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之后, 江湖仍不平静,各地都在划地盘、往自己怀里划拉好处。好似武林大会是一个开关, 一个关键节点,过了这个点之后,之前还略有些收敛的势力放得更开了,本就猖獗不顾名声的门派更加肆无忌惮了。连一向以超尘脱世著称的普陀山,也因为老一辈的交情被牵扯进来。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瑞和看来,即便是没有血莲教,武林盟崩解也是早晚的事情, 血莲教只是推动了进程。
乱了几年, 下一届武林大会果然开不起来了, 秦雅山群英榜石碑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榜上之名的描金在灰尘之下, 显出淡淡的金色。况盟主也不再是盟主,他被碧云阁、寒剑山庄联合提议罢免下台,龙吟岛、普陀山反对,其他门派或是赞同或是保持沉默,就这样将况盟主给罢免了。新盟主迟迟推选不出来, 谁都不服谁,后来武林盟也解体了。没了这层约束, 江湖又乱了三分,哪怕是湖山派并不愿意参与纷争, 也被拉着站队。
站什么队呢瑞和不管交情不交情, 全都推了出去。恼怒了生气了那就打,用拳头用刀剑开打吧接连打了碧云阁、浔阳派的人出去后, 瑞和耳边就清净许多了。
对了, 浔阳派是陈颜芳这一房陆家人脱离振阳派后建立的门派。陈颜芳已经很苍老了, 但她的野心随着生命之火的逐渐燃尽而更加茂盛,瑞和有理由相信,若是给她一个封建王朝的背景,陈颜芳是天生的野心家,封王拜相都不在话下。之前他听陆较说过,当年差一点跟苏幺娘“娃娃亲”的陆淙已经续弦,新夫人正是之前的妾室吴氏。明明陆淙的弟子陆必安被血莲教傀儡所伤,后来证实是吴氏让人引陆必安过去的,但吴氏不止毫发无损,还被扶正做了少夫人。这一切都跟吴氏突然出现的娘家有关系。吴氏并不是农家女出身,那不过是四房为了遮羞才抛出来的说法,其实吴氏是陆淙从花楼里赎回来的清倌儿,进门就生下庶长子,压得正房夫人心情抑郁,后来才体虚而亡。
原本因陆必安重伤残疾一事,吴氏不会有好下场,结果她的娘家人找了回来。原来她父亲当年去漠北走镖后失踪,家里孩子多养不活,她才会被卖掉。谁都想到几十年过去,她父亲竟然衣锦还乡归来了,带来了大笔财产,摇身一变成了大商人。他在世的孩子只剩下这个进陆家做妾的女儿,如何能不疼有钱开道,吴氏免了罪责,最后还被扶正了。陆较说,这些都是陈颜芳一手承办的,苏幺娘听完后直摇头。
浔阳派来人是陈颜芳的长子陆霆,拉着瑞和讲道理述情谊。瑞和跟陆家四房有什么情谊在他们算计苏幺娘之后,他们就再无情谊了。为了杀鸡儆猴,瑞和把浔阳派众人撵了出去,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陈颜芳不得不亲自前来,浔阳派的建立,跟当年晋阳派从湖山派和平分割出来还不一样,四房跟振阳派闹得很凶,几乎已经是势不两立的状态,因而浔阳派迫切需要寻求新的同盟。
“小鱼,让娘去跟你姨婆说吧。”
瑞和便没有去见陈颜芳。后来陈颜芳走了,瑞和也没有去问苏幺娘到底跟对方谈了些什么。
时间就在漫长的江湖混乱年代中缓缓逝去了。
在中间,宋宇治病逝,临死之前他都猜不到是苏幺娘对他下毒。昂贵的医疗费支撑了他十年,寒剑山庄积蓄厚倒是支撑得起,但再多的钱财都无法扭转他的病情。谷主让他少思少虑,说他中的毒很是诡异,每逢午夜便心跳加快,这个时候最忌多思多虑,否则伤肝脏脾肺,日积月累就身体虚弱难以支撑。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人活着,一颗脑袋活力地跳动着,又如何能不思不想加上这些年正是江湖最乱的时候,为了门派为了儿子,宋宇治少不得殚精竭虑,根本无法休息。能撑十年,已然是逍遥谷谷主倾力救治的结果。
在大限之前,他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寒剑山庄。回来的当天晚上,他的病情骤然加重。方素心如死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念叨着“回家了,我们回家来了,你怎么反而病情加重了”她不解,宋宇治便更加痛苦。
为什么会加重不过是觉得经营大半生的寒剑山庄已经看不见他的影子了。陌生,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哪怕弟子们仍对他躬身行礼口称掌门,他仍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这种感觉太过恐怖,恐怖到他立刻发病了,头痛欲裂。
之后的日子里,他对寒剑山庄做了安排。少主宋裴凛继任庄主,儿子宋寒丛掌藏书阁,为藏书阁长老,再让妻子进藏书阁照顾儿子。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会答应你,我会照顾好我们唯一的孩子的”方素泣不成声。
