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商队赶路不是很慢,这条路线他们走了很多年,每天走多少里,到什么地方吃饭休息, 都是有计划的, 再加上路上也没下雨,所以没几天就到了通州城。

    到了通州城, 她经过棉花商队头头的介绍, 找到了个直达京城的商队,交了二两银子路费, 就跟上了车。

    这次商队运的是布匹, 也是十来辆车, 但是布匹比棉花硬,坐在车上路颠簸很是不舒服, 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弱, 就是在强撑, 所以赶路没几天, 她就再次开始咳血了。

    开始她出门前买的药丸,大夫都告诉她了,这药丸止咳很管用, 就是伤心肺,本来她心肺就有旧疾,吃这种药说实话就是嫌命长,可是她却不怕,硬是买了好几瓶, 路上咳厉害了就吃。

    她是没打算活着回去的。

    这个商队的老板,是个年彪形大汉, 说话声音如雷贯耳,浑厚的很,人还是挺好的,见翠翠咳的厉害,病成了这样也要赶路,每次安排住处的时候,都会单独给她安排,每天都会过来问她要不要去看大夫,估计也是怕她出意外死在他车队里。

    这段路程要个月之久,越往京城的方向走,天气越冷,她每天坐在车上,穿了自己所有的棉袄,头上脸上裹着厚厚的头巾,只漏出双眼睛,就这样也觉得冷。

    也许是她病怏怏的总是咳血的样子,惹人讨厌,路上没人愿意靠近她半分,剩余不多的银子也相对安全些。

    距离京城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下雪了,天地间到处都是白雪飘飘洒洒,可即便如此,车队能赶路的时候依旧赶路,她躺在摇晃的车顶,裹着挡雪的油布,手脚冻的麻木,额头滚烫浑浑噩噩,若不是老板有意照顾她,她怕是早就死了。

    这晚,到了客栈,老板饭都来不及吃口,就带她去找了大夫,她病的太重了,咳血,高烧,大夫将她留在了医馆医治,夜喝了三次药,她的烧才勉强退下去。

    可是窗外的雪停了,她生怕商队老板丢下她跑了,就卖了退烧止咳的药丸,急忙又跑回客栈去。

    商队老板的确打算将她扔下不管的,都准备走了,看着她又跑了回来,无奈的问“妹子,我问你,是上京重要,还是命重要”

    她眼眶湿湿的看着他“您放心,我不会死在路上给您添麻烦的,我就算死,也会撑到京城再死”

    或许是她执着不要命的态度,让他心软了,他摆摆手让她上了车,额外还给了她床棉被,有了棉被总算是不会冷的不停高烧,可是寒气侵体太多,她咳嗽起来,就算是加倍的吃药丸,也很难控制住了,更是每天咳血,大口大口

    第三场大雪来临的时候,京城终于到了。

    她虚弱无力的躺在车上,裹着棉衣被子,依旧冷的瑟瑟发抖,看着高高的城门上,京城那两个字,好久没流泪的眼眶,又湿润了。

    她总算是,撑到了这里。

    雪下的太大了,鹅毛大雪将城内城外的天地都染白了。

    商队停在了最后个客栈,老板亲自过来扶着她下了车,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唇,摇头说“妹子,这就是京城了,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就靠你自己了。”

    翠翠点点头,捂着闷疼的胸口咳着,给他鞠躬拜谢,他急忙将她扶起来,“哎呀你可别来这些虚礼了,看你连站都站不住了,赶紧进去歇歇吧”

    在客栈休息了晚,早她要了热水,给自己洗了洗澡,洗了洗头,梳洗利落后,看着镜子里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她咳嗽着,扶了扶发髻“该去找他了”

    身上几乎没有银子了,只剩下不到百个铜钱,她在街边买了张热饼吃了半咳的吐血再也吃不下,装进了包袱里,据五叔信上说,他在京城的宅子,在京城南朱雀街后的青柳巷,大红门口,种着两棵高高的常青树。

    她路走,路打听,走了将近个时辰,才找到城南朱雀街,到了青柳巷口。

    巷子里的雪被人清理过,白色的雪堆积在巷子两侧的墙根下,脚下路都是冰冷刺骨的青石,她的棉鞋已经湿透了,双脚都麻木了,路上走过来,咳了五口血,全靠意志在撑着。

    她踩着青石路走进巷子,身落魄的打扮没少惹人侧目,她却恍若未觉,直到看见个高大富贵的宅院,看着那大红门,门口的两颗常青树,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已然心如刀割。

