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已经喝醉, 眼前模糊得很,耳边嗡嗡作响,她歪在太子怀中,压根就不在意迟来的客人究竟是谁。
“表哥, 你怎么不跳了”她娇娇催促。
太子没回应, 目光定在前方穆辰良身上。
他怎会出现在此
太子正疑惑, 穆辰良身后有人跟随而来。
是穆氏一族的几位将军。
殿外有内侍匆忙奔进来,附在太子耳畔低语“殿下, 陛下有命, 穆家长子远道而来, 请殿下务必招待好他。”
太子皱眉, 视线掠过穆辰良左右而立的将军们。
这几位皆有军功在身,在军中威望甚高, 此时齐齐出现在汴梁,应该是为了护送穆辰良。
春耕礼向来是由皇帝与世家共同持笤, 世家以穆家为首,这些年都是由穆大老爷持笤,今年换了穆辰良, 可见穆家对穆辰良的打算。
穆家长子已长大成人, 穆家是想借春耕礼向天下人宣示世家权势的更迭从此以后,穆家将以穆辰良马首是瞻。
太子薄唇紧抿,将怀中少女交给宫人, 令窈不解, 一把抓住太子衣袖“表哥, 你去哪,不跳舞给卿卿看了吗”
太子含笑低哄“表妹乖,待我招待完新来的客人,再来陪你。”
令窈趴在宫人肩膀上,醉眼微醺“嗯。”
太子谦和有礼,亲自将穆辰良和穆家几位将军迎至席座上,见他们衣袍沾着尘土,立马让人去备干净衣袍。
“舞宴彻夜奏乐,几位不如先去沐浴更衣”
将军们没动,看向穆辰良。
穆辰良“太子殿下一番好意,我们怎能推阻叔伯们快些去罢。”
将军们这才起身,随内侍而去。
太子看向席座上的穆辰良。
两人四目相对。
太子眉眼簇笑,客气疏离“穆郎不一起去吗”
穆辰良“不了。”
他迫不及待看向太子席座旁的位子,少女趴在案上,漂亮白净的面庞全是晕红醉意,一双手枕着下巴,正闭眼聆听丝竹乐声。
宴席热闹,她甚至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穆辰良情不自禁往前,被太子拦住。
穆辰良仍记着上次太子给他送美人的事“此次来东宫,实在唐突,父亲让我带了礼物给殿下,望殿下莫要嫌弃。”
言毕,他让左右随从将人带上来。十几个美人,不多不少,正好与太子上次送去的人数相同。
人并非是穆大老爷备的,不过是穆辰良借穆大老爷的名头,迫使太子不得不收下。
太子送的,穆府收了,穆家送的,太子自然也得收。
穆辰良言笑晏晏“难道幽州的美人,入不了殿下的眼吗”
太子眉头微蹙,只瞬间的功夫,恢复如常“怎会幽州美人婀娜多姿,就连父皇曾与孤提起过,要纳几个幽州美人,此番穆大相公送来美人,孤先替父皇谢过穆大相公。”
说罢,太子吩咐内侍“来人,好生替她们梳妆,今夜便领进宫里。”
穆辰良笑着不说话。
好一个太子殿下,竟连自己的老子都坑。
太子转身回自己的坐席,走了几步,身边有人影跟着。
太子“穆郎”
穆辰良“殿下安排的席座虽好,但离青铜编钟太近,有些吵耳朵。”
太子只得说“是孤思虑不周。”
不等太子重新安排席座,穆辰良指向一个地方“殿下,我要坐那。”
太子看去,穆辰良想落座的地方,是令窈身侧。
殿内的席座布局,东宫主位在正前方,主位旁边另设一座,能紧挨太子坐的,也就只有令窈一人。如今又多了一位。
参宴的东宫幕僚们权当没看见。
穆家长子背后代表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只要他想坐的不是东宫主位,一个侧位席座,坐就坐了,没什么大不了。
令窈伏在案上,一边听曲子,一边由宫人喂她紫葡萄。
忽然左手边有热气贴近,谁挨了她的臂膀同她说话“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令窈不理会“管你是谁。”
少年俊眼修眉,面上顾盼生辉,重逢的欢喜隐在上扬的唇角边,他小心翼翼低到她耳边,嗅得她满身香甜酒气“喝得这样醉,连眼都睁不开,难怪不肯看看我是谁。”
令窈慵懒推开说话的人,嫌这人聒噪,将脑袋转向右边,张开嘴“啊”让宫人快喂葡萄。
一颗冰凉的紫葡萄递进她唇里,她右边亦有人靠近,太子的声音响起“表妹,我来喂你。”
穆辰良一怔,立刻沉下脸。
“我来。”
太子挥开穆辰良的手,抬眸睨他“不必劳烦穆郎。”
穆辰良长睫阴翳,面色愠怒。
“表哥,表哥”令窈听出太子的声音,嘴里不住地唤。
太子笑了笑,挨她坐下,一双手揽住她的后背,有意让她躺过去。令窈自然而然地伏过去,半边身子醉卧太子膝上。
令窈眼睛仍闭着,懒懒地发牢骚“表哥,酒喝完了,我让她们去拿酒,她们竟然不肯去。”
太子爱怜地捏捏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你不胜酒力,是我吩咐她们不准再给你酒喝。”
