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小说:窈窕世无双 作者:耿灿灿
    孟铎随意找了个理由遮过去“我来汴梁, 是为赴友人之约。”

    “先生之前说的要事, 就是赴旁人之约既是来汴梁赴约, 为何不与我同行。”

    孟铎默声。

    令窈忍住“分明是撒谎”这句话, 即使他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面上神情, 也能想象此刻他眉眼冷肃的样子。

    他向来都是这样,不喜欢麻烦事, 更不喜欢向人解释什么。

    令窈又问“那山阳呢”

    “逃避追捕的时候,我们分开走的。”孟铎停顿, 说“我不准他使用武力,他现在应该被困在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青倌院。”

    令窈以为自己听错,反应过来,捶榻大笑, 笑得脸都酸都停不下来。

    青倌院,说的好听是戏楼, 实际就是专供汴梁贵妇人挑选面首的地方。

    山阳入了青倌院, 以他那副无辜纯真的傻小子模样, 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山阳打扮起来,也是位俊美少年,若是青倌院的老鸨慧眼识人,说不定山阳还能成为汴梁贵妇人们的新欢。

    “先生你也忒坏了, 怎能将他丢进那种地方藏身”

    孟铎“当时无计可施, 恰好有人买奴隶, 我就将他丢进奴隶队伍了。”

    令窈笑够了, 才问“现在怎么办难道先生想让他一直待在青倌院里吗以他的性子,即使先生吩咐他不准动手,若真有人看上他,要他待客,他定会杀人。”

    “我何尝不知道。”孟铎声音平静如水,道“所以要赶在他杀人之前,将他赎出来。”

    “谁去赎”

    “原本我打算自己去赎。”

    “现在呢”令窈贴近,故意问“先生是不是想让别人去赎”

    “你。”

    其实不用他开口,她也会去赎,虽然平时山阳与她不对付,但是他待她还算不错,辛辛苦苦被她欺负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可她就是想让孟铎急一急,又或者,看他是否会着急“先生,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去赎山阳。”

    “我求你。”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是例行公事,语气里毫无纠结,更无关心与着急。

    令窈啧声,贴得更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出宫赎他。”

    夜色深沉,朦胧的月光隔在帘后,静默的黑暗中,令窈浅浅的呼吸声灼热吹过孟铎脖颈。

    她的手抵上他的背,指尖顺着他发丝一下下抚着,远远看去,两个人就像一个人似的,她像幼崽一般,从身后靠着他。

    “还要说话吗”孟铎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

    可他这副清风朗月的做派越是拒人千里之外,越是勾得人想要靠近。

    令窈悄悄将额头靠上他的背“不了,我困了,要睡了。”

    在她看来,这种亲昵的举动再正常不过,他是她师父,她对他有所眷恋是情理之中。

    她许久未见着他,深宫寂寥,忽然拣到个故人,自然要让他陪她。

    她岂会不知男女大防,美色动人,即便是郑嘉和,也有为她容貌失神的瞬间,可是孟铎不会。跟在他身边多年,她早就窥出,他的理智冷静,不是因为他聪慧过人,而是因为他天生冷情,很难对人生出羁绊。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山阳,他待他们好,仅仅是因为他本该如此,而非他自愿,若是自愿,只怕他看都不会看世人一眼。如同他每年为她演的皮影戏,谦谦君子孟铎只是他自己手里牵着的傀儡。

    她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可她有尝过亲情友情的滋味,而孟铎,他什么都没尝过,因为他压根没有想过要去尝一尝。

    人们总说屠杀者是无情人,殊不知,孟铎这样的,才是世间最冷血无情者。他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会因谁而兴奋或失落,她唯一一次见他眸底闪光,是在翡明总宴,他目送她入楼阁与人比拼。

    她自称是他的爱徒,可这个爱字,是她强求来的,他的温柔并不真实。

    很多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若是她死了,又或是山阳死了,孟铎是否会真心实意地掉一滴泪

    大概不会,他不知伤心为何物。他比她更加没心没肺,不然怎能让她心甘情愿奉他为师。

    令窈小心翼翼藏住自己的心思,竖起耳朵听身前人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

    “先生”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令窈撑起半边身子爬起来,探过脑袋去瞧,孟铎果真睡着了。

    月光止步榻前玉砖,照亮地上一双云履与一双朱靴。云履是她的,朱靴是孟铎的。

    令窈盯着鞋子看了看,轻手轻脚从榻上爬下去,抱起朱靴左右环顾,走至槅橱前的两个大青花釉里玉堂春瓶,将靴子丢进去,一只大花瓶里藏一只,藏好了她返回去,借朦胧月光,弯腰细看他睡颜。

