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长嫂20

    床帐中光线昏暗, 但于寒舟还是看到他明亮闪烁的双眸, 在灼灼放光, 她心中微微波动。

    他喜欢她

    如果他仅仅是想要一个合适的妻子, 他不会这样明显的喜悦。即便和离再娶, 他是男子,再娶一个淑女进门也并不难,不至于因为她的一句话便如此喜悦。

    她想起当初两人约定协议时,他眉目平静, 没有波澜, 并不把她看得重要, 她仅仅是他为了让长辈安心所置的妻室。

    而现在, 他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太明显了, 他喜欢她。因为喜欢,才如此喜悦。

    脑中划过一幕幕,全是这两个多月以来相处的情景。于寒舟愕然发现, 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看向她时眼神总是明亮而喜悦的。

    她有些意外, 没想到他如此单纯,她一开始形象那么差, 他究竟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她的

    “你愿意同我过下去”他见她久久不语,轻声发问“待我身体大好了,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她现在是他有名无实的妻子。待他身体大好了, 他想让她做正正经经的贺大奶奶。

    于寒舟思量片刻, 说道“你的身体还要养上一段时间, 再看看。”

    她不急着做决定。提起这一茬,只是让他心中有个数,然后她想看看他的态度。

    她自己是想和离的。被休是不可能的,安家决不允许自家女儿被休,最多是和离。于寒舟想着,贺文璋倘若身体好了,他便是侯府的嫡长子,世子之位尚未请封,他十有会袭爵。他有才华,有身份地位,一旦身体好了,骄傲便会随之而来。

    而她是什么人是一个觊觎过他弟弟,搞鬼失败,便不择手段嫁给他的坏女人。她形象如此之差,品格如此之恶劣,他怎么可能让她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孩子

    他势必会嫌弃她,想要她从贺大奶奶的位子上下来,让更好的女子坐上去。如此一来,虽然和离不容易,却也能达到。她回到安家后,会努力在其他方面展现才能和价值,争取不再嫁。

    这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想错了,贺文璋没有瞧不起她,一点也没有,他甚至喜欢上她。

    让他主动提和离,是没戏了,只怕她提了,他还要挽留。

    于寒舟也不是非要和离不可,反正他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且不急着做决定。

    贺文璋刚才听她夸了一句,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她紧跟着就是一句“再看看”,不禁茫然了。

    “你有顾虑”他问道。

    于寒舟“嗯”了一声,片刻后她说道“你我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你并不很明白我的为人,我也不很明白你。况且,待你身体大好了,许多事情会变的。眼下说什么都还早。”

    他眼下哪哪都好,心性单纯,身边干净,侯夫人也喜欢她。不代表他身体健康后,还会如此。

    待他日后走出门去,交往的人变多了,听到的奉承话变多了,受到的殷勤和簇拥变多了,会变成什么样谁都说不好。

    贺文璋的注意力却不在后面那一句上,而在前面那一句上。

    他忍不住想,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相处的两个多月,的确不足以令他十分明白她,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待人接物,都能够反映出她的为人。

    她说想开了,不再执着于从前,便真的没有再跟他弟弟有过牵扯,甚至大多数时间还避嫌。她说话算话。

    她说母亲待她很好,还常常赏赐她,她拿人手软,总不好不照顾他,为此待他十分照顾。他记得那次,她为他按摩头皮,助他入眠,虽然他后来没提起过,但心里一直记得。别人待她好,她领情,并且有所回报。

    她不爱针线,但是被娘家嫂子说了一顿,便捡起来为母亲绣手帕。她很听劝。

    她待下人温和,从不难为人,待小侄儿有耐心,是个性情很好的人。

    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吗是,也不是。

    他说不清楚自己喜欢她什么,但就是喜欢。她说再看看,那就再看看吧。他想着,他现在病恹恹的,容貌不好,身体也不好,性格又闷,她不答应同他长长久久,是情理之中。

    他倒不觉得她一心想着和离,是很折腾的事。在他想来,她从前因为喜欢贺文璟而做出那样的事,就是个性情中人。她能因为喜欢贺文璟而嫁给他,也能因为不喜欢他就闹着和离,太正常了。

    他此刻心中想着,依着她的脾气,当年想嫁贺文璟的架势,如果喜欢上他,他该有多幸福

    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就要飘起来。

    他又想,她见贺文璟也没几面,却那么喜欢他,难道是看上贺文璟的外表他跟贺文璟是一母同胞,没道理就差他许多。而且,他长得比贺文璟高,待他大好了,一定比贺文璟更威武。

    一时激动,胸中气血翻涌,他惊得连忙按住胸口,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于寒舟不知他心念转动,只见他不吭声,就说道“我们还按从前那般相处”

