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救命恩人15

    “你再同我们讲一讲镖局的事”几个年龄相仿的姐妹走在于寒舟的左右, 好奇问道。

    她们都知道于寒舟的身份不能暴露, 因此说话时免去了“大姐姐”的称呼, 都以“你”开头。

    于寒舟知道这一路枯燥沉闷, 况且未出阁的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好奇的,便捡着能说的同她们说一说。

    除了几个小姐妹之外, 几个兄弟也走在周围,听得带劲。

    新鲜的话题使人忘记了痛苦,倾听之余不忘发表自己的意见, 气氛渐渐轻快起来了, 好像回到了抄家之前,兄弟姐妹们一同说话的时候。

    直到江如雪问道“镖局中的镖师多是男人吗”

    气氛一静。

    “是。”于寒舟答道, “但也有女镖师, 我们大师兄的妻子便跟着一同走镖,是个爽利的女子。”

    江如雪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同情和难过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同这些人同吃同住, 姐姐受委屈了。”

    异样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

    三房的一个妹妹推了江如雪一下,低声道“你仔细些别乱称呼”

    说话时,目光往后面一看, 两个差役离得远。幸而众人围在于寒舟身边,江如雪的声音也不大, 要不然非得被差役听去。

    江如雪连忙掩口, 立即赔不是“是我的错, 我不开口了。”

    然而她之前说的话, 却在众人心中留下印记。

    于寒舟乃女子, 成日混迹在男子之中,同吃同住她们平日里跟男子说话都要隔着一段距离,便连江如雪这样订了亲的女子,同未婚夫说话都不能说太久,于寒舟却跟男子同吃同住

    江大哥和江二哥的脸色都很难看,想斥责江如雪乱说话,偏偏她说的是事实,他们两个如果喝斥出来,倒显得欲盖弥彰。

    已经有人往远处挪了挪,不离得那么近了。

    于寒舟察觉到了,她看着江大哥和江二哥这两个嫡亲兄长焦急担忧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带我入门的女镖师,是大师兄的妻子,她怜我年纪小,单独给我安排了一间住处。”

    众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那位嫂子心肠真是好。”

    “不过,同吃却是免不了的。”于寒舟说道,“师兄们关系很好,平时一起练功,说说话,吃饭也都是一起。人多,吃饭也香。我排行最末,多靠师兄们照顾,总不能端了碗一个人进屋去那样不妥当。”

    众人听她的解释,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她做不了江家小姐,一个人讨生活,够辛苦了,难道还要介意她跟一群男人同桌吃饭吗

    再想起刚才的疏离,都觉得不大好,更对江如雪这个挑起话端的人很是不悦。

    江如雪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不妥当了,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心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姐姐别怪罪,我向你赔不是。”

    “你还说”两个妹妹搡了她一把,“你要死啊口无遮拦的,想拖着大家一块儿死吗”

    江如雪顿时止了声,脸上不太好看“这不是他们离得远,听不见吗”

    于寒舟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方才说,没有别的意思。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说,就是要计较刚才的事了。

    众人都没有向着江如雪说话。她刚才的话,如果说是无心,谁都不信。都是一起长大的,在锦绣堆里混的,谁不知道谁那点小心思,骗谁呢

    江如雪没想到她会不依不饶,问得这么刁钻。一时手足无措,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咬了咬唇,站定了,朝于寒舟行了一礼“都是我的错,我口无遮拦,还望大”她连忙咬住话头,“别介意。”

    她一停下来,后面的人便走不动了。两个差役本来就不是好性儿的,只当他们拖拖拉拉,将鞭子凌空一甩“做什么呢又偷懒是不是”

    众人没有于寒舟的淡定,见鞭子扬起来,抱着头就往两边躲去。

    这一躲,就把江如雪空出来了。眼瞧着鞭梢就要落在她的头顶,站在旁边的于寒舟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还是江如雪自己狼狈躲开了。