    冷若寒芒的眼闭上了,孟铎完美无瑕的面容却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老天爷给他天人之姿的皮相,给他绝顶聪明的才智,给他受人敬仰的名声,唯独忘记给他一颗感受人间冷暖的心。

    山阳说过“先生以前连笑都不会,更何况是哭。”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她比他好些,至少她有半颗心。

    做人不能太贪心,能搏他爱护已是不易。令窈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挑破他的伪装,她不能再像儿时那样自讨没趣,她做好他的爱徒就行,若是为了一时心直口快,只怕师徒都没得做。

    半撑的窗棂入了风,月影随风飘移,原本陷在黑暗中的半张侧脸越发清晰,鬼使神差般,令窈凑过去,指间自孟铎的面颊摩挲轻抚,少女修长白嫩的手指最终停在他红薄的唇间。

    她抬起又抵上,一下下轻摁他的唇瓣。真凉,先生的肌肤是凉的,先生的唇也是凉的。

    她亲过郑嘉和,也被迫亲过穆辰良,可她还没有亲过孟铎。

    这样一张脸,若是亲上去,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令窈吓一跳,做贼心虚般收回手指,左右寻视,生怕山阳会从哪个地方窜出来,嘲笑她非礼孟铎。

    吓了自己,而后回过神,山阳现在在青倌院,没有人盯着孟铎。

    此刻唯一盯着孟铎的人,只有她。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包括亲吻任何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亲一亲她的先生表达敬仰之情,再正常不过。

    令窈再次俯下身,快速贴着孟铎的侧颊吻了吻,露出得逞后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爬上榻,靠在他身后睡下。

    少女呼吸渐浅,进入香甜的梦乡,甚至含糊不清说起梦话。

    “哥哥,哥哥”

    “穆辰良,你走开,我不要亲你”

    “先生,你真好看,嘻嘻”

    她的梦境千奇百怪,至彻底熟睡,再无呓语。

    夜色如墨,早该睡着的人此时缓缓睁开眼,不动声色翻过身,与沉睡的少女面对面,一双幽深如湖的眸子牢牢凝视她。

    面颊边被吻过的肌肤依旧冰冷,他紧皱眉头。

    早知她顽劣,不知她这般胆大,为何要亲他为了好玩吗

    孟铎睡意全无,沉静的心泛起波澜,不知不觉伸手去碰她白壁如玉的脸蛋,和她方才抚他那样,他有样学样,一处不落地指腹摩挲她的眉眼鼻尖唇瓣。

    唯一没做的,是她最后吻他那一下。

    孟铎冷静地收回手,任由心中涟漪越荡越宽,在黑沉如墨的心底荡出一小片甘泉,他静静地躺在那,感受那一份不受控制的情愫,面上依旧毫无变化。

    若是令窈此时睁开眼,便会看到孟铎冷冽幽深的眸子里,一抹跳跃的灼热徐徐燃起。像猛兽盯着猎物,他素日装出来的温润端方全都消失不见,剩下只有一个冷血猛兽的困惑与迟疑。

    若是她知道日后她最敬爱的师父要夺她舅舅江山,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恨他吗

    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孟铎自嘲地勾起唇角,什么时候,他竟担心起别人是否会恨他了

    许久,孟铎替令窈掖好被角,转过身闭上眼。

    闭了眼,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令窈端着宫人送来的首饰与连夜裁制的宫装,拿给屏风后的孟铎,问“先生,你眼下两团乌青,是昨夜无眠吗”

    孟铎惜字如金“是。”

    “先生为何无眠,难道是床榻不够柔软吗”令窈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如此,我等会就让为先生换张床榻。”

    她想到什么,毫不羞耻地逗他“又或者,先生索性睡我的床榻好了。”

    孟铎没应声。

    待他出来时,令窈眼睛放光,“哇,先生,这件衣裳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

    孟铎皱眉拉扯身上华丽的裙袍“我记得你有一件这样的。”

    “从前我见别的学子拜师起诗社,和自己的师父穿一样的道袍,说是师徒袍,我羡慕得很,如今总算能如愿。”令窈特意换过衣裙,笑着指了指孟铎身上和她一样的衣裙“徒儿拜见师父,师父安好。”

    孟铎面色僵硬“好,好得很。”

    令窈捂嘴偷笑跑开“我去赎山阳了,先生乖乖在宫里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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