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天宁节, 朝臣们就天子是否应该闭宫斋戒的事吵了起来。
有的人说,天子九五至尊,无需守旧礼,为天宁节这等小事闭宫斋戒,有损龙威。
又有人说,天子在位期间风调雨顺,更该沐浴斋戒, 以谢上天恩德。
令窈坐在龙椅上,任由底下吵得热火朝天, 她只管看戏。
今天午膳吃点什么好呢
前些日子和孟铎大吵一架, 好几天不见他上朝了,犹豫要不要派人传他一起用膳
下午还得和内阁那帮老臣子扯来年赋税的事, 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同他们耗。
傍晚要去梁府探望梁王八, 这厮为救幼鸟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好没摔断腿, 不然后日檀云哥哥回来谁替她去迎接
夜晚爹爹那有夜宴要赴, 喝酒吃宴肯定要闹到子时才会结束, 但是她答应了郑嘉和要与他一起守昙花开放, 穆辰良也说要来,真是头疼。
“择日不如撞日, 就从今日开始。”
令窈思绪回笼,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 今日开始, 开始什么
“陛下, 您意下如何”
令窈听不懂,淡淡回应“就依爱卿的话罢。”
众臣跪下,高呼“陛下贤明。”
令窈听着挺高兴,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瞧他们声势浩荡的呼喊,真想让他们再多喊几句听听。
等下了朝,鬓鸦捧来沐浴斋戒所用的素衣宽袍,令窈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的斋戒之争,赞成派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胜利。
从今日开始,她就得进行为期十天的闭宫斋戒。
对于斋戒的事,令窈没有太多想法。
不就是闭宫斋戒吗,十天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十天不用上朝处理政务,不用听那帮臣子絮絮叨叨屁大点事都要吵,正好乐得轻松。
少女脸上露出享乐的笑容,鬓鸦担忧道“陛下”
陛下似乎误会了什么,闭宫斋戒可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
令窈大手一挥“快,替朕更衣。”
鬓鸦“现在就换上斋戒衣袍吗要么等用过午膳之后”
话未说完,被令窈打断,“就现在,传朕的命令,即刻起推掉一切事务,谁也别来打扰朕,朕要诚心祷祝上苍。”
鬓鸦叹气“是。”
圣令一下,宫门戒严,宫中不许出入走动,更不许吵闹喧哗。
下午内阁商议赋税的事延后,梁府也不必去探望,宫宴不办了,昙花也不赏了。
无事一身轻,只管睡大觉。
令窈躺在地砖上,呈大字状舒展身体,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舒服呀”
就是肚子有点饿。
令窈转眸望向面前的三尊金菩萨,心想等会再抄经祝祷吧,饱饭才能心无旁骛。
“朕要用午膳。”令窈喊了声。
无人应答。
令窈又喊了声,仍然无人前来。
令窈只得从地上爬起来,找遍整座宫殿,都没看见一个宫人。
怎么回事
令窈走到上锁的殿门口,拍门“鬓鸦,鬓鸦”
鬓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我在这。”
令窈问“你在门外作甚快进来伺候朕。”
鬓鸦“依祖宗规矩,陛下闭宫斋戒时,身边不得有任何宫人。”
令窈懵住“那谁来伺候朕”
“这十日,只能靠陛下自己了。”
令窈呆滞,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芊芊玉手,要她自己伺候自己吗
郁闷之余,令窈不忘用膳的事,问“你们总得给朕送吃的吧”
鬓鸦答“陛下放心,每日三餐,定时送入殿内。”
“现在就上膳吧。”
“遵命。”
殿门缓缓打开,鬓鸦领一行宫人入内布膳,钦天监的人与御史在旁记录“戊戍年申巳日午时,天子用膳,着素衣宽袍,面容不苟言笑。”
令窈紧锁眉头,懒得理他们,夹筷扒拉案上的膳食,沉声“朕要吃肉。”
鬓鸦“斋戒十日,陛下需食斋饭,不得吃肉。”
这下令窈再也绷不住“悄悄吃都不行吗”
鬓鸦“不行。”
令窈委屈地抿抿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钦天监的人与御史念念有词,下笔“斋戒第一日,天子欲食荤”
令窈打住他们“别记了,朕不吃肉还不行吗”
两人簌簌下笔“天子食荤未果,恼羞成怒,转而斥责”
令窈头都大了,随便扒拉几口吃下,速速将人赶出去。
钦天监的人与御史离殿前正同鬓鸦道“除膳食皆素外,陛下床闱之事也需昭仪上心,这几日,陛下不能召任何人同房。”
鬓鸦朝趴在殿门上偷听的令窈喊“陛下,听到了吗”
令窈哼一声,转身走开。
斋戒第三日,令窈奄奄一息。
太难了。
不能吃肉不能享乐,啥都不能干,就只能抄经静心。
令窈肠子都悔青,每日自省无数遍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是肉不好吃,还是暖床的不够贴心
令窈有气无力躺在地上,手指挠着地砖,委屈巴巴盯着房梁发呆。还有七天。
她想吃肉。
想见郑嘉和与穆辰良。
想要和孟铎共寝。
