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19

    “你怎么在这”于寒舟有些讶异地问。

    在楚风馆看到舒笙,其实不稀奇。毕竟,她从前就在这条街上遇到过他。让于寒舟讶异的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舒笙微笑着,往她身边一扫。

    他身上有一股风尘男子都没有的斯文和正派,明明是微微笑着,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感。这样目光一扫,为于寒舟倒茶捶腿的两个小倌都默默起身退下了。

    于寒舟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就见舒笙缓步走过来,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倒了杯水,对她一敬“别来无恙。”

    于寒舟上下移动着视线,打量着他。

    这人跟从前略有些不同了。从前的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形象,身形单薄,脸颊瘦削,看起来又白又脆。

    这时却不一样了,肤色健康而红润,眼神明亮而清冽,就连身形都结实了不少。

    “别来无恙。”她朝他微微颔首。

    舒笙的眼底如盛着繁星,温柔地注视着她,说道“一年不见,姑娘却没有什么变化,仍如从前一样美丽。”

    于寒舟却笑道“你倒是不大一样了,油嘴滑舌。”

    舒笙一噎,随即低头笑起来。

    可不是吗从前的他,可不敢这样大胆地夸她。他见了她就脸红,更别说坐得离她这么近。

    “这么巧,舒大人在这里办事”于寒舟问道。

    舒笙抬头,眼睛微亮“姑娘知道我在做官我没有离京,你似乎不惊讶”他定定看着她,“当初留我在京城的人是你,是不是”

    于寒舟没有否认,低头拿起茶杯,轻轻啜着。

    “还没有来得及谢姑娘。”舒笙便道,双手执杯,神情认真地朝她敬道。

    于寒舟懒散地挥了下手“不客气。倘若舒大人真心要谢,不如识趣点,别打扰我找乐子。”

    从前她逛楚风馆,他就见过,把她拐走了。如今又在这里见到她,而且亲眼看见她寻欢作乐,应该知道她喜欢什么,别坏她兴致才是。

    “姑娘一个人听曲儿,岂不是闷”未料,舒笙却道“我陪姑娘一起。”

    他看不出丝毫不适,手一挥,弹琴唱曲的小倌便又继续演奏起来。

    于寒舟“”

    什么意思赖着不走是她拒绝得不够明白吗

    “舒大人这就恩将仇报了啊”她冷下脸,偏头看他,不悦地道。

    舒笙却是笑道“姑娘不知,其实我也会弹琴、唱曲。姑娘要不要听一听”

    于寒舟无语,这人没脾气的吗

    她不禁觉得奇怪,她这样一个作风不良的女子,他勾搭她干什么

    不过,倒是有点想听一听他弹琴唱曲儿。怎么说他如今也是官身,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在这样的地方给她弹琴唱曲,还是很诱人的。

    “舒大人弹琴、唱曲,不知价格几何”于寒舟便问他,“也不知我今日带的银子够不够”

    舒笙眼底的星光暗了少许,片刻后才道“只要姑娘高兴,不需要银子。”

    “那算了。”于寒舟摆手道,“天底下从来没有不要钱的买卖。如果有,那一定是个坑,吃人不吐骨头的。”

    舒笙低低地笑了起来“姑娘通透。”

    于寒舟撵他不走,刺他也不恼,他就这么磨磨唧唧的,不挑明了说,就只缠着她,怪叫人难受的。

    坐了一会儿,她没了兴致,起身道“不早了,我回了,舒大人再见。”

    运起轻功离去。

    舒笙张口欲留,然而声音还没发出来,她的身形就不见了。他眼底的星光彻底暗淡下来,目光在屋里低头垂首的小倌儿们身上一扫,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走了。

    半个月后,于寒舟又到了花街。

    她这次换了一家。

    没想到,刚坐下不到半个时辰,舒笙就来了。

    他仿佛有定位一样,精准地推开了她所在的包厢的门。

    于寒舟眯了眯眼睛,道“这么巧又遇到舒大人”

    “不巧。”舒笙笑着走近,“我是为姑娘而来的。”

    于寒舟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问他。而他也没瞒着,如实答了“我画了画像,在每家楚风馆都留了一张。”