    五叔说,他亲自上门相见,好几次都进不去,反而被人打了顿,翠翠看了看自己身狼狈不堪,决定不过去白费力气,就在这门外等他。于是就找了块儿石头,放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坐在墙根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总之她已经冷的没知觉了,额头滚烫,咳的面前地上好多血了,鹅毛大雪直下,她头上肩上身上都是雪,她也不在意,只看着那扇门。

    终于,那扇门开了,翠翠看着那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走出来,身上披着贵重的黑色大氅,面容和十年前他们成婚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蒋元”

    “我不出去”蒋老二的心里瞬间有了成算,站在遗体边上,院子央,就开始大声的吆喝起来“大伙儿快来看啊,柳翠翠把我大嫂害死了满头都是血,我大嫂死的好惨呀”

    他叫喊的声音声嘶力竭的,不过片刻左邻右舍听见动静的人都来了,站在院子里外看着钱氏的遗容上的血迹,听着蒋老二的吆喝声,有人还真是半信半疑了,都在悄声议论着。

    “瞧瞧钱氏头上,那看就是石头砸的,你说会不会真是翠翠”

    “我觉得不会是翠翠,翠翠为人如何村里人都明白,她跟钱氏婆媳关系好着呢,不然人家能在蒋家守寡这十几年天天伺候钱氏汤药,连陪嫁镯子都卖了给钱氏治病”

    “那也不定啊,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还是儿媳指不定平日她就是装孝顺,其实早受不了钱氏这个病秧子了”

    众人议论纷之下,蒋老二卖力的吆喝之,总算是有人注意到了旁冷静的柳翠翠,她就站在钱氏的遗体身边,静静的看着钱氏的遗容,满身的悲伤,好似点也不在意蒋老二的呼喝声。

    过了片刻,得到消息的村长也急忙跑来了,进院子眼就看见了车架上钱氏的遗体,上前对着遗体作了揖之后,他目光这才落在柳翠翠身上,看着她双哭红的眼,问“翠翠呀,仔细说说,你婆婆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村长说完,还没等柳翠翠张口说出个字,旁的蒋老二就开始叫了“不用问了就是她柳翠翠,亲手害死我大嫂的”

    村长闻言,不悦的回头看着他“蒋老二,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蒋老二站在遗体边上,指着柳翠翠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今早她柳翠翠早带着我大嫂出门,说是去看山那边病,可不到个时辰她就回来了,我大嫂也死了而且大家看看我大嫂头上的伤,看就是被人用石头砸成这样的”

    蒋老二说着,目光阴险的指着柳翠翠的鼻子,笃定的说“定是她腻烦了伺候我生病的大嫂,想把大嫂害死以后,她好卷了家产去改嫁”

    “你少污蔑我”话音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柳翠翠身上,只见她通红着双眼,冷冷的看着蒋老二“到底是谁直觊觎我们婆媳的家产,你自己心里清楚”

    蒋老二闻言,心头咯噔下,眸光闪过缕心虚,片刻后又愤愤道“说我污蔑你,那你解释清楚,我大嫂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不清楚,你就是凶手”

    村长想了想,看着她“翠翠,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关你婆婆的命,是定要说清楚的。”

    柳翠翠点了点头,看了看婆婆的遗容,伸手将她她脸上落的雪抚去,将遗容盖起来,她这才将所有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我知道她是怕再拖累我,才会这样寻死的”柳翠翠眼泪不停的落下来,擦都擦不干净,哽咽着又继续说“她滚下的斜坡,有好多大石头埋在雪里,她就撞到了,流了好多血,我止都止不住”

    事情的经过,说的很清楚,说实话村里没人不了解她们婆媳的为人和关系,要说是柳翠翠亲手拿石头砸死婆婆的,大多数都觉得她不是这种人,做不出来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村长自然也不信翠翠是凶手,叹口气正要说什么,发觉情况不对的蒋老二顿时闹了起来“村长四叔,你还真信了她说的她不是凶手啊反正我不信我大嫂病卧两年了,从来都是好好的看病吃药,回回我来看她她从不说想死的话怎么到了她柳翠翠嘴里,就是我大嫂自尽了”

