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道题”傅明安起身, 手上拿着楚辞今日布置给他的课业, 刚一开口, 就被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打断了。
“小叔,你快点过来,我不会写这个字”楚小远叫道,一边还朝楚辞的方向招手, 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傅明安只好坐了回去。他有些无措,这种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次他想问先生问题或有事找先生时, 这两个小弟弟总会过来把先生拉走。
他难得碰见比自己小的孩子, 这会遇见两个小弟弟,一个虎头虎脑, 一个玉雪玲珑, 都是十分可爱的孩子, 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可惜的是, 两个小弟弟好像不太喜欢他。
常晓看见傅明安有些苦恼的样子, 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幸好他已经长大了, 在小远和钰儿的眼里完全没有竞争力。可傅明安年纪与他们相仿, 无形中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压力, 于是他们从昨天开始就暗暗地和傅明安争宠了。瞧傅明安这个样子,想必是还没想明白呢。
楚辞将那个字的写法教给楚小远后, 顺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下次再大嚷大叫, 你就还去师公那里完成课业, 看你挨不挨板子。”
楚小远低头不自觉地撅起了嘴巴,要不是小叔还带了这么多人回来,他才不会大声叫嚷呢
昨日中午散学之时,他在门口看见小叔,还丢脸的哭了,没想到他哭的时候后面站了那么多个人,除了师公师奶之外,还有小叔信上说过的大虎叔叔。另外两个,一个看起来和秦哥哥差不多大,一个却和他还有钰儿差不多大。
楚小远当时就惊呆了,这个小哥哥无论发型还有衣着甚至行为举止都和他小叔很像,这分明,分明就是跟屁虫嘛他故意这样打扮,好让小叔喜欢他
楚小远瞬间警惕起来,纵使傅明安对他友善的笑了,他也觉得那是示威的笑容。
一旁的钟离钰同样也有危机感,来了个好看的小哥哥,打扮的和楚叔叔一样,小远哥哥最喜欢和这样的人玩了。看吧,小远哥哥一见他就一直盯着钟离钰走到楚小远旁边,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楚小远回过神来,见钟离钰一双猫样溜圆的眼睛也恨恨地看着傅明安,于是立刻放心了,他们有两个人,还怕抢不回小叔吗
楚辞之前还以为小远和钰儿是因为许久不见他才如此黏人,可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之后,他就看明白了。
楚辞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小屁孩子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学会使手段争宠了。不过,因为他们的年纪太小,目的性太明显了,便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只觉得十分可爱。
不过,这个性子惯不得。小时候可爱,大了可就不讨人喜欢了。楚辞想了想,对傅明安说道“明安,过来,先生给你一个任务。”
傅明安乖巧地走过去,先给楚辞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先生只管吩咐便是。”
楚辞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不用这么严肃,在先生面前可以放松点。”
傅明安悄悄红了耳朵,对着楚辞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你觉得这两天在师公家看到的两个小弟弟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好吗”楚辞问道。
傅明安有些为难,良好的教养让他不太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但先生问起,他又不能不说,于是只道“两个小弟弟都很可爱,我们相处还好。”
说完,他低下头,总觉得先生看出来他在说谎了。
“相处得好就行了,那么先生想请你去接两个弟弟回来,你从这里往下直走,到先贤馆时再往右一直走,就能看见蒙童馆了。看看天色,现在也快要散学了,看见你他们一定很高兴。”
傅明安惊讶地抬头,看着楚辞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先生没看出他在说谎,可是
“怎么了,有困难吗”
“没有”傅明安矢口否认,他绝不能让先生觉得他做不好事。
