第60章 第 60 章

小说:窈窕世无双 作者:耿灿灿
    有生第一次,令窈觉得穆辰良那张讨厌的面庞如此俊朗讨喜。

    她甚至暂时忘记前世对他的恨, 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那般, 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穆辰良穆辰良我在这”

    少年不要命地往前游。

    待他游到跟前,令窈顾不得其他, 急忙将稚童交给他“先带他上船。”

    穆辰良满脸都是水珠,他喘着气望她,黑亮的眼眸毅然坚定“一起走。”

    令窈解释“我扭伤脚,会拖累你,你放心去, 我能凫在水面。”

    穆辰良将稚童抱在怀里, 回眸看她,语气不容置喙“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人,你从后面抱住我, 我可以同时撑住你们。”

    他话说得决绝, 仿若她不答应他,他就在这陪她。

    时间紧促,令窈拗不过他,脚腕疼得厉害,她只好尝试着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 轻声说“若是游不动, 你就说一声。”

    穆辰良声线清朗“我便是死了,也要将你救上去。”

    令窈微愣。

    日光揉进湖里, 碧波荡漾, 碎光映进她眼里, 光里有穆辰良。

    她一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闭上眼忽地又觉回到前世青梅竹马的好时光。

    无论何时,只要她唤他,他就会及时赶回她身边,陪她闹陪她疯。

    就像现在这样,她莽撞下水救人,第一个来救她的,又是穆辰良。

    “穆辰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在。”

    “没什么。”

    穆辰良听她鼻音浓重,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更加奋力往前游,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忘宽慰她“马上就好了,你再忍忍。”

    湖中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有船家撑船过来搭救。穆辰良游向离得最近的一艘小船,先将稚童托上去,而后又去托令窈。

    令窈靠在船头,朝他伸出手“穆辰良,快上来。”

    穆辰良一只手搭过去。

    她没能抓稳,穆辰良往下沉。

    令窈大惊,朝水里探“穆辰良”

    穆辰良猛地钻出来,溅她一脸水,笑声爽朗,双手搭在船头,毫无半分救人之后的疲惫,仿佛他刚才只是在水里嬉戏,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仰起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庞,开心地问“卿妹妹,你是怕我死了吗”

    令窈心一紧。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怕他死。

    换做平时,她定要嗔他,今日却低眉顺眼去捞他“水里冷,你快上来。”

    穆辰良见好就收,自己撑着船木一跃而上。

    周围船只渐渐靠过来,先是那位落水男童的母亲千恩万谢,而后是其他船只想要看一看今日救人的侠义勇士是何方人士。

    一看,竟是郑家的四姑娘和穆家的嫡长孙。

    有人站在船头起哄“好一对勇敢善良的金童玉女。”

    穆辰良脸红。他是听惯奉承话的人,那么多好话里,就属这一句最得他心。

    他还想多听两句,回眸见令窈浑身湿哒哒,似是对围观的目光很不适。

    是了,女孩子家爱美,如今这副落水的模样被人瞧了去,她心中定不高兴。

    穆辰良怪自己太粗心,不敢再耽搁,连忙将令窈扶进船舱里。

    他方方面面都想全,安慰她“你放宽心,我绝不让旁人拿今日的事做文章,今日的事,只会有一种说法,那就是郑家四姑娘善良仁义,除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二种声音传出来。”

    令窈点点头。

    穆辰良说到做到,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船夫喊“姑娘,你家人找你,你要过去吗”

    话音落,令窈听见郑嘉和的声音,一声声“卿卿”,声音已经嘶哑。

    她脚步踉跄往外去,回应他的呼喊“二哥哥。”

    穆辰良愣了愣,傻傻看着她的背影,他还有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画舫。

    令窈伏下身,刚要同郑嘉和报平安,一句话刚起头,就被郑嘉和拽入怀中。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颤抖,紧紧扣住她的后背。

    她小小挣扎几下“哥哥,我并无大碍。”

    郑嘉和仿佛失聪,低喃她的小名。

    令窈抬眸往上看。

    郑嘉和惨白的皮肤毫无血色,他边咳边唤她的名字,清秀的眼眸微微泛红。

    令窈惊讶,伸手覆住他的眼皮,指尖沾到些许湿润,不知是被她身上湖水溅到的,还是他自己的泪水。

    郑嘉和竟担心成这样。

    想想也是,这辈子她待他好,决心要做他的靠山,他心中牵挂她,也是情理之中。

    她身上仍穿着湿透的衣裳,船内无其他干净衣裳,还好郑嘉和病弱,三月的天也穿着厚厚裘衣,他用自己的裘衣将她牢牢裹住。

    他的竹青色圆领袍被她浸湿,咳得越发厉害,却不肯放手。

    令窈轻声打趣他“哥哥,难道你放开我,我就会消失不见吗”

    郑嘉和身形一僵,半晌,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答“会。”

