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孟铎从宫殿出来的时候, 神清气爽,脚下生风。
鬓鸦一大早就在殿外候着, 孟铎同她交待“陛下尚在安寝,切莫让人吵闹,两个时辰后再唤醒她罢。”
鬓鸦和别的宫人不一样, 对孟铎只有敬没有畏, 语气为难“迟了狩猎出发的事,只怕陛下要大发脾气。”
孟铎道“她若发难, 我受着便是, 不会连累你。”
鬓鸦瞥他一眼,“并非是为连累的事,自古美色误国, 望王爷自重。”
孟铎听了, 眉头皱起又展开,眸底有了淡淡笑意, 问“你觉得她会为我误国”
鬓鸦见他笑,面上没有素日的生人勿近, 像是真心发问, 遂答“陛下好美色, 王爷有美色, 若要误国, 也并非不可能。”
孟铎眼中笑意更浓, 笑着笑着, 忽地想到什么, 沉声道“居心叵测的人处处皆是,仗着几分容颜就想一步登天的更是多如牛毛,昭仪在陛下身边,务必替陛下看好内殿。”
女官分内外朝。内宫品阶皆按从前后宫品阶做封,最高是昭仪,统领六宫,掌内宫事务。鬓鸦身为昭仪,将内宫打理得顺顺条条,孟铎嘱她看好内殿,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除他之外,天子的龙榻,不许任何人爬上去。
鬓鸦低眉顺耳笑了笑,没有应话。
她是陛下的女官,不是摄政王的女官。
只要陛下开心快活,龙榻上宿的是谁,她并不在意。
但这话不能明说,摄政王酿得一坛子好醋,威力之大,昨夜内殿传出的动静就能说明一二。
鬓鸦转移话头“百官都在外头候着了,狩猎延后的事”
“交给我就行,你留在这里伺候她。”
“是。”
参加此次狩猎的臣子们早已准备完毕,在行宫外整装待发,翘楚以盼。
其中不乏芳心暗许的年轻臣子们,想要借此机会获得令窈青睐。
队伍里,王之柏神情怏怏,没有其他人的期盼。
“陛下怎么还不来”
王之柏看过去,说话的是他家小妹王枝秀,前几月新得状元之名,与他同在翰林院。雄心壮志,一心想要成为陛下的新宠。
王之柏看向王枝秀的眼神透出几分幽怨,冷冷道“陛下今早不会来了,狩猎的事,只怕要推迟。”
王枝秀瞪大眼“怎么会你昨夜不是回”
王之柏“哈,我就知道昨夜是你搞的鬼”
王枝秀小巧的唇紧紧抿起,半天方道“是我又如何,陛下风姿卓然,岂是哥哥这等俗人能染指的”
“我看你分明是嫉妒。”
人群中一阵骚动。
“快看,王爷来了。”
王氏兄妹抬头望去。
踏着晨曦的光晖,男人一身戎装,脚蹬皮革麒麟靴,贵雅端方的身影,缓步至众人跟前,如山的气势,令人不敢抬头直视。
孟铎扫视人群,目光触及王氏兄妹,王之柏下意识往后一退,王枝秀将脸仰起,迫不期待地看向孟铎身后。
什么都没看到。
孟铎“陛下龙体违和,稍作歇息后再行狩猎。”
众人愣了愣。
龙体违和
王枝秀着急问“陛下生病了吗病情要紧吗是否需要我等前去侍疾”
孟铎睨过去。
这个小女官也是王家的,昨夜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她。比她哥哥老实安分些,但存的志向却比她哥哥要大,一门心思扑在令窈身上,日后若是在令窈面前得了宠,定会像牛皮糖一样死死黏着她。
想到这,孟铎微皱眉头。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张张为令窈担忧的脸。不止是王枝秀,其他人皆是如此,她的朝堂里,超过半数以上的年轻臣子中,无论男女,皆对她爱慕有加。
他的小女皇,是众人争相追逐的对象,他们匍匐在她脚下,只为瞻仰她的光彩。
真是头疼。
“陛下身体无大碍,睡醒就能痊愈。”孟铎淡淡丢下一句话,命人搬来大椅,在队伍正前方坐定“劳烦各位陪本王一起等陛下罢。”
一句话,挡住了人群中蠢蠢欲动想要往行宫探病的臣子们。
等到正午,一个明艳动人的身影气冲冲而来,正是睡饱懒觉后的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满脸起床气,心情不太好。
“你怎么可以不叫醒我害我耽误狩猎大会”
众人听见角落里女皇陛下咬牙切齿向摄政王问罪,隐约飘出一两句,他们听不太真切,也不敢听真切。
孟铎用身体挡住后面窥探的视线,低头凝视眼前的少女,轻声“就算我叫醒你,你也起不来,倒不如多睡会,养足精神再去狩猎。”
“都是你害的”她狠踩他一脚。
孟铎挨了一脚,嘴里不喊痛,神情依旧淡定从容“还要再踩一脚吗”
令窈余光触及他身后不远处的臣子们,想了想,还是踩了一脚。
管他是否面上无光,她心里的闷气总得发泄出来才行。
不能憋坏了她自己。
女皇陛下人前痛斥冷面摄政王,而且还当众施以刑罚,众人目瞪口呆。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众所皆知,摄政王可不是个好惹的主。陛下初登宝座,根基未稳,正是用人的时候。
摄政王有孟氏大军在手,倘若这个时候陛下同摄政王翻了脸,后果如何,谁也说不好。
就在众人揣着一颗心惴惴不安为令窈担忧时,他们眼中冷若冰霜的摄政王忽地低身蹲下去。
“你作甚。”令窈瞪他。
孟铎轻轻抬起她一只脚,柔声道“陛下鞋子脏了。”
令窈呼吸一怔,心底仅剩的那点子幽怨烟消云散。
这人真讨厌,惹了她生气,嘴里一句道歉求饶的话都没有,手里做的却全是讨好她的事。