“那就去吧,对了,这里有一包米花糖记得带上。”楚辞拿起桌上的一个纸包递给他。
傅明安接过后,慢慢地往外走去,行至门口时他转身回头又看了看楚辞,希望先生能及时叫住他让他不要去了。
可是,直到他离开夫子们的住宅区都没等到。
这时候科举班的人都已经散学了,他们看着这个不认识的小孩在县学走来走去,都投来了疑问的眼神。傅明安沐浴在来往学子们好奇的眼神下,仍强装镇定,不肯露怯,只是提着米花糖的手越握越紧了。
他到蒙童馆之时,刚好听见蒙童馆散学的钟声敲响。慢慢的有孩子从里面出来了,他们是县学夫子的儿孙们,平日里也不住在里面,其他人都住在学舍里。
傅明安等了一会,都不见楚小远和钟离钰出来。他犹豫了一会,然后抬步往出口走去,还没进门就被门房拦住了。
“小公子,这里除了蒙童馆的夫子和学子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去。”门房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说话的口气便格外的温和。
傅明安说道“大伯,我两个弟弟在里面读书,现在都散学了还不见出来,我心里有些担心,可否让我进去找一找他们”
“两个弟弟”门房打量了他一下,“可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说你两个弟弟叫什么是谁家的”
“一个叫楚远,一个叫钟离钰,他们都住在秦夫子家中,我是楚先生的弟子,奉先生之命过来接他们的。”
现如今袁山县没有人不曾听过楚辞的名字,门房知道楚小远是状元郎的侄儿,也知道他的小叔也就是楚状元这次回来了。是以他听完傅明安的话,便立刻打开门让他进去。
傅明安谢过之后,才往里头走去。这蒙童馆比起县学来要小上许多,因里面基本上都是不满十岁的孩童,故而周围摆放的一应器物也比较小,就连花盆都比外头的小一圈,这些看在傅明安眼里不由有些好奇。
他边走边看,穿过了一条长廊,还没等走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孩童的吵嚷声。
傅明安紧走几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从他们包围圈的缝隙里,傅明安认出了在地上打滚的那件衣服正是早上先生亲手替楚小远换上的。
“你们在干什么”傅明安再顾不得行止有度,连忙冲过去拨开人群。
人群里,楚小远和钟离钰正和两三个小孩撕滚在一起,两人衣服都弄脏了,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小花猫。
原本是楚小远一个人打三个,他仗着力气比常人大些又和秦钊学过一点功夫,便不把他们的挑衅放在眼里。结果那三人突然默契了起来,楚小远又没带弹弓,一时有些招架不住,钟离钰便也扑上去帮忙了。有人分散了敌方的战斗力,楚小远一对二倒是轻松了点,偶尔还能腾出手来帮一帮钟离钰。不过,他们刚刚看见傅明安过来都惊呆了,一时不察,便被那三人按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能以多欺少呢快放开他们”傅明安过了年就要十一岁了,他是北方人,个子本来较同龄人就要高点,现在站在这群平均年龄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敌方三人警惕地看着傅明安,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还往后退了一小步,傅明安赶紧过去把楚小远和钟离钰拉起来,然后顺手帮他们拍了拍身上的灰。
面对这个在危难关头将他们救下来的小哥哥,楚小远和钟离钰也不好怒目相向了,俩人别扭地道了谢,脸也红红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人”傅明安板着脸看着对面那三个,他们长得壮壮的,中间那个最胖了,傅明安猜测,他就是楚小远昨天说过的张胖。
“哼,你是谁”张胖瞪着他,昨天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和那个楚远打架才会输,今天眼看就能教训他们了,却又冒出一个人。
“我是他们的哥哥。”傅明安说完,还看了一眼两个小孩,生怕他们当场反驳。
“你骗人,他哪来的哥哥他是乡下来的,我见过他爹,就是个泥腿子,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哥哥还有他,他没爹也没娘,更不可能有哥哥了”张胖不相信,他也是偶尔之间见过楚远的爹,看过他满身泥土的样子。一个泥腿子的孩子,一个孤儿,凭什么这么得瑟凭什么让大家都喜欢他们
傅明安皱起眉头,在他遇见过的人里,还没有小孩会这么直白地显露出自己的恶意。而且听他口口声声的泥腿子,想必家里的规矩也不严明,说话专挑人痛处,八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我就是他的哥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不过,我以后不想再听到有人对我的弟弟们出口不逊,如若你们再犯,到时候我决不轻饶”傅明安是个乖巧的,但他也曾见过他舅舅对人放狠话的样子,这样说起来很气派,也更能震慑别人。