    旁边穆辰良羡慕地看着郑嘉和,心中感慨,这两兄妹感情真好。后又想,若是他有令窈这样一个可人的妹妹,他肯定也会将她捧在手心疼爱。

    他也想抱她。

    此时穆辰良回过神,想起刚才在水里的情形,身上忽地就不冷了,被她靠过的后背隐隐发烫。

    她娇娇软软的身子轻盈似燕,一双小手紧紧圈着他的脖颈,她不对他生气,也不发脾气了,在水中的时候,她只依赖他。

    身后有人唤他“穆少爷。”

    穆辰良回头一看,是郑令婉。

    她满眼关怀,矜持又怯生,将巾帕递给他。

    穆辰良笑道“谢谢。”

    这块巾帕来得太及时。

    他接了巾帕没有用,而是上前为令窈擦拭湿漉漉的乌发“用这个擦擦。”

    郑令婉呼吸顿住。

    郑嘉和抢先一步拿过穆辰良手间的巾帕“我来。”

    穆辰良犹豫,最终还是放开巾帕。

    出了这种事,泛舟垂钓是不能再继续了,郑嘉和做主,带着令窈直接回府,让人知会大老爷一声。

    不多时,府里众人听闻湖边的事,齐齐赶回府。

    此时令窈已经在老夫人的腿上趴着睡过一觉醒来,她已得了老夫人的关切与赞扬,又被府中兄弟姊妹围住寒暄问暖,心中虽欢喜,但耳边实在吵闹,好在郑嘉和替她将人都赶走,让她继续休憩。

    郑嘉和宛若一尊门神,守在门口,冷着一张脸,平时温和的模样全都不见,或许是忧心她的缘故,她竟从他身上窥出几分杀气。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病秧子威武起来,比旁人要霸道百倍千倍。

    她让郑嘉和走,他不听,巴巴地守着,也不知道图什么。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

    碧纱馆前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郑嘉和一眼认出“穆少爷。”

    穆辰良笑着跳出来,指指屋里面“我偶然经过,近来看看,她还好吗”

    郑嘉和提灯照亮穆辰良的脸,穆辰良往后退半步。

    郑嘉和开口“你今日辛苦,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穆辰良踟蹰不前。

    窗纱映出令窈的身影,她听到屋外的动静,将窗棂打起,探过脑袋喊“穆辰良”

    穆辰良惊喜“欸。”

    有令窈发话,郑嘉和只好退一步,让穆辰良进屋。

    穆辰良进了屋子,往后瞧,见穆辰良停在那里,双眸深沉,紧紧盯着他,似乎对他颇有戒心。

    为避嫌疑,穆辰良主动将珠帘打上去,好让郑嘉和瞧见屋里的情形。

    令窈在外间候着,她本来已经躺下歇憩,隔着窗纱听见穆辰良的声音,想到白天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坐起来唤他进屋。

    屋里添了新几案坐具,两人学前人席地而坐,矮案上一壶花茶,一碟桃心酥。

    她低眸专心吃桃酥,一个两个三个,碟里的桃心酥都快被她吃完,穆辰良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她想,或许他回过味了,水里救她是一回事,恼她将他的东西送人是一回事。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仿佛谁先张嘴谁就输。

    穆辰良心中惴惴不安,苦恼她为何不和他说话,是不是还在记恨之前大吵一架的事。

    又等半柱香。

    穆辰良终是按捺不住“卿妹妹,这桃心酥好吃吗”

    令窈顺势拾起一颗桃心酥递给他“你尝尝。”

    穆辰良低下脑袋,就着她的手将桃心酥吃进嘴里“好吃,我还想再吃一个。”

    令窈抿抿嘴,也不喊他自己吃,又拿起一个递到他唇边“呐,给你。”

    穆辰良吃得开心,眨着眼笑意盈目。

    厚实的丝席比软榻更舒适,吃饱喝足,两人就地躺下去,隔着矮案,占据两侧。

    令窈仰面朝上,穆辰良侧躺,半边身体撑起来,乌黑眸光凝视她。

    她一动不动,盯着顶上雕粱,问“你看我作甚”

    穆辰良口是心非“我没看你,我在看你脸上抹的脂粉。”

    “我脸上没抹脂粉。”

    “胡说,你定是抹了脂粉,不然哪能这般白腻如玉”

    令窈侧过身体看他,笑道“穆辰良,你油嘴滑舌的本事日益长进。”

    穆辰良逮住她的手往他唇边揩,又伸伸舌,一本正经“你自己看,我嘴上没涂猪油,舌头也不滑。”

    令窈轻笑,试图收回手,穆辰良不放,他动作不重,刚好够禁锢她。

    “穆辰良,你再胡闹,我就喊人了。”

    穆辰良“我不怕,方才我悄悄看过了,你哥哥被飞南叫走了,屋外就一个鬓鸦。”

    令窈坐起来就要往外探。

    穆辰良往回一拽,踢开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案,令窈跌过去,摔到他胸膛上,穆辰良哎呦喊痛。

    令窈推他“你活该,谁让你拽我。”

    他咧嘴笑,仍未放开她的手,令窈懒得同他闹,躺回去,手抵在他臂膀,不让他靠近“穆辰良,男女大防。”