    贺文璋想也不想“好,好,听你的。”

    这还没怎样呢,就听她的于寒舟不由得想,这家伙天生会讨女孩子高兴。

    她没了心事,很快睡着。倒是贺文璋,脑中已经想到自己身子大好后,威武高大,面容俊美的样子,而她也看上了他,对他死心塌地,嘴角含着笑意睡着了。

    次日。

    一早起来,贺文璋便往身旁看去,不见人影。他连忙坐起身,就见她着了中衣从屏风后走过来,不禁露出一个笑容“你醒啦”

    “嗯。”于寒舟点点头,想了想,说道“你也醒啦”

    这简直跟傻子似的。她说完,就笑了。贺文璋见她笑,嘴角扬得更高了“嗯,我也醒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她,让他心情大好。

    想着如果她跟他和离了,他早上起来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心情陡然跌下去。他很快抛开那点不愉快的想法,心中思索起来,怎么讨她欢心

    他如今容貌不好,身体不好,性子也闷。前面两个没办法,得慢慢来,后面那个倒是可以改一改。

    他很快想到她刚嫁进来时,侯夫人赏她一匣子珍珠一匣子宝石,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主意。

    早饭在自己院子里用的,用完之后,老先生来给他诊脉。手指搭上去,老先生就笑了“大爷近来养得很好。”

    能不好吗天天心情开怀,也不怎么生病,他自己都觉得轻快了许多。

    于寒舟领着轩轩到院子里玩,贺文璋则进了书房,铺开纸张,研墨作画。

    她喜欢珠宝,那他就画几个花样,拿去玲珑阁叫人打几套首饰出来。

    他对自己的设计图还是有信心的,想到她收到首饰后戴在头上、颈间、腕上的模样,嘴角上扬。

    一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贺文璋又一次病了。这次是因为入了冬,寒潮来袭,他晚上添了条被子,结果睡梦中觉得热,把脚伸出去,一不小心就病了。

    “是我的错。”他倚靠床头坐着,低眉垂眼。

    他一病,就累得侯夫人担忧,也给于寒舟添了不少麻烦。

    “难免的事,别挂在心上。”于寒舟劝道,“你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唯独今年身体好了,丫鬟们把握不好,谁也怪不得。”

    往年这时候,他夜间就要添一条被。偏偏今年他身体好转了,不似以往那样虚弱,丫鬟们照旧给他添了被子,反而使他热着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一早起来,他胸闷难受,便惊动了侯夫人,得知他发热后,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一顿数落。

    只除了于寒舟没挨说。

    “咳,咳。”贺文璋压抑不住,低低咳了几声。苍白的面色因此添了几分血色,衬得他愈发柔弱起来。

    如果说从前的他就像一株干枯濒死的花,现在就是一朵柔弱的蔫巴巴的娇花。前者透着死气,后者浑身上下都是生机,由此于寒舟并不很担心他,只问道“要喝水吗”

    “嗯。”贺文璋点点头。

    他本来不想喝的,但这会儿丫鬟们都被撵出去了,只她一个人在房里。如果他说要喝,岂不是她给他端过来这样想着,他就点了头。

    果然,她起身去倒水了。他微微探头,看着她往桌边去了,袖子抬起,水声传来。

    不多时,她端着水杯折身回来了,坐在床边,将杯子递过来。他满心欢迎,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他其实不很渴。刚刚吃了药,胃里满的。只不过,这是她亲手倒的,还端了过来,他舍不得不喝,一点点饮尽了。

    若是寻常人,于寒舟还要问一句“再来一杯”但他肠胃弱,她就不问了,喂小猫就要少量多餐。

    外头天气不是很明朗,还能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屋里点了灯,倒还明亮。于寒舟坐着没什么事,就问他“要读书吗”

    贺文璋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很想读。”

    他发着热,头脑昏昏沉沉的,并不想读书。恹恹地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她“你绣的手帕,前儿给母亲了”

    于寒舟点点头“给了。”

    本来早该绣好的,但是大嫂一走,她就懒了,磨磨蹭蹭的,一天绣一点,前天才给侯夫人送去。

    “母亲很喜欢。”他垂下眼睛说道。

    侯夫人是很喜欢,收到手帕后,再看她时眼神更加慈爱了。

    若是从前,于寒舟听了这话,不会多想,只会点点头说“是啊。”但是自从知道他喜欢她后,再听他的话,总觉得意有所指。

    她想了想,问道“你要一条吗”

