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打发侍女很快就给安如昔传了话, 言到与静珍郡主并无交情,而且还曾被静珍郡主含沙射影谴责过,暗指她既然已经离了风尘戴发修行, 就不该出没权贵府邸不守妇道, 当众献艺表演。哪怕她只是与女眷往来,这等抛头露面出风头的事情都是有违女德的。
敢情这位静珍郡主不是素琴的小迷妹,而是自诩贞节烈女好榜样的道德洁癖少女, 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啊。
这事情恐怕赵夫人也是清楚的,所以既然是长公主府里邀了素琴办宴会,那肯定不会给静珍郡主那边送请帖自讨没趣的。而且这位静珍郡主应该并不受权贵圈子的欢迎, 在场诸位除了赵夫人,再没有哪位夫人与她很熟络想主动与她聊天说话的。她自己坚守信条,却不该强行要求别人与她一样从头到脚事事遵从妇德典范, 她这偏执的劲头, 怕是谁也招惹不起。
然而静珍郡主已经来了,安如昔还真是不好意思将人给请出去,毕竟人家开口先认了是晚辈,又是真懂音律, 目前看起来还没有开始要砸场子的样子。
再者就算真是来砸场子,安如昔对素琴的琴艺很有信心, 对唐余的本事更有信心。今天这场宴会她谋划已久, 紧急情况都设了相应的预案, 她不怕挑事的。
正在揣测之中, 静珍郡主就主动找了话茬说道“静珍早知素琴姑娘琴艺高超, 可她戴发修行本应远离世俗,当众献艺总归是不妥当。”
安如昔心说既然觉得人家素琴的行为不合三观,那敢情刚才说要听素琴弹琴是借口敷衍了不过以静珍郡主奉行的烈女守则行为规范,就算静珍郡主本人琴艺高超,看样子也不会当众斗琴一较高下的,难道她是存心不想让素琴上台么
诸位宾客多数都是为了听琴才被忽悠来的。静珍郡主阻拦素琴表演,那这宴会岂不是要炸锅了
赵夫人陪着笑脸试探道“既然静珍郡主也知道素琴姑娘是长公主殿下特意请来为大家献曲助兴的,若不能当众表演,那”
静珍郡主不慌不忙道“静珍也怕扫了诸位宾客的兴致,所以特意请了卢先生来。卢京生卢先生,诸位都知其大名吧”
卢京生长公主这种不喜音律的原身竟是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印象深刻。原来这位卢先生一直受聘皇家,是诸位皇子公主的琴艺师傅。大雍的皇族,一般情况下从四岁启蒙,就开始接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除了安如昔这种特例大部分时间花在习武上,其余人都是多少要长期学琴知晓音律的。
卢京生的祖父卢克己,当年以琴圣闻名,若还在世,据说就不会有南灵霄北虚云什么事了。卢克己临终时将最爱的琴传给了最看重的孙子卢京生,这就是指定其为衣钵传承了。
那么为何虚云子反而在大雍更为有名呢
盖因虚云子身为女子,容貌也是一流的,大雍还没立国的时候,虚云子曾与北幽王等南唐旧贵族官员常有往来,才逐渐得了追捧,名声鹊起,安重意建立大雍之后并未计较文艺界的这些名流,任其继续发展,虚云子便又成了大雍这些新贵族们的座上宾,只聊音律陶冶情操。卢家那会儿则是低调制琴,少有机会游走高层。
不过自从卢京生接过家族大业,他也注重起了与权贵的交往。献上好琴,博得皇室看中,担任皇家音律教习,诸多付出各种钻营,这么些年也还是博了不少名利。
从官方角度看,卢京生算是有名望的文化人,尤其身为男子有皇家教习的官身将来或许能载入史册,业界地位要远远高于民间追捧的琴师,平素谁也不会专门请他如一般艺人那样献艺演奏,怕是折辱了他,毕竟他可是大雍的宗室子弟们的正经师傅。
没想到今日,这位卢京生被静珍郡主请来了。
静珍郡主眼中露得意之色,说话的姿势语调却还是克制着遵从女德典范,轻柔温婉道“卢先生难得有空闲和心情,姑姑这里又恰逢其会静珍斗胆下个赌注,素琴姑娘定然是不敢接受的。”
安如昔暗想,静珍郡主这个切入点确实高妙,本次宴请的宾客多为有名望的贤臣女眷,按道理请身为女子的素琴当众献艺也没什么不妥。但静珍郡主特意将皇家教习卢京生搬出来,琴圣传人名头不比虚云子差,地位更是官方的很,没道理让这位给素琴做配角。
而且静珍郡主也挺会营造悬念的,话不多却将整个房间里的人兴趣都吊了起来,她提出的赌注是什么,为何断定素琴姑娘不敢接受
安如昔招招手让人将本来要登台表演的素琴姑娘请了过来。静珍郡主挑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素琴姑娘也该来一轮还击了。
素琴一贯不是以容貌见长,她本来也年近三十,无法与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们对比,倒是更像已婚妇人那样举止成熟稳重端庄雍容。而今素琴穿了一身青灰色的衣袍,外边罩着雪白无杂色的貂皮斗篷,整个人的肤色不像静珍郡主那样粉嫩,而且还未施脂粉,却更显其干净素雅的气质。
