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还从没见寇静发过火,初听此声音时,他还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本着偷听不好的原则,楚辞先敲了敲院门,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他要光明正大的听
寇静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柔和,他上前两步将楚辞手里的东西提过去,低声说道“怀槿,你先去里面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进去。”
楚辞看了看他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没有按他的话去做,而是转过头,打量着院子里的另一个人。这一看,可不得了。
院子里的这个人一身白衣,相貌端的英俊无匹,又有一番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韵味,他见楚辞看过来,便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细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是一个一见面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楚辞在心底下了判断。然而,他却没有对这人有丝毫的好感。
寇静从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会这样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面前这个人,就是令他生气的罪魁祸首。
“大哥,楚辞身为这院子的主人,在有客人前来的情况下,怎么能独自避进屋子,不招待一下呢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今日到此有何贵干”楚辞也朝他笑笑,可出口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善意。
“这位就是楚司业吧鄙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情字。我是静儿的姐夫,今日乃是为了邀请静儿去寒舍一叙,值此中秋佳节,本就该人月两团圆。”钟离情微笑着开口。
他就是那个渣男小钰儿的亲生父亲,寇家姐姐的丈夫,那个另攀高枝的书生楚辞不禁感叹,怪不得呢,能让饱读诗书的寇家姐姐芳心暗许,也能让堂堂县主的女儿一见钟情于他,他这副皮相,在女生面前简直是无往不利。
“听闻钟离先生已另有妻室,何不在家陪着娇妻幼子,阖家团圆更何况,静哥见我在这京城之中无依无靠,早已说好要和我在一起过节了。恐怕钟离先生是白跑一趟了。”楚辞做出送客的姿态。
钟离情微微蹙眉,说道“纵使楚司业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又是静儿的结义兄弟,但也不该替静儿做决定才是。岳父大人与柔儿均已亡故,钰儿又远在西江省,如今京城之中,静儿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楚司业为何又要阻挠我二人团聚呢”
听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楚辞是个恶人了,楚辞轻笑一声,说道“钟离先生这话不对,寇家本家还有几人也在京城,他们本就是同气连枝,又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亲人呢只不过为着兄弟情义,静哥决定留下来陪我,你这样说是希望他做个不义之人吗”
钟离情一愣,复又笑道“鄙人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原就是打算邀楚司业也一同去寒舍过节的。如此一来,你和静儿不分开,我也能和静儿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知楚司业意下如何”
“不好意思,你我无亲无故,楚某为人拘谨,若去了府上恐怕连饭都吃不下了,还不如在这简陋的院子里来的逍遥自在。”楚辞挑了挑眉毛,直接拒绝,连借口也懒得想了。
“既然楚司业不去,那鄙人也就不勉强了。静儿,你呢昔日柔儿在院中还留下了许多东西,我本想着,邀你今日一同过节之后再交给你。”钟离情转而面向寇静,眉眼之中自然带着笑意,话里的暗示意味却极强。
楚辞心中懊恼,这个小人,竟然拿寇静亡姐之物来逼迫他。罢了,面子这种东西又吃不得,不要就不要吧。楚辞刚想改口说自己还是决定去他那边,就被寇静一把搂至身前,不让他开口。
“我就不过去了。阿姐向来是个洒脱之人,从不把那些死物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只要我与钰儿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东西,不要也罢。更何况那个地方,阿姐应是永远也不想我踏入其中的,身为人弟我自当遵从亡者遗愿,就不奉陪了。请吧”
寇静低沉地声音在楚辞耳边响起,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静,但楚辞知道,提起亡姐,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钟离情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沉痛而哀伤。他盯着寇静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进去吧,我早已让人准备了饭菜。你上次不是念叨着中秋要吃蟹吗我让人备了一筐,今天蒸了几个,其余的都养在了荷花缸里。”寇静将手放开,微微退了一步。
“是吗今日我与友人正说起螃蟹呢。”楚辞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不再提这茬,“大虎停车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叫一叫。”
“不用,他来了。”寇静示意楚辞看院门,几息之后,果然见张虎边回头边往里走。
张虎一进门,就见楚辞和寇静直勾勾地盯着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又理了理头发,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不妥当。
寇静忽然笑了起来,让张虎更加拘束了,低头翻看着自己的衣服,查找有没有弄脏的地方。
楚辞初时不明白,待看见寇静有些促狭的眼神之后,他顿时明了。寇静这是笑大虎整理衣冠的样子像极了他平时出门在外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在外保持端庄的仪态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大虎,做的对,以后还这样”楚辞瞪了寇静一眼,转身朝里走去。
寇静忍俊不禁,对着张虎招了招手,也朝里面走去,徒留一头雾水的大虎站在原地发出“啊”的一声表示疑问,他刚刚还想问什么,被他们这一搞,完全忘记了。