    “我呸我才不信她的鬼话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大嫂这些年,我大哥死,我侄子死,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扛过来还怕拖累儿媳妇都是她柳翠翠瞎编出来的鬼话”

    “定是她厌烦了伺候我大嫂,厌烦了给我侄子守寡,所以把我大嫂害死的”

    柳翠翠闻言,眼含泪水的看着他,冷声嘲讽“二叔,你说的这切不过都是你的猜想罢了我柳翠翠这个人,跟有些表里不,内心肮脏的人不样,我向来行得正坐的直我嫁到蒋家这十几年,我为人如何左邻右舍都看得到你番心口雌黄污蔑我害了婆婆,你说出来的这些话,你也得问问大伙儿信不信”

    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小声的议论起来,时间院子里顿时乱糟糟的,蒋老二看这个架势,顿时急了“不过几句话,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柳翠翠闻言凌厉的眸光扫向他“那你又怎么证明是我害死了婆婆你亲眼所见了吗你有证据吗你不也是仅凭几句话就在这里对我肆意污蔑”

    “我”蒋老二时被呛到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的很。

    柳翠翠番力辩,心酸涩难忍,哽咽着说“自我公爹死后,我婆婆辛辛苦苦将我相公拉扯大,她有多苦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我们婆媳没有男人依靠,我们日子过的好不好大家也都知道我婆婆病重再床我服侍的好不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而你”柳翠翠通红着双眼,指着蒋老二,字字句句如刀霜寒剑般刺过去“口口声声的叫着大嫂,却在我婆婆逝去之日,在你大哥大嫂的院子里血口喷人,肆意污蔑,欺负我个寡妇,让逝去之人不得安宁你这番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怕半夜三更我死去的公婆去找你算账吗”

    蒋老二

    别以为如今这个家就剩我个寡妇,我就好欺负

    翠翠看着父亲,心温暖的点了点头,问“他们蒙着面,就是想伤了我不被发现,大人是如何让他们认罪的”

    “那老妖婆是狡猾些,口咬定不是他们母子,主要是那个傻小子是个蠢货,见上了公堂直接就尿了裤子,大人再吓唬,他自个儿扛不住害怕就招了。”

    柳父说到这里,看着她叹口气“以后蒋家肯定不敢再来找麻烦了,闺女你就好好养伤,什么时候养好身子,再谈说亲的事儿。罗氏要是在家啰嗦,你就跟我说,我去说她。”

    “好,爹你累了天,赶紧出去吃口饭”

    “我等她来了再去”

    翠翠在医馆住了四天,能自己下床才回家,罗氏这回挺好的,给她熬药端饭不说,还舍得给她吃鸡蛋了,双胞胎弟弟有金和有银每天下工来吃饭的时候都会带着两个弟媳,进来跟她说说话。

    她这伤重,躺在床上调养了将近个月,才下床走动。

    三个月后,初秋。

    这日,翠翠在屋檐下给父亲做衣裳,罗氏从外面回来,进院就过来坐在她身边,说“翠翠呀,有个事儿我跟你商量商量。”

    “你说。”翠翠想着,怕是有关银子的事儿,果不其然,下刻就见她笑着说“咱家有金,他成婚那时候不是买的人家破屋嘛,如今生了孩子那破屋下雨就漏水,住着太糟心了。他就说想把房子翻翻新,盖的宽敞点也方便住,现在他手里也有几个银子,只是还不大够,我就想着,你是老大姐,手里也有钱,就给有金凑点,帮他把这房子翻起来。”

    其实她也猜到是这个事儿,因为前阵子大弟弟有金吃饭时候就说过这个事儿,那时候她没吭声,是在考虑给他添多少合适,不过她手里也就十来两银子,眼下还常常得吃药,其实也禁不住花

    但是最近罗氏对她好,所以她开口,翠翠就直说了“娘,你既然开口了,那我就拿三两银子出来。虽然不算多,可主要是我这身子以后常年得吃药,还得花不少钱。而且万我要是嫁不出去,那就得直在家住着,那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啊,手里的钱也得贴补贴补家里。”

    她这么说,罗氏没话说了,本来想哄着她拿出五两银子出来,可是她说的也没错,要是把她手里的钱掏空了,到时候翠翠手里没钱了,要吃药,还不是她出钱

    所以想了又想,罗氏点了点头“也成,三两也行,也是你的心意。”

