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小说:窈窕世无双 作者:耿灿灿
    令窈泪眼瞪大, 震惊地往后一退,踩进雪里。

    “你,你说什么”

    郑嘉和弯腰, 轻轻捧起她迈进雪里的那只脚,将袜上的白雪扫去。

    “我说,你我并非亲兄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令窈愣愣地望着他。

    郑嘉和匍在她脚边,犹如虔诚的信徒,而她是他赖以生存的神明。

    他温柔的面庞,薄红的唇瓣,无一处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可他嘴里的话,却屡次令她措手不及“你不姓郑, 你不是郑家人。”

    从前在宫里撞见太后与皇帝密语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些话,从旁人嘴里说出, 她可以不信,甚至连舅舅的话, 为了自欺欺人,她也可以选择接受他的安抚。但是从郑嘉和嘴里说出的话, 她不得不信。

    是郑嘉和啊, 不是别人。

    少女久久未有回应。

    郑嘉和仰头去看, 少女颤着唇捂了耳朵, 水汪汪的眼全是泪珠。

    “卿卿。”

    “不准你再说话”

    她从他手里将脚收回,两只脚全都踩进雪里,足袜彻底浸湿。她站在雪里,泪脸皱巴巴,一边哭一边打嗝。

    “郑嘉和,我讨厌你。”一句话说出来,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慑力,更像是撒娇。

    她又添一句凶狠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郑嘉和愣住,许久方问“卿卿,你早就知道了”

    少女撇开目光“我我并不知道,只是有所猜疑罢了。”

    郑嘉和惊讶“卿卿曾怀疑过为何是因为我”是因为他对她太过亲昵,不懂遮掩吗

    没说完,被少女打断,她含着浓厚的鼻音,细声细气“我无意中听见太后和舅舅聊话,太后说”语气哽咽,声音变轻“她说我不是郑家的孩子,说我是小孽种”

    郑嘉和瞬时恼怒,双拳紧攥。

    怎敢有人说他的卿卿是孽种

    他急忙宽慰她,一字一字,柔情四溢“卿卿不是小孽种,卿卿的出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郑嘉和想要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少女却不让他抱。她手掌撑着他的胸膛,张着泪眼问他“我不是孽种,那我是什么”

    “是宝贝。”

    少女眼泪成串往下掉。

    郑嘉和竟然说她是宝贝。

    得知她身上最大的两个秘密之后,他竟然还说她是宝贝。

    她前世那样待他,她偷了郑家的宠爱,可他却还说她是宝贝。

    “你骗我,我才不是宝贝。”少女奶声奶气啜泣。

    郑嘉和揩掉她眼角泪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没骗你,你就是宝贝。”

    她撅了嘴,“我不是宝贝,是公主殿下。”

    郑嘉和一怔,旋即浅笑,语气宠溺“是是是,不是宝贝,是公主殿下,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自己擦了泪,勉强止住哭声,问他“既然我不是郑家人,那我是哪家的女儿我的爹是谁你全都告诉我。”

    郑嘉和思忖片刻,没有回应。

    他可以挑明重活一世的事,也可以挑明她不是他亲妹妹的事,因为这两件都与他有关,所以他有资告诉她。但是关于她生父的事,是那个人和她的纠葛,他不能插手。

    他自己的事,他亲口告诉她。

    她生父的事,也该由那个人亲口告诉她。

    少女摇晃他,有些焦急“郑嘉和,你说呀。”

    郑嘉和紧皱眉头,犹豫许久,告诉她“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她猛推他一把“你混蛋。”

    郑嘉和一时没站稳,朝后倒去,沾了一身的白雪。令窈呆了呆,上前扶他,神情别扭“你这个病秧子,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郑嘉和没有起身,攥过她的手腕往前一拽,他倒在雪里,而她倒在他身上。

    郑嘉和俊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笼了一层朦胧光纱,他神情认真,凝视她“卿卿,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有些事情,只能由你去问,亲耳听见才算真。你放心,我随时都在你身后,若你要跌倒,我会接住你,若你要哭泣,我会陪着你。要是可以,我情愿用我一生的苦去换你一世的甘甜,但我知道,我再怎么想护着你,世事无常,你总有受伤的时候。但是卿卿,受了伤不要紧,只要你愿意,我会竭尽全力治好你。”