“你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张胖听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脸上已有怯意,嘴巴里却还在逞强。
傅明安想,此时必要给他们看看自己的厉害才行,不然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欺负人。
他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截枯枝,他先把米花糖递给钟离钰,然后走过去将那截枯枝捡了起来,再将上面的分杈折断,只留下中间一根棍子。弄好后,他提起这根棍子朝这边走来。
张胖三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惧,其他围观的孩子也都吓得跑走了。
“你们看好了”傅明安回忆了一下外祖父教他的那几招剑法,慢慢舞了起来。
他年纪小,体内没有气劲,祝大人舞起来刚劲有力的剑法在他这里徒有其型,看起来漂亮,却是没什么用的花架子。不过,这样连贯的剑招在这群孩子眼里,却已经很不得了了。
楚小远一改昨日态度,眼里满是欣羡,自从秦哥哥不见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教他功夫了。钟离钰也差不多,看得小嘴微张,看来也是很喜欢这剑法的。
“哇”
傅明安舞得正起劲,忽然旁边传来几声哭嚎,原来报团站在一起的三人已经四散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叫。
“哈哈哈”两个孩子看他们逃窜的样子开怀大笑,心头的闷气总算解了。
傅明安将枯枝放回树下,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认真地说道“以后他们还敢欺负你们,便说与我听。”
“嗯傅哥哥,你好厉害啊,你能教我功夫吗”楚小远用力点头,然后凑过去套近乎。
“是啊,傅哥哥,你能教小远哥哥功夫吗”钟离钰也凑了过去,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明安有些手足无措,这两个小弟弟突然这么亲近他,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他点了点头,然后两个孩子欢呼起来。傅明安看他们这么开心,心里也跟着涌上了一些欢喜。
他帮两个弟弟拍打干净,然后带到门房处借了点水洗干净脸和手,又将带来的米花糖打开,一人发了一块,才一手一个地将两个孩子领了回去。
可是,他们回到家后却不见楚辞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县太爷今日设宴邀请楚辞和县学的夫子们。他们此时想必已经在酒楼了。
自那天到袁山县后,楚辞是先回了家里一趟的。那宅子是当初张家感念他辅导张文海成才特意送的,楚辞从之前的信上得知,楚家人都住了进来。
可是,他到了后,却发现大门紧闭,里头空无一人,让他一时还有些担心。问过街坊邻居后才知道,九月初秋收后楚家人就回去了,说是家中还有田地要盯着,之后就没过来了。
楚辞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又带人去了县学,那里有他家先生和小侄子们。再过几天就是朔望日,到时候带小侄子们一起回去。
不过,除了惦念先生之外,其实还有县衙的关系。
他在阳信府时,许先生和他讲了很多。他原本准备默默回来,见过先生和家人后待几天就去上任。可许先生说,这袁山县是他的根基所在。当初他中了状元,没能衣锦还乡,也让袁山县上下失了和他攀交情的机会。这会回乡后要是再将人拒之门外,就难免让人想多了,有高高在上之嫌。
楚辞虽不在袁山县生活了,可他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和他们打好了交情,能省好多事情。
思及此,楚辞才没有急着回长溪村。果然,回来第一日他们没来打扰,第二日帖子就上门来了。
楚辞也没有推辞,欣然前往赴约。他本来准备和县学的夫子们一同前去,可秦夫子阻止了他,说让他们先去,楚辞晚一点再去,他现在是官身,太早去难免失了体面。
楚辞失笑,他家先生怎么也和许先生似的开始讲究这个了。秦夫子看出他的想法,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那位好先生的信件里再三嘱咐要注意官场规则,老夫又岂敢不从”好歹他也是当过官的
楚辞不知道许先生给秦夫子的信里写了什么,但他觉得八成不是什么太好的话。幸好这两人不在一处,不然他可有得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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