    “快走磨蹭什么”差役又甩了几鞭子。

    江如雪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姑娘,赶了几天路,早就支撑不住,脚下一错,差点摔倒,这一鞭子便没躲过去,抽在了她的背上。

    差役下手才没有怜惜,一鞭子就把她衣服抽破了,她也不敢吭,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前跑去。

    见人都老老实实开始赶路,差役便没有再甩鞭子,甩鞭子也出力气的。倒是诧异地看了于寒舟一眼,这人不是很在乎江家人吗怎么他抽江如雪,她却不管

    “劳您费心了。”于寒舟笑着对差役拱了拱手,便大步跟上前去。

    她这一年多走南闯北的,练出来了,这点脚程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三步两步赶上去,听到几个姐妹挤兑江如雪,她没有打断,等她们说完了,才看向江如雪道“我知道你的别的意思是什么。”

    “我,我真的没有”江如雪见她还提这茬,忙摇头辩解。

    于寒舟直接说道“我也是在那府里长大的,什么话应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二婶将你教得好,我娘也教过我。”她深深地看江如雪一眼,“江以浓已经死了,我是于寒舟,我的清白,不劳操心。”

    江如雪的脸上火辣辣的。

    一旁的江二夫人听了,脸上也火辣辣的。

    摸着心口说,虽然于寒舟身上流着江家的血,但丧礼都办了,说她不是江家人,也是可以的。她完全可以装不知道,不管江家的事。但她来了,还照顾大家,江如雪这样揭人难堪,实在不像话。

    “浓浓啊,是我没把她教好,你年纪比她大些,别同她一般见识。”江二夫人歉然道。

    江二夫人是长辈,她开口,于寒舟就不吭声了。

    就听江大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

    方才的动静,本来没关注这边的长辈,都围过来了,知道了此事。

    江大老爷很不满意,但他却不同一介妇人说话,只重重地冷哼一声。

    他一开口,江二老爷顿时明白了,立刻赔罪“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教好雪儿。”

    江大老爷这才开口道“你是没教好她。这一去,路很长,眼下才是个开始,她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不该说的话,连累了浓浓”他拉长了语调,目光在家人中扫过一遍,“我们江家没有忘恩负义之辈”

    这话说得很严重了。

    不仅仅是斥责江如雪,还是在告诫众人,既然受了于寒舟的照料,便把心摆正,不该说的话别说,分不清该不该说的话就在心里过几遍再说,别做忘恩负义之事。

    江二老爷被他教训得难堪,低着头道“谨遵大哥教诲。”

    二房丢尽了脸。有人怪江如雪,有人怪大房。明明是大房犯了事,连累他们吃苦头,怎么还有脸教训二房

    但是抱怨的话在牢中便说尽了,此时再说也无用。何况这一路上还长着,过些日子就冷了,吃的、穿的都是个事,撕破了脸,只怕于寒舟不照应他们,因此都闭口不说。

    接下来的半日,江如雪一直低着头在边缘走着。没人搭理她,她跟人说话,人家都装听不见。

    晌午歇息时,她来到于寒舟跟前,说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令你误会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赔罪,你别怪我,可好”

    她脸上满是内疚,还有着难过,眼眶中闪动着水光,楚楚可怜得紧。

    于寒舟身边坐着江大夫人,还有老太太。长辈在跟前,她不好同江如雪计较,便淡淡道“我怪不怪你,没什么影响。但你倘若再说错话,做了不妥当的事,吃苦头的是你。”她目光往她背上瞟了一下,“背上还疼不疼”

    江如雪的眼泪顿时掉下来,咬着唇摇头“不疼。你不怪我就好。”

    老太太手里拿着于寒舟给的水囊,正在喝水。此时掀起眼皮,看了江如雪一眼。

    因着江如雪犯了众怒,大家都不爱搭理她。但到底是一家子姐妹,众人冷了她几日,便揭过了。又围着于寒舟,听她讲押镖的事。

    这是她们没接触过的,听着还挺有趣儿的,都喜欢围着她说话。

    “我有一次给师兄们屋里放东西,一推门,差点被熏得晕过去。那时是腊月,屋里点了炉子,扑面而来的汗臭味、脚臭味儿,烘得热腾腾的,我捏着鼻子就跑出去了,当天少吃一顿饭。”