这样的素琴,美的天然活的随性,其实比一直用规矩束缚的静珍郡主更多几分贵族的大气,不愧是北幽王的血脉。也难怪薛昴对素琴一直不死心,起码在人前这么一站,素琴还是真能摆的出王族的架子。
素琴与房内诸位夫人一一见礼。
安如昔赶紧给她赐了个座位。
这房间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轮到座位的,比如一些品级低的诰命夫人年轻女眷,都是站立陪侍在家中长者身旁。安如昔是考虑素琴从辈分上论起算唐余的姑姑辈,又是特邀嘉宾,前一阵子中的毒虽然都拔除了身体也还虚弱,不敢让她受累。
所以在场能混到座位的除了几位白发苍苍的一品诰命,就只有安如昔自己,以及赵夫人和静珍这两位郡主。
素琴一落座,身份顿时凸显高贵与特别。
静珍郡主是看不惯长公主给素琴赐座这种逾越规矩的做法的,撇撇嘴想要再搬出一些教条规劝,却被身旁一个贴身侍女暗中拉了拉衣袖,静珍郡主竟然吞回了马上要说出的话,闭口不言。
安如昔眼尖,注意到静珍郡主的言行多少都是受了身边这位侍女的影响,或约控制。恐怕这看起来容貌平凡身份卑微的侍女来历并不简单,莫非真正想挑事的另有其人,静珍郡主只是自愿或不自愿地被人利用当了枪使
“静珍郡主殿下,不知想与素琴打什么赌”素琴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句。
静珍郡主并未直接作答,而是言道“众人皆知素琴姑娘琴艺高绝,深得虚云子真传,怕是整个大雍除了令师,是真找不出琴艺水平更高的女子。然男女有别,若论真正琴之一道还应奉琴圣卢老先生为尊。所以今日宾客既然均为知音,静珍便将琴圣传人卢先生请了过来以正视听,并不是为了斗琴,毕竟卢先生是正统传承。”
安如昔琢磨着静珍郡主言外之意,那就是好男不与女斗,女子之中素琴的琴艺再高,也还是不如身为男子琴圣嫡传的卢先生。大家都别听素琴弹了,该洗洗耳朵恭听一下正统是啥样的。
静珍郡主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她一向认为女子生来不如男子,既然大家都是喜欢音律的,有正统琴圣传人到场演奏,岂不是比素琴更值得一听真不明白世人为何都那么追捧素琴,她不过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流之辈。
静珍郡主虽然那样想,可嘴上到底忍住了没那么直言,今日宾客们能来长公主这里,多数都是冲着素琴来的。贴身侍女也一再暗示,还是克制一下。等着卢先生露一手,用实力见高下。
静珍郡主继续说道“卢先生本意是想与素琴姑娘探讨琴艺,由他为诸位宾客演奏,通晓音律的宾客们都可以点评一二,或许还能于琴道一途互通有无,共同受益。”
这话说的动听在理,连安如昔都觉得没错啊。不让素琴亲自弹,卢先生来代替演奏,再由高手点评,互相口头上吹捧一番,也算是切磋技术,互相学习长进,这多么和谐。
“可是,若只由卢先生一人演奏,没有对比,怎么能让听者品评出境界的高下差异呢”静珍郡主故作天真道,终于吊足了胃口,转到正题,“不过到场宾客和长公主府内侍卫众多,到底还是有外男在场,素琴姑娘最好不要抛头露面损了德行,不若找个人代替她演奏。这人定要是男子才更为合适一些。所以,静珍打赌,阖府上下素琴姑娘挑不出哪个男子,能当此重任替她演奏。毕竟随便选个太差的代表自己,有失身份颜面。”
素琴和在座诸位夫人听了这话怎么想,安如昔不知道,她此刻只觉得心跳加速,是高兴的。
到这一刻安如昔才发现,系统对新手是真爱啊明明知道她绞尽脑汁谋划半天举办宴会忽悠来这么多观众,笼络着素琴当托,就是要让唐余出风头。谁知道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静珍郡主原来不是来砸场子,而是上赶着来送托的莫非影响静珍郡主的幕后之人,其实是唐余的死忠
还真看不出来,唐余的手能伸这么长。会不会人家唐余最初来大雍的第一目标,就是这位静珍郡主
安如昔酸溜溜猜测着自家这个标榜女德的侄女,论容貌自己与静珍不相伯仲,又因着常年习武身材更高挑健康一些,但静珍胜在年轻,而且言行举止思维模式恐怕都遵循着男尊女卑那套,迂腐一些少了主见,更容易被唐余这样出色的男子控制。
在唐余没来之前,安如昔府里除了那个薛府送来的琴师,还真没有哪个美男以琴艺著称。其余以管笠为首的管家侍卫,还有仆役家丁更是没可能通音律还有本事当众表演的。
所以人家静珍郡主本来是胜算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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