    一旦楚风馆的人见到她,就会到他的住址报信,所以他才能每次都很快赶到。

    于寒舟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有意思吗”

    舒笙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并不想惹姑娘厌烦。”

    “知道你还这么搞”于寒舟不悦道。

    舒笙的表情更加歉然了,然后他道“我最近又写了个本子,姑娘有没有兴趣听”

    “你差事不忙啊”于寒舟便奇道,“还有工夫写本子”

    舒笙的脸上带了一点羞涩,终于有了几分曾经的书生模样“我知道姑娘喜欢听这个。”

    于寒舟“”

    她坐起来,拍了拍手,让小倌们都退下。自己坐好了,摊手看向他道“我们谈一谈吧。”

    “洗耳恭听。”舒笙一撩下摆,正襟危坐。

    于寒舟便道“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办事,给银子就行,我很好说话的。只要银子到位,什么都好说。”

    舒笙张口想说什么,被她挥手制止了,又道“如果是别的,比如春风一度,也不是不行,我心情好了就好说。”

    舒笙的眉头皱起,张口又想说什么,然而这次仍旧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道“若是想谈男婚女嫁,我是没有兴趣的。”

    舒笙一怔。

    这恰是他想跟她谈的。

    不过,她这样的回答,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性情,知道她不是规规矩矩的姑娘。

    倘若她是,当初他就不会在楚风馆门口遇到她。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从前他是一个穷书生,什么也没有,自觉没脸问她。

    哪怕要走了,也没能开得了口,只是送了她一份礼物,廖作寄托。

    然而如今不同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穷书生,他走到了这一步,还得到皇上的看重。日后前途明朗,他自觉有资格来她面前说一些话。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于寒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舒笙怔住。半晌,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跟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同。她不求嫁个好男人,也没有相夫教子的向往。她潇洒,她随性,她不把世俗放在眼里。

    他没有认识过这样的人,所以不懂得。

    不过,他试探着问“姑娘可是怕成亲后,会被夫君管束”

    如果她热爱潇洒和自由,那么成亲后被夫家约束,自然就会过得不痛快,也就不想嫁了。

    舒笙猜测她是江湖异士,或者曾经侍奉大家族的暗卫或死士,只是因为不知名的缘由,如今是自由身。

    如果她是这样的出身,那么这样的性情就很说得通了。

    “算是其中一点吧。”于寒舟说道。

    舒笙眼睛微亮,大着胆子又猜测道“姑娘可是怕成婚后,需要管理内宅,俗务缠身”

    “也算是一点。”于寒舟没想到他还挺聪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舒笙没有兴奋,反而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我猜到了这两点,但是听姑娘的意思,仿佛还有其他的缘故”

    “有。”于寒舟道,“其他缘故就是我不想。”

    舒笙的脸上微微呆滞“什么”

    不想这算什么回答

    “姑娘不想,总有不想的缘故吧”他好脾气地说道。

    他实在是好脾气。

    就像是没有脾气的面人一样,这让于寒舟连重话都不好说了。

    她只得道“你喜欢我,没结果的。”

    她知道他喜欢她,而且不是一点点喜欢。他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明显,他很喜欢她。

    但这是没结果的。

    “谁娶了我,都不会好的。”她良心劝告,说完就站起身走了。

    舒笙的脑中一瞬间划过什么,但却快得没抓住。等他再想唤住她,她已经不见了身形。

    经过这一次后,于寒舟以为舒笙已经死心了。没想到,下次她逛楚风馆的时候,他又来了。

    于寒舟“”

    她不理会他,径直去摸身边小倌的手。

    舒笙看见了,眼神一暗,竟没制止,而是说道“我新得了一壶桃花酿,味道很是不错,拿来给姑娘尝一尝。”

    挥手让倒茶的小倌退下,自己执杯倒酒,推到于寒舟的面前。

    于寒舟没喝。

    下一回,他提了一包热腾腾的点心来“闲来无事,学着做了豌豆糕,姑娘要尝一尝吗”