    穆辰良“你才十二岁,我也才十五岁,防什么防。况且我是正人君子,懂得分寸。”

    令窈不好再说。

    前世她同他闹,夏日里乘凉,枕在同一张汉白玉床上共眠,也是常有的事。

    古往今来,规矩从不约束得势的人,它只约束无势可依的人。

    他们一个是穆家嫡长孙,一个是荣享圣宠的宸阳郡主,她就是和他日日宿在一个屋子里,外人也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汴梁贵女婚前婚后,情郎无数。舅舅的二女儿就是天底下最放浪不羁的一个。

    临安民风虽开放,但相比汴梁,过于保守。前世阿姊被宁家算计,差点毁了清誉,若是在汴梁,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众人只会嘲笑宁家儿郎无用,竟连女子的心都拴不住。

    穆辰良轻攥她的手,另一手从怀里摸出手钏,是被她送出去的那个,他又重新替她戴上。

    “那日我不该凶你。”少年浓睫忽闪,含糊不清地说着别扭话“你忘记那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令窈盯着腕间的手钏,双唇像是被米浆黏住,怎么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故意气他。

    他才救了她,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分得很清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两件事互不干扰。

    令窈许久未曾回应,穆辰良见她黛眉微皱,内心方寸大乱。

    她选择将手钏送人,定是因为不喜欢它,所以才送出去的。

    他们之间的争吵因这只手钏而起,是他思虑不周,不该将手钏送还给她。何况这只手钏已经被她送出去,别人戴过的东西,她或许不想再要。

    穆辰良连忙取下手钏,丢到一旁“不戴了,也不要了。”

    她打探他脸上神情,分辨他真心与否“你不气我将它送出去”

    穆辰良别开视线。

    怎能不气可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

    他编出理由“这么丑的东西,你看不上它,将它送出去,理所应当。”

    “可我践踏了你的心意。”

    “不要紧,一份心意而已,我还有千百份心意。”

    穆辰良将她的手按到他心口处,天真的少年音饱含羞涩“只要你肯理我,肯同我一块顽,你爱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心胸狭窄。”

    令窈笑出声“才不信你的鬼话。”

    穆辰良也跟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楠木簪盒“你不喜欢手钏,我重新补份礼给你。”

    他将步摇插到她鬓间。

    令窈抬手去抚,发现是只步摇,她本想取下看,碍于之前的事,只得忍住,戴在头上,问“好看吗”

    穆辰良眼中有亮光闪耀“好看,再没有谁比你更配它。”

    令窈实在好奇,起身往铜镜前走,看清鬓间的步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前世穆辰良好像也送过她一支,至于是什么时候送的,她记不清楚了。

    穆辰良送过太多礼物给她,她从不在这上头留心。

    时辰已晚。

    鬓鸦进屋,催促“该歇下了。”

    穆辰良看向令窈,腆着脸求“再说会话。”

    令窈还有一事未说。

    她深深吸口气,主动拉了他的手。

    穆辰良紧张到快要打嗝。

    她细声细气地说“今日的事,多谢你,日后我定会报恩。”

    穆辰良张嘴就说“不用等日后,你现在就能报恩。”

    他让她承诺,从今往后,她绝不冷淡他。她白纸黑字写下,摁过手印,他才肯罢休。

    有一纸诺书在怀,他也不缠着她说话了,只道“白日你受了寒,睡前记得喝碗热热的姜汤。”

    鬓鸦早就备下,备了两碗,出声说“穆少爷也喝一碗。”

    两人同时喝了姜汤,穆辰良告辞离去。

    鬓鸦回屋伺候令窈入寝“总算和好了。”

    穆辰良不在跟前,令窈渐渐回过神,愁眉紧锁,心中矛盾“原本不想和他好,怎么又成如今这副局面了”

    鬓鸦笑道“这叫命。”

    令窈沉默。

    朗月阁。

    郑嘉辞从三奶奶处归来。

    因着令窈落水救人的事,郑令清缠着他问当时的情景,足足问了一个时辰才消停。

    他面容疲倦,自院子走过,无心欣赏皓月夜色,只想早些入寝。

    推开屋门,刚一进屋,郑嘉辞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伺候他的奴仆哪去了

    郑嘉辞来不及反应,槅扇门重重合上,有谁狠厉敲打他的膝盖,他没站住,跌到地上。

    黑暗中,轮椅碾过的声音缓缓靠近。

    男人温雅的语调毫无波澜“果真是你。”

    郑嘉辞一僵。

    月光洒进屋里,照亮眼前人的模样。

    郑嘉和一身青袍,白皙面容无情无绪,微微仰起,居高临下睨他。

    借着月光,郑嘉辞看清不远处昏迷晕倒的奴仆们。

    他心中情绪复杂,短暂的屏息后,主动开口,嘲讽“二哥,你好大的本事,竟能随意出入我的院子。”

    话音刚落,一把冰冷匕首抵住他的喉头。

    郑嘉和“更大的本事还在后头,三弟,想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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