比如说现在,众目睽睽,他替她擦靴,也不怕失了身份。
令窈面上浮起淡淡晕红,弓起脚靴尖踢踢孟铎掌心,提醒“这么多人看着呢。”
孟铎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替她揩去靴面上的尘灰“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你可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可微臣在陛下之下。臣子伺候天子,理所应当。”
令窈忽地又高兴起来。
这人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当真令人欢喜。
狩猎大会正式开始,众人饱餐过后,纷纷上马待行。
本该由侍卫牵来的汗血宝马此刻被孟铎牵在手里,道“微臣扶陛下上马。”
令窈搭出手。
她上了马,孟铎也上了马。
两人共骑一匹马,孟铎慢悠悠地将缰绳捏在手里,令窈有些急“你下去,我自己骑。”
孟铎置若罔闻“陛下骑马时最喜一个劲地往前冲,昨日微臣探过地形,前方那段路泥泞难行,若由着陛下自己骑马,马儿或会受惊,到时候陛下摔下来了怎么办”
令窈看了眼他袖下一双紧搂她腰的手,看破不说破。
说什么担心她摔下马,其实就是想抱她。
她又不是不让他抱,何必扯这么多理由。
结果等行过丛林泥泞之路后,孟铎果真主动下马,另骑一匹马,与她同行。
令窈原本盼着他走开,她好畅快驰骋,如今身后一空,得了自由,反倒有些不习惯。
“陛下看着微臣作甚难不成是想让微臣继续和陛下共骑一马”
“才不是。”
令窈扬起马鞭,往前奔去。
孟铎随即跟上。
满树林时不时有兔子野猪出没,天上飞的大雁层出不穷,都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
今日秋闱打猎,是令窈登基后第一次狩猎,意义重大,旨在弘扬帝王威严。
令窈对于自己骑射功夫颇为得意,出箭必得猎物,半天功夫下来,她已猎了一车,满载而归。
她胸有成竹,料想此次定能碾压众人,直到看到孟铎身后拖了两车的猎物
“怎地这么多”令窈闷闷问。
他猎了两车,她才猎一车,还怎么在众臣子面前炫耀她的骑射本事
少女香汗淋漓,气喘吁吁,高梳脑后的发髻挽成一团,眸中写满挫败的沮丧。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当没看见。
昨夜她私下召见年轻臣子看其舞剑的事,他现在还记着呢。
令窈张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只得怏怏地将视线收回去。
完了,这人不肯理她,定是还在计较昨夜她召人跳舞的事呢。
小气鬼臭孟铎
令窈在心中将孟铎痛骂一通后,更加郁闷。
他不理她,那她要主动同他开口吗要说些什么,他才会知趣匀些猎物给她
她是天子呀,她不能被他压一头。
孟铎端的一脸清冷神色,目光却时不时往令窈那边窥。
她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想要做头名,不想让他抢了她的风头。
只是,她为何迟迟不开口求他
她若开口,他才好借此事做文章,让她写下誓书,除公务外,从此以后再也不召年轻臣子跳舞共乐。
孟铎等啊等,等到出了围场树林,众人跟前,清点猎物大小数量,令窈还不曾同他搭话。
孟铎终是耐不住,主动到令窈跟前“陛下”
没有得到回应。
他抬眸,望见少女眼中倔强的眸光,她不看他,撅着一张嘴,满脸不服输。
他看破了她的心思,她何尝没有看破他的心思
她不肯向他低头,半点都不愿意。
孟铎蹙眉,半晌,他出声“陛下,您还有两车猎物在那边,需要微臣命人为您清点吗”
他主动将他的猎物算给她。
令窈愣住,悄悄看过去,两人四目相接,孟铎别开眼,眼中又爱又恨,眸底的无奈稍纵即逝。
还能怎样
她不愿向他低头,就只能由他低头了。罢,日子还长,何需急在一时。
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眼中只有他一人。
“孟铎。”她笑起来。
“作甚”
“方才我差点没忍住就要开口求你,不曾想,你先开了口。”
孟铎眼眸微瑟,“哦。”
她摊开紧攥的拳头,抱怨“你看,为了不向你求情,我手都掐红了。”
孟铎斜眼冇过去。
她举起掌心让他瞧仔细“好疼呢。”
孟铎眼中的心疼再也掩不住,捧过她的手,轻柔吹气,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谁让你掐自己了”
“我犟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下次不要这样了。”
“那你以后还会试图逼我向你低头吗”
孟铎沉默半晌,口是心非说了句“不会。”
令窈贴近,悄声道“你是不是又在说谎话”
孟铎咽了咽“不是。”
令窈另一只手挠他掌心,细声“我以后只看你跳舞。”
“当真”
“比我的美貌还真。”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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