令窈重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眼睛闭上了,嗅觉更加灵敏,她忽然嗅到一股红烧肉香味,香得让人流口水。
令窈鼻翼抖动,一边贪心地嗅一边暗骂,定是哪个混账玩意躲在殿外偷吃,此等雪上加霜的举动,待她斋戒结束,定要严惩不贷。令窈嗅着嗅着,发觉不对劲,怎么香味越飘越近了
直至混着热气的肉香味直扑鼻尖,令窈才回过神,原来菜香味不是从外面飘来的。
视野中男人光风霁月,一张冷峻的面庞白璧无瑕,幽深眼眸含着似有似无的淡笑,唤她“陛下。”
令窈跳起来,激动地抱住他脖子“孟铎。”
孟铎扫了扫少女憔悴的眉眼,几日不见,她消减了。
看来闭宫斋戒令她很是伤神。
“你怎么来了”
“思念陛下,所以来了。”
“可你如何进得来外面那么多人守着,昨日二哥哥和空青来探,还没入殿就被赶了回去。”
“微臣的本事,岂是他们俩能比的”孟铎停顿,不疾不徐添上一句“臣有山阳。”
“朕一猜便知是他带你潜进来的。”
孟铎盯着怀里的少女,另一只手不动神色揽紧她“斋戒好玩吗”
她扁扁嘴,尾音闷重“一点都不好玩。”
“当初朝臣提出斋戒一事,微臣原就是不赞同的,没想到陛下一口应下自甘受罪。”
令窈细声“朕哪知道斋戒如此辛苦。”
孟铎浅叹,低头用下巴蹭蹭她的额心,亲昵地问“想不想我”
令窈一双眼全是他手里的食盒,点头格外用力“想想想,特别想,做梦都想。”
孟铎问“是只想我一人,还是想了很多人我只是其中之一”
令窈伏在他肩头咽口水,软糯糯地答“只想你一人。”
“当真”
“谁撒谎谁是小狗。”
孟铎牵她往案边去,拿出食盒,五盘美味佳肴摆出来,全都是肉,令窈感动得都要掉眼泪。
伸手就要吃“孟铎,你真好。”
孟铎拦住她“前些日子你借故不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前些日子因为政务的事起了争执,令窈下令不准孟铎入殿,夜晚他来,也不放他进来。
闹了几日,她气消了,正打算与他和好,不想出了斋戒这事,言归于好的事便耽误了。
令窈“那你想怎样”
孟铎指了指案上的膳食,不答反问“想吃吗”
“想。”
“亲一下,吃一口。”
“要是不亲呢”
“不亲就不给吃。”
令窈闷闷瞪着孟铎。
这人怎能趁人之危,亏她还想着主动与他和好。
她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为一口肉丢了尊严。
令窈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狠狠心不再看案上的美味佳肴,背过身去。
孟铎眼神一沉,眸底闪过始料未及的惊讶。
她竟不吃了
宁肯不吃,也不要亲他
少女揉了揉发红的眼,因为太想吃肉而哭腔十足“你无耻,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用的是“我”,不是“朕”。
此刻在他面前,她的身份是他的小姑娘。
孟铎再也熬不住,掰过她双肩,明知故问“你何时喜欢过我”
小姑娘细语“不喜欢你,又怎会日日夜夜想着与你共赴巫山云雨”
孟铎又想问,那爱不爱他
话到嘴边及时咽下。
问一个不知情爱的人要爱,是自取其辱。
这辈子还很长,他教会了她何为鱼水之欢,自然也能教会她如何爱他。
他余生最想要做的两件事,一件是打理好这锦绣山河,一件是让她学会爱他。
这两件皆与她有关,皆是要用一生去做的事。所以不必急在一时。“那为何不肯亲我”孟铎将人抱到身上,柔声相问。
令窈丢出一句“朕是天子,不能低头的。”
“亲我就是低头”
“我们上次吵架还没和好。”
“原来如此。”
孟铎低头亲亲令窈“那我亲你一下,你吃一口”
令窈眼睛重新神采飞扬,要哭不哭的眼泪含在眸底,水光涟涟“事后你不能拿我吃肉的事威胁我。”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小人”
令窈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卑鄙起来不是人。”
孟铎狠啄她一下。
令窈笑起来“亲一下,吃一口,该我吃肉了。”
孟铎夹肉喂她。
起初是他一边亲她一边喂她,后来是她吃饱了心情好,主动亲他,满嘴的油光和唾沫全都蹭他脸上。
吃着吃着,就从椅中滚到了地上,再从地上滚到了榻上。
两个时辰后,令窈喘着气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神情忧伤“怎么办,斋戒中不能干的事我都干尽了。”
孟铎躺在她身侧,十指交叉紧握“所以呢陛下后悔了”
“都怪你,臭孟铎万一神明恼怒”
“陛下怕神明”他又恢复君臣称谓。
令窈看向他。
孟铎俊白的脸涔着细汗,一双黑沉沉的眼盯牢她,禁欲庄严的气质,鼻间呼出的滚烫气息却紧贴她肌肤。
令窈心里又痒起来。
她勾上他脖颈“爱卿教过朕,无畏神明恼怒,但畏人心。所以朕不怕神明。朕,只怕一人。”
“谁”
“你。”
孟铎唇角带笑伏下去“这么巧,臣也不畏神明,只畏陛下一人。”
令窈皓白贝齿半露“既然这么巧,那就再多做些欢喜之事庆祝。”
“陛下想做什么”
“做刚才做的事。”
“陛下不怕神明恼怒遭报应”
“不怕,反正有你陪朕一起。”
“那倒也是。”
殿外毫不知情的史官写下一笔天子吵闹三日后,终是静心斋戒。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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