    于寒舟没吃。

    又一回,他拿了一方丝帕来,上面是一枝粉莹莹的桃花,色彩搭配极娇嫩,绣功也好“姑娘可喜欢这个”

    于寒舟没收。

    然后她就有点烦。既烦他如影随形,又烦他每次挑的礼物,她都很喜欢,却不得不拒绝。

    她拿了银子,给楚风馆的负责人“不许向舒大人通风报信”

    然而负责人为难地道“舒大人给的银子,是姑娘给的十倍。”

    于寒舟惊呆了。她给的是一百两足足一百两她半个月的薪水

    这么说,舒笙是给了一千两他在每个楚风馆都留下一千两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不是,跟小皇帝干活,就这么有钱吗

    于寒舟对安筱筱的忠心,动摇了片刻。随即,被她压了下去。跟着小皇帝有钱又怎么样她跟的可是女主有光环的

    收回了一百两,于寒舟带着小倌上楼了。

    每家丢一千两银子,她心疼。既然舒笙要抓,那就让他抓好了。反正他来不那么快,她还是能潇洒一会儿的。

    果然,她坐下不到半个时辰,舒笙又来了。

    他这次居然拿了一双绣鞋,脸上微微泛红,递给她道“这个送给姑娘。”

    于寒舟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为什么送我绣鞋”

    男子送女子绣鞋哪有这样的更离谱的是,她搭眼一瞧,就知道尺码正好

    “姑娘的脚掌纤细,外面的鞋子应该不适合姑娘。”舒笙说道,眼里闪过一点不好意思。

    于寒舟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好意思。

    他都给她送鞋了,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了,谢谢。”她将视线从鞋面上绣着的精巧花样上移开,冷冷拒绝。

    舒笙一脸恳切道“只是一双鞋而已。姑娘不妨试试若是合脚,我把鞋样送给姑娘,姑娘叫人看着做,总比买来的合脚。”

    于寒舟冷漠地道“我请人给我量脚做鞋也是一样。嗯,倒是多谢你提醒了。”

    舒笙捏着鞋子,微抿着唇,眼底不掩失望。

    于寒舟便觉得有点闹心,挥开身边的小倌,起身走了。

    她再也没有去楚风馆。

    不久后,安筱筱怀孕了,被北堂风看得眼珠子一样,根本不许于寒舟往跟前凑。

    她的小伙伴们半数都成了家,还有的有了孩子。

    小皇帝也大婚了,娶的是他喜欢的美人。另有两个家世一般的,也被他封了妃子。

    他如今羽翼渐丰,臣子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辖制他。北堂风又没有反意,加上有妻有子,人生正是美满得意,被他借名头也不在乎了,竟是叫他一天天成长起来。

    于寒舟每天睡着冷冰冰的被窝,渐渐有了点孤家寡人的感觉。

    一天晚上,她潜入舒笙的府邸,打算看看他在干什么。

    舒笙的府邸倒是很大,于寒舟想着他一千两、一千两的甩出去,就为了叫楚风馆给他通风报信,也不觉得他住这么大的宅院稀奇了。

    只不过,他的府邸虽然又大又漂亮,却没什么人气。

    于寒舟感应了一下,整个府里算上粗使的仆人和随从,竟然不到十人。

    俏美的丫鬟更是一个也没有。

    她悄悄来到舒笙的卧室上方,揭开一块瓦片,往下看去。这一看,不禁瞳仁一缩。

    房中摆设古朴而雅致,极有底蕴。青年男子只着一条白色亵裤,赤着上身坐在桌边,露出结实而流畅的线条。

    胸前满是纵横的伤疤,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十分狰狞。于寒舟很快分辨出来,都是这一两年间受的伤。

    他此刻正用帕子蘸了水,低着头,擦拭肚腹上的一条刀口。那刀口横在腹上,约有三寸长,创口不显厉害,但是行内人一看便知这伤极深。

    他这样擦拭,根本行不通,很快就会感染的。于寒舟出于职业病,下意识就想提醒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感染后,自己会找大夫瞧,她这会儿提醒他算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他擦拭了伤口,用布条裹紧,然后随意披起外套。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针线筐子,放在桌上,开始纳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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