    她挣扎起身的动作蓦地僵住,半晌,她重新伏下去,伏在他心口处,脸贴着他衣袍沾上的白雪,听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他说这么多作甚,怪肉麻的。他又不是大夫,她哪用得着他治。

    她最后问一遍“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吗”

    郑嘉和想了想,道“你可以去问圣上,他会告诉你。”

    “可他上次已经告诉过我。”

    “他说的是假话,这次你再去问,兴许他会说真话。”

    令窈不再往下问。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郑嘉和不肯告诉她,等她回了宫,去问舅舅好了。

    今夜郑嘉和向她坦白的事已经足够多,再多一件,她未必能够承受得来。

    令窈呼口气告诉自己,不必慌张,人生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坦然面对即可。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孟铎的身份,再是郑嘉和的事,最后又是她的身世重提,桩桩件件皆是大事,若无一颗坚毅的心,只怕早就崩溃。

    还好她素来自私惯了,这些事情再大,也大不过她自己的事。

    她都能重活一世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的除非她现在梦醒,回到前世死的那刻,发觉自己并未重活,而是做了场梦,那她才要崩溃呢。

    想到这里,令窈忙地掐自己一把,痛得嗷嗷叫。

    郑嘉和疑惑,“卿卿”

    令窈掐完了自己又去掐郑嘉和“痛不痛”

    郑嘉和茫然脸“痛。”

    令窈松口气,不是做梦就好。

    郑嘉和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伤心难过到宁愿这一切是做梦也不愿直面,他呼吸微紧,更加憎恨自己,为这无法挽回的一切,也为他无法再遮掩下去的私欲。

    他无疑是爱她的,爱她这件事,从前世就开始了。从前拖着残缺的身体,他不敢肖想她,后来腿好了,他还是不敢肖想她,他只敢守着她。守她一辈子,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即便是以兄长的身份默默看着她,他也愿意。

    想到这,郑嘉和自嘲地笑了笑。

    他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难道不是他借以兄长的身份,卑鄙无耻地靠近她吗

    没了兄长的身份,她会多看他一眼

    后背已被雪浸湿,刺骨寒冷,郑嘉和躺在那,双目无神盯着夜空,喃喃“卿卿,对不起。”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卑鄙窃取你的亲昵。

    对不起,擅自将真相告诉你。

    郑嘉和捞起令窈的手,“卿卿,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你动手吧。”

    令窈收回手,“郑嘉和,你有病啊。”

    郑嘉和苦笑,他确实有病,他因她而病,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

    令窈方才哭了一番,哭得累了,已经没有兴致赏雪游玩。她拍拍他““郑嘉和,起来,雪里冷,你不怕染风寒吗”

    郑嘉和不动。

    令窈“你不冷我冷,我要回去了。”但她没有穿鞋,理智回笼后,她早已察觉到双脚有多僵冷。

    令窈暗下决心,以后再说秘密,绝对不选寒冬天。

    太受罪了。

    令窈见郑嘉和没有反应,抿抿嘴,轻声吩咐他“郑嘉和,你倒是抱我回去呀。”

    郑嘉和回过神,瞧见她嗤嗤呼出的白气以及冷颤的双肩,不敢耽误,立刻将她抱起来。

    大概是最后一次抱她。

    没了兄长的身份,以后她再也不会许他亲近她。

    令窈缩在郑嘉和怀里,抱怨“你快点走嘛。”

    郑嘉和留恋不舍的脚步滞了滞,加快往前。

    快要走到主将大帐的时候,怀中少女忽地开口说“回那作甚”

    “不回那里,回哪里”

    “去你那里啊。”

    深更半夜,穆辰良肯定已经在她的大帐中呼呼大睡,若是吵醒他,他肯定会缠着她问为何这么晚还不睡,说不定还会让她亲吻,毕竟她占过他便宜,主动吻过他,他向她讨要回来也是应该的。