    “我都想不明白,平日里看着体体面面的师兄们,怎么私底下那样邋遢”

    “我跟大嫂说了,大嫂气得不得了,叫他们去洗衣服洗袜子,大冷的天,师兄们从井里打了水洗衣服,逮着我骂了整整一天。”

    众人便都笑起来。

    他们喜欢听于寒舟说话。他们纵然心志坚毅了些,到底身体扛不住,心情便常常是压抑的。于寒舟的情绪很平静,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生机勃勃,他们喜欢听她说话。

    一转眼,走了半个月。

    众人脚底的血泡渐渐变成了茧子,已经不像从前那般难捱了,偶尔还有精力说说笑笑。

    这一日,前头的路塌方了,过不去。

    两个差役的脸色都很难看,这时于寒舟道“我知道另一条路,我给两位差爷带路。”

    “你怎么知道”一个差役问道。

    于寒舟便答道“我们做镖师的,整日在外面跑,这边也跑过两趟。”

    她在前面引路,果然把众人带过去了。

    两个差役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你小子,年纪轻轻,还挺本事。”

    “不敢当。”于寒舟谦虚地道,“挣口饭吃罢了。”

    然而两个差役却因此同她熟了,没事会跟她闲扯几句。有时风大走不动,于寒舟会指路避风。下雨了,于寒舟引路避雨。渴了,于寒舟找水。

    这一路上,她包揽了跑腿的活计,给两个差役省了不少事。原本还想抠她银子的,后来两个差役都不好意思了,见她对江家人照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路走到一半时,天气已经冷得不行,路被冻得结实,河面上都结了冰。于寒舟已经给众人置备了棉衣,老太太年纪大些,于寒舟多给她置备了一份棉帽。又买了一个汤婆子,叫老太太揣在怀里。

    “你小子还真打算送到底”最爱挥鞭子的那个差役说道,“可没见过你这样重恩情的。”

    于寒舟笑道“反正我也要往庐州去。”

    “你还真的送镖”差役讶异道,“我以为你是找的借口呢。”

    于寒舟笑笑“哪能呢”

    但到底混熟了。似她这样重情义的人,一般人都很难生出恶感。

    江大夫人曾经劝过于寒舟几回,叫她不用管,现在棉衣棉鞋都有了,众人也适应了跋涉的苦,不想再拖累她。于寒舟拒绝了,还说道“这没什么,我们平日里押镖比这辛苦多了。”

    江大夫人便没有再说,只在心里存了心事。女儿大了,纵然现在扮男装行走,可总不能一辈子扮男装往后该怎么办

    江大老爷却对于寒舟很欣慰,而且评价很高“不输男儿。”

    他说这话时,江二哥在跟前,说道“我可没有浓浓的本事。”

    他比妹子长了几岁,心志比不上,本事也比不上。

    于寒舟便笑道“那是没逼到份上。逼到份上,二哥不比我差。”

    江二老爷和江三老爷对这个侄女也颇多赞誉。根本不用他们说,几房的孩子们看向于寒舟的眼神都是崇拜又羡慕的。

    虽是流放之身,大家也不再如原先那般颓丧。江大老爷经手过的案件会被翻出来,那么他们这桩冤案,以后也一定会被翻出来。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他们活着,等着,终能等到洗去冤情的那天。

    本来还有人觉得不公,怨怪命运。可是看着于寒舟,她曾经是个闺阁少女,出了那么大的事,不仅没有毁掉,还变成这般出息的模样。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岂能比她差

    这番变化,被于寒舟察觉了,惊讶又欣喜。不仅江大夫人没有被屈辱打垮,江家人都没有被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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