到了这个地步,宋宇治倒是庆幸妻子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样也好,糊里糊涂地做受人敬重的老夫人,裴凛不会亏待她的。
“裴凛。”宋宇治喊。
宋裴凛跪在床前,握住宋宇治伸过来的手“师父。”
两人的眼神对上,一个疲惫衰老,一个正值壮年有着勃勃冲劲。宋宇治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紧紧握住宋裴凛的手“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教导出你这个一个优秀出色的弟子传承衣钵,我这便走了,你师娘师弟就托付给你了。”
这一刻,宋裴凛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师父什么都知道了。他重重点头“师父放心吧。”
“让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其他弟子长老等鱼贯而出。
“寒丛也出去吧。”
宋寒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出去了。
宋宇治被儿子那一眼看伤了,不禁咳嗽起来。
“你师弟被我咳咳,被我宠坏了,这是我对不住他,我是他父亲,都是我的罪过。裴凛,寒丛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知道他做事随心,却是没有心眼没有坏心的,我让他进藏书阁,今后你轻易不要让他出门,神医说了,寒丛身体不好,外头空气混浊对他身体不利,他多多留在藏书阁中,便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
方素擦着眼泪“你放心就是,有我照顾他你还不放心么。”
“裴凛。”宋宇治执着地看着宋裴凛。
宋裴凛只得再次承诺。
“我想吃些水果,素素你去帮我切些果子端来可好”
方素被支出去了。
“接下来的话不好让你师娘听见。苏鱼,咳咳,这些年我在逍遥谷中也常听见他的消息,他如今可风光了,各处锄强扶弱,威名远播,投靠跟随者众多”宋宇治早些年还在等,等血莲教教主去找苏鱼报仇,可少主没了,右护法死了,血莲教竟像没有教主一样,再也没有动静。难道血莲教只有少主么不管他心中怎么想,湖山派还真的没有被报复,这些年发展得越发好了,宋宇治心中的愁思,有一半都是来自湖山派。
“师父放心,湖山派没有征伐之心。”
“我是怕他对你师弟有杀心。”
这下换宋裴凛沉默了,他看着师父,不合时宜地想师父果真是老了,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清。师弟的确骄纵了些,可什么时候跟苏鱼对上过他们两人大概都没有正式会过面吧苏鱼再要报复,也不该对寒丛下手才是。况且他怀疑师父的病就是苏鱼下的毒
“师父放心,我会保护好师弟的。”最后为了安师父的心,宋裴凛还是没有多说。
宋宇治就放心了。
不久之后,瑞和听说了宋宇治病逝的消息,寒剑山庄往交好的门派送去了讣告。苏幺娘听瑞和说了这个消息后神情冷淡,像是听见一个陌生人。其实宋宇治于她,何尝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呢。她从匣子里拿出那张婚书“你帮娘烧了吧。”
今年,苏幺娘突然就病得起不来了。瑞和沉默接过,就在门外将婚书放进火盆里烧。看着那火光,苏幺娘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这样就很好了。”
“娘差不多也要走了,小鱼,今后的日子你得自己过了。”
瑞和擦干净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苏幺娘削苹果,闻言头也没抬“娘,你能好起来的,别总这么说。”
“小鱼,跟娘说血莲教的事情吧,我知道,八年前家里来了一个客人,那个人当年曾经来取过血莲教少主的骨灰。那次他再次过来,我见他黑袍里露出麻衣的痕迹。他是来报丧的,对不对”苏幺娘温柔地看着儿子,“我记得你说过,他是血莲教教主的亲信,他既是来报丧的,只能是为教主报丧。我们跟他们家又有何交情,得让他攀山过海不远万里来报丧信呢小鱼,娘都到这个时候了,再瞒着我也没有意思,我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去死,你能满足娘这个心愿吗”
“好。”瑞和放下苹果,将真相告诉了苏幺娘。
病中的她脸色不好,随着瑞和越说越深入,她的脸更加惨白。
“怪不得怪不得”她念叨着这三个字,慢慢昏睡了过去。瑞和没敢走,一直守着她,他有些出神,想苏幺娘的身体,想已经亡故的血莲教教主,也想他自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