    还是宿在郑嘉和帐中更好。

    又暖又安静。

    郑嘉和不敢相信地问“你确定吗,去我帐中”

    令窈点点头。

    “你仍愿意”与我亲近,后面四个字没来及问出口,少女打断他。

    “郑嘉和,我真的很困,你再在这里站下去,穆辰良就要醒了,他鼻子灵得很,总能嗅到我。”

    郑嘉和一颗满怀希望的心顿时跌落。

    是了,是因为怕吵醒穆辰良,所以她才愿意委屈自己跟他回去。

    她只是缺张睡觉的软榻,而非枕边陪伴的人。

    是夜,重回营帐,令窈在锦被里等了许久,不见郑嘉和上榻。

    被挑破的秘密交织复杂将她的脑子打乱,她只能将它们通通丢开,一切皆靠本能行事。例如说现在,她在雪里挨了冻,正渴望有人为她暖身子。郑嘉和的身体暖洋洋,比汤婆子还管用。

    令窈等着等着,实在撑不住,闭眼睡过去。她入睡后,郑嘉和从暗处走出,走到她的榻前,静静看着她,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令窈醒来,见榻前伏了个脑袋,郑嘉和侧脸清隽,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怎么不上榻睡

    令窈疑惑着,轻手轻脚替他披了衣,这一动作,郑嘉和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郑嘉和主动移开视线,起身往外走。

    郑嘉和鲜少不看她,令窈想到昨晚的事,未来得及细尝的事经过一夜的发酵,清晰现于脑中。

    她忽地有些慌张。

    郑嘉和与她一样,皆有前世的记忆,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以后他会怎么待她

    他挑明了身份,她不是他妹妹,没了这层羁绊,郑嘉和还会像以前那样陪着她吗

    令窈彻底清醒。

    难怪昨夜他不肯上榻,原来是不愿再伪装下去。

    郑嘉和端了茶水回来,少女正忙手忙脚地收拾,准备从榻上下来。

    他以为她一刻都不肯多留,呼吸越发僵凝。

    她回头瞧见他,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以为是他赶走她却耻于开口。

    令窈眼眸酸涩。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所有的事,却从未想过,是否能够承受郑嘉和不再与她亲近的事。

    他陪了她那么多年,如果以后要做陌生人

    令窈呼吸滞住,眼睛越发红,收拾锦被的动作慢下来,一头扎进软枕里,像鸵鸟般埋起来,企图与外界隔离。

    少女突然趴下去,一动不动,像死尸一般。郑嘉和以为怎么了,连忙走过去“卿卿”

    “你别过来。”少女的声音含糊不清。

    郑嘉和正欲搭过去的手悬在半空,尴尬收回“好,我不过去。”

    他不过去了,她反倒将头抬起来,被闷红的巴掌小脸神情委屈,不甘心地望着他“算了,你还是过来吧。”

    他才一走近,被她拽着坐下。

    两人贴近,少女坐进他怀里,嘴里念念有词“我最后抱一次就好。”

    郑嘉和身形僵硬,最后一次

    此刻只想将前尘往事全都抛掉,令窈贪恋地蹭着他嗅着他。

    管她前世有没有欠他,管他们是不是兄妹,他重活一世又怎样,他有前世的记忆又怎样,今生他给她的温暖是真,给她的陪伴是真,给她的快乐也是真。

    谁让她高兴,她就爱谁。

    “哥哥。”她舍不得这个称呼,她喜欢这样唤他。这个称谓下的含义她压根不在乎,她只知道,她唤他一声“哥哥”,她便是他最亲近的人。

    郑嘉和喉头微耸,阖动的长睫下,双眸发了红。

    想抱她,却不敢抱。事已至此,将真相告诉她之后,他已不是她哥哥了。

    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郑嘉和回落的双臂让令窈失望,她红着眼睛红着鼻头将他抱得更紧,以为就此便要与他划清界限“郑嘉和,你都不抱抱我吗”

    郑嘉和哽咽着声音问“我还有资抱你吗”

