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小说:窈窕世无双 作者:耿灿灿
    他识破她眸中顽劣之意, 并不点破,任由她十指紧握, 看她眉心紧皱装出怯生生的模样捉弄人。

    就连山阳都被她骗住,惊讶道“你在场上威风凛凛,我还以为你不怕。”

    她不理山阳,一双黑瞳向着他。

    半晌,孟铎伸出另一只手, 揩去她帷纱上的血渍,低声问“你想要为师怎样宽慰你”

    “想要”她转着眼珠子,忽然想到什么, 踮起脚尖艰难攀到他耳边, 悄声说“想要先生为我亲自下厨做桃花酥。”

    孟铎无奈“就只是这样”

    她点点头,“不然呢难道先生还想为我做些什么吗”

    少女的笑声天真纯情,与方才场上运筹帷幄时判若两人, 冷漠无情的孟家阿窈早已消失不见,在他面前的,是天底下最乖巧机灵的学生。

    孟铎牵过她往前, 乌沉眉目笼上薄纱般的笑意,犹似当年初次崭露头角时的得意傲然, 只不过那时他是为自己,如今是为她。

    旁人向孟铎道喜。

    贺他眼光独到, 收了个聪慧过人的小门客, 此宴过后, 天下又多出一位龙章凤姿的少年, 必将引得各大世家争先抢夺。

    名扬天下,指日可待。

    令窈跟在孟铎身旁,对于别人的殷勤搭讪充耳不闻,她只管吃她的。

    她奔着玩乐来的,自然不能亏待自己。

    总宴状元之名已花落她手,场上再无她在意之事。

    一旁的宴座上,几位世家子弟垂头丧气。

    “听说那位孟家阿窈不足十四,小小年纪,竟有这种本事,他深藏不露,是我等轻敌了。”

    “我看他不像随从,是不是哪家公子隐瞒身份”

    “何须隐瞒,十二名门里,哪家公子参宴用得着偷偷摸摸当年孟铎参宴,有谁想得到他只是个乡野小子”

    叶三见苏家七郎铁青一张脸,以为他输了比赛不甘心,出言提醒“苏郎,愿者服输。”

    苏七郎蹙眉,许久,他沉沉出声“你们觉不觉得有蹊跷”

    “什么蹊跷”叶三叹口气,“他连赢三局,大家有目共睹。”

    “我没说他赢得不光彩,我只是觉得他不像男子。”

    众人看向令窈所在的席位。

    少年专心案上的吃食,一碟碟甜点端进帷帽下,吃得开心,任谁凑过去说话,少年一概不搭理。

    苏七郎“方才在天机变时,我就有所怀疑,他蒙着面,又不肯说话,身形瘦小,可不就像女子吗”

    这样一说,大家起了疑心。

    只有叶三开口说“女子不能参宴,孟铎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那个孟家阿窈虽身形比其他人略瘦小些,但他年纪小没长开,比我们瘦矮些并不稀奇,苏兄莫要多心。”

    他一张嘴,立马有人跟着附和“方才他在场上的气势,哪是女子能有的血阵时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劲,连我都被吓到。”

    “就是,苏兄,你未免太多疑,天下女子即便是有考女学士的,也只是学些孔孟之道,如何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苏七郎眉头皱得更深。

    不多时,至状元登顶接受庆贺的环节,孟铎同令窈说“看到前面那个高台了吗有人唤你名字时,你便站上去,刻下名字,才真正算是翡明总宴的状元。”

    令窈掰指一算“先生的名字,该是刻了五次。”

    孟铎笑着从袖里拿出一只玉笔,交到令窈手中“第一次刻下名字时,我用的是它,现在赠给你。”

    令窈拿了玉笔,试图用指尖划过尖锐的笔头,尚未碰到,就被孟铎拦住。

    他扼住她手腕“当心划破手指。”

    令窈抬眸笑“先生心疼我。”