    他咻的抬起头,目光锃亮“你得闲的话,可以给我做一条。”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急着用,你慢慢做,别累着。”

    扎几针而已,又不是多么繁复的花样,累是累不着的。他这么说,显然是很想要,又怕她烦。

    “那我给你做一条。”于寒舟痛快应了,拿了针线绷子过来,坐在床边,抬头看他“你想要什么花样”

    他想了想,说道“你做的我都喜欢。”

    他想要的花样,她不见得喜欢,更不见得会绣。她会绣什么,就绣什么好了,他都喜欢。

    于寒舟觉得他实在很识相,笑着道“那我就看着绣了啊。”

    “好。”他轻声道。

    屋里一片安静,她做针线,他就坐在床头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不显得难捱。

    于寒舟是想着,纵然以后可能会变,但他现在是喜欢她的,这一刻是真的。她并不讨厌他,可以试着培养下感情。

    他想要条帕子,并不是多难的事,成全他又怎样如果感情培养起来,日后他又没变,两人好好过着日子,她的生活简单快乐,娘家那边也不必丢面子、为她担忧,却是很好了。

    贺文璋吃了药,渐渐就有些发困,他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强撑着打起精神要跟她说话。于寒舟看不过去,放下针线绷子,要安顿他躺下“你睡会儿,起来我们再说话。”

    他被她扶着躺下,眼睛犹舍不得合上,一眼又一眼地看她,终究抵不过药劲儿,睡着了。

    于寒舟看着他安静的睡容,忍不住想笑。她很理解他这会儿的情态,刚动心的人就是这样,黏黏糊糊的,片刻也舍不得挪眼。

    他睡得不久,醒来后于寒舟还在床边,他一眼看到她低头做针线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被填满。他看着她,目不转睛,直到她发现他醒了,看过来时,他才道“待我病好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寒舟好奇道“什么地方”

    “我往年都在那边过冬。”贺文璋说道。

    于寒舟磨磨唧唧绣好了一片叶子,这会儿也烦了,把针线丢开,好奇问他“是别院吗”

    他笑道“先不告诉你。待我好了,带你去。”

    于寒舟便好奇起来。能给他过冬的地方,一定有些妙处,便道“那你快些好起来。”

    “嗯。”他笑着点头。

    午后,侯夫人过来了“璋儿好些没有”

    “好些了。”贺文璋答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并不很难受,比往常都好。”

    侯夫人仔细观察他,也觉得他不似从前那般吓人。从前病着时,他总是看着要过去的样子,每次都叫她提心吊胆的。这回却好多了,叫人瞧着吃点药就能好起来的。

    她再看于寒舟,更是慈爱“辛苦你了,要照顾璋儿。”

    于寒舟便道“母亲说得哪里话璋哥又不难照顾,我只陪他说说话儿罢了。”

    正说着,丫鬟端了药进来了,要喂他喝。

    贺文璋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又朝于寒舟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坐直了,就要吃药。

    于寒舟暗笑。这人,想要却不说,也真有意思。

    “我来吧。”她擦了擦手,将袖子一挽,便坐到了床边。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就要喂他吃药。

    一抬眼,贺文璋正看着她,一双眼睛简直放光,嘴角上扬着。

    侯夫人都没眼看了,笑骂道“就知道累你媳妇儿。”

    贺文璋的眼睑垂下来,没作声。

    于寒舟好笑,说道“这有什么不过喂个药而已。”舀了一勺,喂到贺文璋的嘴边。

    侯夫人看着大儿子小口小口喝药的样子,有些牙疼。若是她小儿子生病了,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既你没事,我便回了。”侯夫人说道,转身走了。

    于寒舟不紧不慢地喂小猫吃药。

    他吃一口,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脸上添点血色。

    于寒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贺文璋是很想看她,又觉得太近了,不好意思看她。口中喝着苦涩的药汁子,却丝毫不觉得,他以为自己此刻喝的是糖水,一勺又一勺,都甜到心里了。

    侯夫人回到主院,见了侯爷,就说道“大儿媳真是好。也不知璋儿哪里入她眼了”

    她虽然是贺文璋的亲娘,却也得说,他不得女子喜欢。

    侯爷比她还冷静些,他想了想,也想不出来,便道“许是缘法吧。”

    除了缘分,还有什么能解释侯夫人便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高兴道“合该她是咱们家的人。”

    却说贺文璋喝完了药,渐渐又困了。于寒舟叫他睡,他总舍不得闭上眼睛。犹犹豫豫的,总想叫她喊他一声“璋哥”。明明侯夫人在时,她这样叫他的。

    他强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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