令窈撅嘴,脑袋往太子怀里撞,不高兴地说“来了舞宴不喝酒作甚”
“跳舞,赏乐,吃肉。”
她嗤嗤笑,说起醉话“我若跳舞给表哥看,表哥给我酒喝,可好”
太子哪能不应“好。”
令窈摇摇晃晃从太子怀里起身,踌躇满志地起舞,才一挥袖,动作停在半空该怎么跳来着
孟铎没教过她跳舞,前世学的舞,又因疏于练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除了应对交际必要的合袖舞外,其他她一概不记得了。
令窈正准备耍赖,随意挥动宽袖转几圈,忽地腰间垂苏璎珞珠串被人一拽,她跌进一人怀抱,这人的声音低沉含怒,瓮声瓮气地掷向她“你不是不会跳舞吗”
令窈定睛一瞧,少年硬朗俊气的轮廓映入眼帘,这下她瞧清楚了,也认出了他。
“你怎地在这”她自问自答,笑道“我知道了”
后半句轻得很,她同他说悄悄话“你不是真的穆辰良,你是假的。”
穆辰良紧紧凝视她“对,我是假的。”
令窈软了腰肢,靠在他掌心,抬手戳着他的鼻子说“你当真是阴魂不散,你瞧我没梦见你,所以就趁我喝醉的时候化作幻象跑出来,坏透了。”
穆辰良默不作声。
此时太子也走了过来,有意将穆辰良从令窈身边隔开“表妹,一人独舞无趣,我陪你一块。”
穆辰良搂住令窈不放,话对着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能起舞,还是我来罢。”
太子置之不理。
殿内丝竹声靡靡,舞姬们激烈而欢快的舞蹈渐渐停下来,纵情享乐的众人也缓缓收住笑声。
殿前热闹的景象不再,只剩三人翩翩成舞。
算是舞,也不算是舞,更像是争斗。
太子殿下与穆家长子围着宸阳郡主,两人舞得各有春秋,皆是世人崇尚的君子仪态。宸阳郡主夹在中间,一会被这个拽到手边,一会被那个揽至身侧,衣袍蹭擦,耳鬓厮磨。
饶是再笨拙的人也能看出来,两人是为宸阳郡主争风吃醋呢。
令窈晕头转向,发了一通汗,身上黏腻得很“不跳了。”
太子停下,为令窈擦拭额间汗珠“是想回去喝酒吗”
不等令窈回答,穆辰良一把将她横腰抱起来。
太子愣住,旋即呵道“穆郎,不得放肆。”
“我在郑府寄住多年,本就与卿妹妹亲密有加,谈何放肆一说”穆辰良抱着令窈往外去“她喝得太醉,我带她去外面吹吹风解解酒意。”
太子刚要上前,被人拦住,东宫最得力的幕僚低声劝道“殿下难道是要与穆家翻脸吗”
太子一怔。
正逢穆家的将军们更衣归来,与穆辰良迎面撞上。将军们笑道“公子要去哪不陪我们喝酒了吗”
“我带卿妹妹去外面坐坐。”
“这位就是公子常挂在嘴边的宸阳郡主吗咦,怎地不说话,将脸埋起来作甚”
幕僚同太子道“殿下,慎重。”
太子犹豫,回过神时,视野中已无穆辰良与令窈的身影。
殿外。
穆辰良脚下生风,走了不知多久,再也听不见丝竹声,他才停住。
少女已经不再闹腾,她仍埋在他怀里,双手环绕攥拳捶他后背的动作缓下来,改为揪住他衣袍,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穆辰良闷声“不知道。”
他心里烦得很。
从他迈进殿内,令窈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反而和太子说说笑笑,甚至为太子起舞。对于她与太子的亲昵之举,他已忍耐多时,实在忍无可忍,所以才夺了她跑出来。
他不怕太子怪罪,他千里迢迢而来,若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不能争取,那他还来汴梁作甚
来之前,他已告知父亲,他有了想娶的女子。
父亲让他做好准备接手穆家的基业,让他接替他的位子,他已答应父亲,不再吊儿郎当闲散度日。成家和立业,他都要。
“你身上好腥的泥土味,快放我下来。”风一吹,令窈捂了鼻子,开始挣扎。
穆辰良环顾四周,见前方有台阶,轻轻将她放在玉阶上。
夜色迷离,两人坐在汉白玉石筑就的台阶上,头上是迢迢星河。碎了一地的玻璃星子,镶满透黑的夜幕,密密麻麻,又闪又亮。
令窈往旁看,见他解衣襟,忙地骂道“混账,流氓。”
穆辰良任由她骂,不紧不慢褪去外衣“不是嫌我身上沾了泥土吗,我脱了这层外衣,你就闻不到了,不信你闻闻。”
令窈半信半疑贴过去,尚未来及嗅一嗅,后脑勺被扣住。
穆辰良抱紧她,笑意缱绻,乌溜溜的黑眸盯着她看“反正我是假的,臭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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