    孟铎不答。

    四周忽然笑声满溢,众人齐齐端酒向令窈庆贺,令窈坐着不动,孟铎主动替她挡酒。

    山阳有些着急,小声同令窈说“你倒是喝几杯呀,怎能全让先生替你喝”

    令窈才不想喝这些人递来的酒,嘴上道“先生千杯不醉。”

    但其实她看见了,孟铎将酒都倒进袖子里。

    真真是狡诈。

    酒接完了,人们才纷纷散去。

    令窈贴近,故意捞起孟铎的宽袖,鼻尖蹭着嗅了嗅“好香的酒味,先生的衣袍,怕是在酒里浸过一年。”

    孟铎将一杯酒递到她唇边,令窈张开唇瓣就要喝,刚要碰到杯沿,他忽地将青盅收回,一饮而尽。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任她气鼓鼓双腮饱满。

    她眼神委屈,埋怨他“先生吊人胃口,喂了酒又不让喝。”

    隔着帷纱,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粉桃似的面庞“为师替你挡酒,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奚落取笑。”

    令窈佯装无辜“哪有我说实话而已,先生的宽袖本就被酒浸湿。”

    他一只手指顺着帷纱缓缓下滑,抚过她的鼻尖,点了点“还不是为了你。”

    令窈咯咯笑“那倒也是。”

    她最终还是没能从孟铎手里讨杯酒喝,就连山阳也被勒令,不准给她酒喝。

    这里的酒烈得很,三四杯下肚,眼泪都会被辣出来,哪是她能承得住的

    登高台前,舞姬助兴,容姿上佳的女伎成群结队而来,对着令窈又唱又跳。

    恰逢孟铎前去更衣,只一个山阳在跟前,她乐得轻松自在。

    有一个梳高髻穿桃红云裙甚至贴到她身上,轻佻地问“小郎君,可曾尝过女子的滋味”

    令窈不躲不闪,觉得新鲜好玩,声音故作沙哑,反问“尝过又如何,没尝过又如何”

    那女子笑得更妩媚,双手勾过去“若是尝过,云娘替郎君可惜,年纪轻轻就被人骗了身子,不知人间美味究竟是何滋味。”

    女子轻解罗裳,竟是要当众同她耳鬓厮磨,令窈愣住,这时方知惹了麻烦,连忙推开。

    推不开,反倒被人占了便宜搂住细腰。

    “小郎君的身段,竟比云娘还要婀娜娇软。”

    令窈脸红,向山阳求助。

    山阳幸灾乐祸的目光投过来,似在问她,好玩吗

    令窈哼一声。

    眼看那女子的手就要伸进她衣裳里,令窈急得不行,关键时刻,山阳终于出手。

    他将她拎出来,亮出腰间利剑,无情冷漠对着人群一声吼“都给我滚。”

    女伎们被他吓得四处逃窜。

    令窈松口气,想到刚才女伎们的热情迎合,问“先生也被她们纠缠过吗”

    “岂止纠缠,脱光了躺到榻上的大有人在。”

    令窈耳朵竖起,试图窥出点秘闻“那先生他有没有”

    山阳蔑她一眼“先生不近女色。”

    “男色呢”

    “一概不近。”山阳眼神疑惑,“你问这个作甚”

    令窈诚实回答“我好奇嘛。”

    “你好奇什么”身后传来孟铎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他已换下被酒浸湿的衣袍,换上一身绾色宽衫大袖,褒衣博带,头上的漆纱笼冠被一小支碧色簪铤取而代之。

    君子翩翩,赏心悦目,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令窈贴过去“翡明总宴人人奢靡放荡,我好奇先生是否曾有一段风流韵事。”

    “并非人人需要情爱的欢愉。”他清隽的面庞神情淡然,仿佛得道高僧看破世间红尘,即便她早就从他嘴里听过相似话语,再听一次,依然会为他清冷自矜的姿态感慨万千。

    她知道他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情爱方面无所求,定在别的事上野心勃勃。

    他嗅见她身上的脂粉气,出声问了句。

    令窈将刚才被女伎们围绕的事告诉他,孟铎眉头微皱,看向山阳“你为何不阻止她们”