    这事儿说好了,翠翠当即就把银子拿了出来,罗氏接过去就出了门。

    有金的房子很快就开始翻新了,翠翠不能去干重活帮忙,就帮着弟媳看着孩子,帮着做做饭,岁多的小娃正是调皮好奇的时候,翠翠哄的也挺累,没几天就觉得心口不舒服,闷闷的。又个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伤寒了。

    她这伤寒,两副药还没吃完,紧接着就开始咳嗽了。这咳嗽不得了,受过伤的心肺旧疾就给牵出来了,每咳嗽次,心窝就痛次,连着吃了将近个也月的药,有金的房子都翻好了,她这咳嗽才堪堪停下。

    罗氏看着她虚弱的坐在屋檐下带着孩子,嘴里嘟囔着“你这身子呀,我也是没法,前阵子好不容易给你找的那个不错的人家,听说你常生病,直接都不来相看了。所以最近天凉了多穿点,可别在病了,你这药罐子的名声可不能传出去,要不然你怕是还真不好嫁出去。”

    “嫁不出去就算了,反正将来你要是嫌弃我,你直说,我根绳子吊死了去。”

    罗氏听就骂道“呸呸呸你少说这个话,可别叫你爹听见了,又说我这个后娘欺负你。”

    翠翠无声叹口气,看着院的老树上,绿叶渐渐发黄要落下,心里憋闷的很,觉得她命怎么这么苦,守了十来年的寡,终于打算再嫁人的时候成了病秧子,没人要,只能住在家里拖累家人。

    想想心里就憋屈,不舒服,真不如死了算了

    晌午时分,本来应该在镇上做工的柳父急匆匆的回来了,好像是路跑回来的,大秋天的头上头的汗,进门就挥舞着手臂喊着“翠翠呀,快出来快出来”

    “咋了”翠翠闻言不紧不慢的从屋里出来,看着父亲满头汗,问“爹你咋这个时候回来,还慌成这样”

    柳父进屋来坐下,气喘吁吁的擦擦汗,将怀里的封信拿出来,颤抖着手递给翠翠“这封信,是你五叔从京城寄回来的,你快看看”

    翠翠记得这个五叔,她成亲的时候五叔还给她送亲了,后来五叔跑生意路上遇见了贵人赏识,全家都跟着贵人走了,好多年都没见过了,怎么突然写信给爹

    她拆开信,开始认真的看,开始还很沉稳,可是过了片刻,拿着新的手不停的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柳父“爹这是,这是真的吗”

    他没死他没死,只是不回来,只是在京城当了官,娶了妻

    柳父眼眶红红,拳头砸在桌子上,气恨不已“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将你许配给他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好儿郎,可谁成想,居然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账这么多年,明明还活着,却为了贪图富贵,连家都不回,连封信都没有闺女啊,你这十多年,算是白糟蹋了呀”

    翠翠捏着信纸,眼泪无声的不停往下掉,信上的字句,都像是刀子样的割在她心上

    五叔说,他现在是京城的大官,住着高门大院,身边仆役成群,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做妻子,生了儿女五叔还说他好多次想上门相认,都被人拦在门外,还被他家的仆役打过次

    翠翠心口好痛,痛的她直不起腰来,以为他死了,为他守寡十年,为他照顾婆母,这十年他在京城过好日子,她在家里和婆母辛苦度日想起这些年她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他在京城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她的心都好像被人撕碎了

    蒋元你好狠的心为了权贵连家都不要了,抛亲母,弃发妻,你简直禽兽不如

    刘胜笑笑,装的副好人样子,说“我看你娘病了,就过来瞧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多谢,不需要,我们这就回去了。”

    翠翠说着,拉着婆婆就要离开,刘胜看她心里防备着,也不打算装模作样了,拦着二人的去路,低沉笑“姑娘,别着急走啊,刚才忘了跟你说了,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药丸,可不是白送的,得用钱买,粒药丸,二两银子。你拿了三粒,共六两。”

    幽暗的环境,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那双散发着邪恶幽光的双眼,翠翠神经紧绷,闻言开口“这么贵你唬我的吧”他绝对不单单是来要钱的,且先稳住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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