桌上今日难得的丰盛,他们都不是行事奢侈无度之人,平日里吃的饭都是从饭堂打的。时值中秋,饭堂的人也都回去了,寇静这才花大价钱订了这么一桌,加上额外准备的螃蟹和楚辞带回来的烤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楚辞三人坐下后,先举杯饮了桂花酒,才开始吃饭。这螃蟹个大肚圆,被稻草绑着上蒸笼蒸得全身通红。
张虎抓起一个螃蟹,啃着啃着,就哭了起来。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他不会是被蟹钳戳痛了吧
“我想我爹了”张虎带着哭腔说道,自从去年跟着老爷上京,他就再没见过他们。如今吃着螃蟹,不由想起了家乡。那时候他们家里穷,吃不上饭,就总是去码头附近的乱石堆里抓小蟹回去煮一大盆,虽没甚滋味,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心里也是很快乐的。
楚辞无奈,只好安慰他,说过一段时间找船让他回家去看看。不料张虎一口拒绝了“不行,我爹说让我跟着老爷,老爷不走我是不会离开的”他用力地抹了把眼泪,又大口大口地嚼起螃蟹来。
好吧,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说哭就哭,说好就好,活的单纯点也不错。楚辞笑了笑,也拿起一只螃蟹,掰掉一条腿,慢慢地吃起肉来,他举止斯文,和张虎比起来好看很多。
但是,这一切在寇静拿出的蟹八件面前都黯然失色了。他见楚辞不太能吃到肉,便拿过一只螃蟹,行云流水地一套功夫摆弄下来,就剔出了满满一碟子的蟹肉和蟹黄。他调了点姜醋下去,将这剔好的蟹肉往楚辞面前推了推。
见楚辞久久没有动作,他才抬起头。楚辞和张虎都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寇静不解。
“你用这些东西怎么用的这么熟练”楚辞总觉得依寇静的性格,不应该是这么讲究的人。
“昔日父亲在时,最喜食蟹,入秋之后,他每隔几日便要吃一次。”寇静说道,他将自己面前的蟹壳摆在一起,却发现,怎么样他也吃不出那么完整的蟹壳,每每摆在一起,就似从未打开过一样。
楚辞沉默了,这两人都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生离,一个死别。而他呢,生离死别都算。
他现代的亲人再也见不着了,这里的亲人又因为路途遥远而不能团聚,只能望着天边的圆月,遥寄思念。
楚辞在心中想念他们,他们又何尝不在想念楚辞呢
袁山县,楚大哥以眼神暗示楚小远,楚小远会意,夹着一块肉送到楚母的嘴边“奶奶,你吃,吃这个肉,可香了。”
楚母回过神来,收回痴痴望着外面的眼神,张开嘴接过楚小远夹来的肉片,笑出了满脸褶子,她欣慰地说道“小远真乖。”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身边小福娃一样裹着红红小袄的楚珊珊便扯了扯她的衣角,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好,珊珊也乖。”楚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舀了一勺蛋羹送进她的嘴里。
“娘,我来喂吧,您先自己吃。”沈秀娘要将楚珊珊抱过来。
“不用了,人老了,吃不了太多。你们吃吧,我喂珊珊就好。”楚母摇摇头,让她不要抱过去。
楚广看了看她碗里未动多少的饭,叹了口气,说道“娘,您只吃这么点怎么行呢要是小二知道了,一定会怪我和他嫂子没照顾好您,让您都瘦了。您还记得小二托人送回来的那身衣裳吗瘦了穿着就不好看了。”
楚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得和小二一样油嘴滑舌了”
楚广登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您看出来了,我这不是见您太想小二了,就学着他的样子逗您开心。”
“他是他,你是你,你不需要学着他,你们二人都是娘的好孩子。小二他孤身一人在外,为娘的难免要多担心一点,特别是这样的日子,我就怕他一个人在那里无依无靠的。”楚母一想到这个,鼻子就泛酸。
“楚奶奶,您别伤心了。小叔有我舅舅陪着,我舅舅是大将军,他很厉害的”钟离钰见她想哭,开口安慰道。
“是啊,奶奶。秦大哥也在那,还有钰儿的舅舅,还有大虎叔叔,乔南哥哥,他们都会陪着小叔的”楚小远也赶紧说道,楚辞的书信总是由他转达,他对小叔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楚母笑着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是是,咱们阿辞啊,得贵人相助,无论在哪儿,他都会过得很好。咱们吃饭吧,这么一大桌子菜,往年可吃不到呢”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又开开心心地吃起饭来。
夜里,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给大地罩上了一层清辉。楚小远握着笔,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道
“小叔亲启,见字如晤虽然前不久才收到您寄回来的信和东西,但我还是觉得,十分想念您,这也许就是先生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说起先生,就不得不说了,沈先生要准备一年之后的乡试,已经不教我们了。新来的夫子很凶,背不出书就要打手掌,可疼了不过我和钰儿从来都没被打过,嘿嘿今天是中秋节,奶奶很想你,都想哭了。我也想哭,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会好好照顾奶奶,不让小叔失望。奶奶给你做了一身新棉服,我娘也给你”楚小远挠了挠头,小声地问一旁的钟离钰,“钰儿,纳鞋底的纳字怎么写”
钟离钰接过笔,在信纸上写上纳字。楚小远心满意足,接着写道
“纳了几双鞋底,她说小叔喜欢厚一点的,足足纳了十几层这下小叔你就不用怕没鞋子穿了珊珊她已经会说话了,不过她很懒,一点儿也不爱说话。我听隔壁大婶说,小姑娘这么懒以后会找不到婆家的,我心里很担心。唉,看来以后我要好好读书,多挣点钱了,那样珊珊嫁不出去也不怕了,谁叫我是哥哥呢”
钟离钰数了数页数,提醒道“已经写了快五张了,秦爷爷不让你写这么多,他说你再写那么多的废话,下次就不帮你寄了。”
楚小远很生气“他自己每次都写七八张,字还写得那么小这这分明就是就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钟离钰猜测道。
“对”楚小远重重点头,然后继续写道“小叔,就写那么多了,师公不让我写超过五张,只好下次再写了。你在外面要保重好自己,不要生病了侄儿小远字。”
次日,秦夫子拿到了楚小远托他寄出去的信件。他帮楚母楚大哥代写的那一封秦夫子没打开,他自己写的那一封,秦夫子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因为他知道,这小兔崽子每回写信,都会和他徒弟告状。
果不其然,这次又说了。秦夫子气愤极了,将自己的信重新拆开,在后面补上几行。
“此子闲话颇多,此举也是为了让他的文章日益精辟些,老夫觉得五张还是有点多,阿辞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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