    山阳委屈,指着令窈“是她自己要同人亲近。”

    令窈见势不对,问“先生,我做错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前方有人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是与她同台竞争的苏家七郎,他身边是刚刚那个同她亲昵的伎子云娘。

    苏七郎大声嚷“她是女的孟家阿窈是个女子”

    众人纷纷侧目。

    令窈一愣,恍然大悟方才孟铎为何忧心。

    那些伎子有备而来,并非故意同她闹腾。

    面对苏七郎的质问,令窈很快冷静下来,她正准备舌战他,孟铎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先生”

    “莫要担心,一切有我。”

    苏七郎见孟铎与令窈低声细语,丝毫不见慌乱,越发气闷,声音洪亮“此事不能儿戏请新状元入屋褪衣,自证男子之身罢”

    叶三拦住他,轻声“苏兄。”

    苏七郎挥开他的手,一双眼睛死盯令窈,不依不饶“你戴着帷帽,又不肯出声说话,若心里没鬼,何须如此遮掩”

    旁人见苏七咄咄逼人,大概是喝醉酒了。众人皆知,苏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为免生事端,大家相劝令窈,让她进屋褪衣,以便堵住苏七的嘴,叫他无话可说。

    令窈怎么可能答应。

    她要进屋褪衣,那就是羊入虎口。

    孟铎看向山阳,山阳心领神会,朝外而去,半晌后归来,凑到孟铎耳边,说“先生暗中布下的人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杀出去。”

    别人有备而来,他们也是有备而来,先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这次敢带郡主参宴,又助她争夺总宴状元之名,早就料到会被人为难。

    一切尽在掌握中,即便郡主在总宴上闯出天大的篓子,也有先生为她善后。

    令窈见山阳和孟铎说话,以为是为她的事一筹莫展,她心中有愧,不愿拖累孟铎与山阳,正要扛下一切,听见孟铎问“记得自己为何要参赛争夺状元之名吗”

    令窈不懂他的用意,困局当前,他为何问这一句

    “记得。”

    孟铎伸手搭上她的帷帽,缓声问“是什么”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女子也能是赢家。”

    “对,就是这一句。”

    话毕,孟铎摘掉她头上的帷帽,顺手取下她束发的玉簪。

    刹那,阳光照出少女一张出尘脱俗芙蓉面,乌丝如瀑,玉骨冰肌,称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她生得明艳,俏生生的灵动,眼眸一抬一垂,无声胜有声。

    众人惊艳,就连盛气凌人的苏七郎也目瞪口呆,两只眼珠子怔怔地定在令窈身上。

    令窈早就习惯这样的目光,前世她得意于此,如今却不喜欢了,因为她更喜欢比拼时他们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时眸中的敬畏。

    她不明白孟铎为何要摘掉她的帷帽,若是她死咬不认,兴许还能撑上一阵子,谁若敢扒她衣服,她就拿匕首刺谁。

    孟铎这时凑到她耳边,低语“为师知你心中所想,若不能以女子身份示人,夺下赢家之名又有何用”

    令窈耳根一红。

    他太聪明,竟窥破她打算在高台上刻下真名一事。

    她要让郑令窈三字永远留在翡明总宴的高台上,而非孟家阿窈这个假名。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张狂,不成想,孟铎比她张狂百倍,连遮掩都不曾,直接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

    “她并非孟家阿窈,也并非一介随从,而是我的徒儿,郑家四姑娘,宸阳郡主郑令窈。”

    孟铎冷凝的声音字字清晰响亮,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她产生错觉,以为他要捧她登基。

    舅舅身边的护卫也总是这样用这种语气说话,铿锵有力,而后便是底下不知情的百姓们高呼万岁。

    但此时她所处的境况显然与舅舅不同,没有人高呼万岁,只有人大惊失色“原来是她”