    “怎么没有,你永远都有资抱我。”她不可思议地直起身,“难道你以为我不会再让你抱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意识到什么,破泣为笑,问“郑嘉和,你是害怕我会推开你吗”

    郑嘉和垂眸默认。

    令窈搂住他脖子,语气惴惴,轻声问“郑嘉和,以后你还会关心我吗”

    “会。”他声音坚定,“全天下,我只关心你一个。”

    令窈欢喜雀跃,嘴里嘟嚷他的名字“郑嘉和,郑嘉和”

    她唤到第五声时,郑嘉和倏然回过劲,“卿卿,你仍然愿意与我亲近”

    “是,只要你愿意。”令窈再也不敢嘴硬,她迫不及待将自己心里的话告诉他,生怕说慢了,郑嘉和就会插上翅膀飞走“我喜欢你陪着我,无论是以哥哥的身份还是以别的身份,你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在乎我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郑嘉和,我习惯有你在身边,如果你离开,我会很苦恼。”

    前世从十六岁起被郑嘉辞囚禁,她离了郑嘉和两年,才知道郑嘉和有多好。

    哥哥与哥哥之间的好坏,全靠衬托。

    郑嘉和都不在意上辈子的事,不在意她并非他的亲妹妹,他这辈子默默陪着她,她若是为了一时的矫情,再次推开郑嘉和,那岂不是没良心

    郑嘉和心跳漏半拍,“卿卿是想要我一直做你的哥哥吗”

    她高兴望他“只要你是你,是郑嘉和,你做不做我的哥哥,我都无所谓。”

    她停顿半秒,想到什么,水亮黑眸眨了眨,声音越发轻细“若是你愿意让我继续唤你哥哥,那就更好了。我唤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话音刚落,她跌入男人宽厚的怀抱。郑嘉和抱她抱得这般紧,她几乎喘不过气,脑袋被他的手掌扣住,她贴在他心口处,里面咚咚作响的声音,听得她胆战心惊。

    郑嘉和心跳得这么快,会不会暴毙

    她与他相认不到一天,还没好好叙旧,她可不能放任他死了。

    令窈挣不开,只能像蛇一样扭着,扭啊扭,忽地郑嘉和放开她,她抬眸一看,郑嘉和面红耳赤,呼吸灼热,眼神心虚。

    “卿卿”连声音都与平时的斯文温润不同,几分沙哑,听得人酥酥的。

    令窈想到穆辰良。

    有时候穆辰良也会这样,尤其是上次吻她的时候,他的反应和郑嘉和一模一样。当时她还以为她的唾液有神奇效果,能够令人目眩神晕,连孟铎这样冷漠无情的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吮她口水。

    唉,真是烦恼,生得好看已经足够她惑乱人心,吐点口水就能让人晕头转向,以后她学会了闺中之事,与她欢好的男子要是一时激动,暴毙了怎么办

    那她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往后再寻人欢好,只能找胆大的了。

    令窈贴心地从郑嘉和身上爬开“哥哥,瞧你眼下乌青,昨晚肯定没睡好,你快歇下,等你睡醒,我再来找你。”

    郑嘉和急于掩饰自己未能抑住的欲望“那哥哥先睡下。”

    “嗯。”

    帐外北风呼啸。

    令窈出了营帐,脚步轻松愉快,低着头踩雪,一时没注意,与人迎面撞上。

    “四妹妹一如既往,依旧我行我素,不长眼睛呢。”

    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这个阴冷的声音出自谁口,令窈懒得看他,抬步就要走,郑嘉辞一把拽住她。

    “放手。”

    郑嘉辞冷峻的脸放大眼前,令窈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帘,郑嘉辞阴沉沉的目光掠过她脸上每一块肌肤。

    她昨晚哭过的眼睛尚未消肿,方才在帐中又沾了泪,被郑嘉和抱在怀里的时候,脸颊也染了晕红。这样一副模样落入郑嘉辞眼里,唯有楚楚可怜四字能够形容。

    “怎么哭了”

    “要你管。”

    郑嘉辞看看她,又看看前方,才柔三分的声音瞬时阴森幽冷“刚才你是从二哥帐子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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