    令窈下意识牵住孟铎的袖角。

    孟铎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害怕。

    他轻声提醒她“他们皆是你的手下败将。”

    令窈愣了愣,旋即回眸睨视众人,她昂首挺胸,微扬下巴,清丽的声线如甘露涌泉“是我又如何”

    “你好大的胆子女子怎能参宴入赛”

    “你藐视礼法,必须严惩”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被她容貌吸引的青年才俊们很快回过神,巨大的羞耻感使他们恼怒至极。

    他们输给了一个女子

    翡明总宴新状元的位子,竟被一个小姑娘夺了去

    此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面对众人的愤怒,孟铎不以为然,他甚至没有多看谁一眼,薄唇轻启“人是我带来的,要罚也是罚我,你们谁若动她一根毫毛,我必以命相搏。”

    众人迟疑,气焰渐消。

    难得见孟铎如此维护一个人,连以命相搏这种话都抛了出来。

    他虽非重臣,也非世家子,但他作为门客三千的名士,同十二世家往来游刃有余,大有自成一派的势头,天下无人不知孟铎,寒门学子们更是视他为神仙般的人物。

    孟铎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个人。

    几位长者适时出言缓和气氛,其中一位笑道“如今大兴女学士,宸阳郡主参宴,也是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并无不妥之处。”

    另一位也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必守着旧习不放。”

    苏七郎傻眼,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位白发老者“叔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子参宴入赛,前所未有怎能为她一人开先例”

    苏家叔公使眼色让他住嘴,目光掠过对面的孟铎,神思阴沉。

    这个孟铎,心思深沉,竟敢在翡明总宴布下天罗地网。虽说在场的人,并非十二世家中的继承人,大多都是旁系子孙,但大家的出身摆在这,就连皇帝老子也不敢伏击翡明总宴。

    竖子狂妄,多年未见,他竟生出这种本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若再闹下去,只怕会拼得鱼死网破。

    有几位长者说和,在场众人不敢再多言。

    苏七郎说“不计较她参宴的事,但不能不计较她夺下状元之名的事。”

    大家纷纷点头。

    苏家叔公也说“此次夺元之事作罢,就当今年没有状元。”

    令窈问“我凭的真本事,为何不能做状元”

    众人噤声。

    女子怎能做状元

    苏家叔公看向孟铎,等着他回应,孟铎面无表情,问出和令窈一样的话“我徒儿连胜三局,她赢得光明正大,为何要作罢”

    这是不打算退让了。

    苏家叔公只得说“这样罢,倘若你愿意做她的箭靶,将一蟠桃置于顶上,她能于百步之外一箭射中蟠桃,一切照旧,若是她射不中”

    话未说完,孟铎已经应下“好。”

    令窈惊愣“先生。”

    山阳慌张,出言阻止“先生,你不能这样做。”

    令窈说话都有些结巴,紧张地望着孟铎,恳求他“我我不要那劳什子状元之名了。”

    “辛苦赢下的东西,为何不要”相比她的慌神,他平静得很,甚至主动将弓箭递到她手边“难道你不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那高台之上吗”

    令窈小声嘟嚷“我可以偷偷刻,不让人看见。”

    “那不行,我孟铎的徒弟,怎能偷鸡摸狗”他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尖,嘱咐“记住,射箭时,手要稳,心要静,一旦瞄准,出弓无悔。”

    众人惊讶。

    为了一个宸阳郡主,孟铎竟做到这份上。

    半柱香后。

    一切就绪。

    令窈站在草线上,与对面的孟铎遥遥相望。

    今日的孟铎,是她从未见过的孟铎,他一向冷静自持,从不为谁大乱方寸。

    他不该站在那里,他该弃她而去才对。

    令窈鼻头一酸,迟迟未能动作。

    虽说她这几年箭术大有长进,但是他怎能拿他自己的性命为她赌一个虚名

    万一她一箭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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