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怀鬼胎

    回京之前,还有个人要处理。

    秋风猎猎, 旌旗翻飞。一处高地上, 一人静立, 黑色披风扬起一角, 衬得主人如玉竹, 和他身旁的旗杆一样,晶莹而修长。

    一只火红的狐狸在土洞里钻来钻去,时而冒出脑袋来, 眼睛亮亮地望着楚棠,时而瞧中了猎物,“咚”一声撞到洞里去。但无论如何,没人看着,它怎么都没离开这块地儿。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红狐狸探出头来, 警惕地瞪大眼睛。

    那人利落地爬了上来,显露出他与契蒙人一般魁梧的身躯。

    楚棠没有回头,安安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火,漆黑长发在风中飘扬。

    “楚国师。”连沙在他身边站定, 冷硬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意,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不怕敌人突袭”

    楚棠淡淡道“可汗说笑了。”

    郁北这些年的边防线严密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可能有人能偷袭进来呢连沙明显在没话找话, 听了也不恼羞成怒, 只道“这些天承蒙你们郁北照顾了, 十几年前那一刀, 就一笔勾销罢。”

    楚棠道“可汗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十几年前,先招惹郁北的是契蒙,攻打城池、掳走我们皇子的也是你们在先,这句一笔勾销恐怕不适合由可汗来说。”

    “国师你不清楚,谁若伤我一分,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讨要回来,诛杀九族、碎尸万段并不是你们郁北才有的酷刑。”连沙哈哈大笑。

    他不是说假,在契蒙,谁人不知他连沙以牙还牙的性。老可汗以前对他不算好,他之后一丝一毫可都讨了回来,夺位那天,鲜血染红了草原,嗜血阎罗的名声传开来,着实令人闻风丧胆。

    连沙毕竟久经战场,不加掩饰的时候,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楚棠望着前方,眉眼冷淡,没有理他。

    连沙自顾自笑道“不过谁叫你是楚国师呢,我连沙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你救了我的命,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晚风袭人,带着点儿西北冷冽干燥的味道。

    连沙侧过头,微微眯眼,打量着身边的人。

    他那眼神,仿佛发着幽幽的绿光,好像草原上埋伏的兽类。眼前万人之上的郁北国师,一副清绝的容颜和气质,乍一看便令人神魂颠倒,细看就更让人着迷了,仿佛一坛清冽的酒,只一口便使人沉醉不醒。

    他没有郁北文人那么多情好事的文采,想不出什么诗词,在心里无限循环的只有那么一句他娘的,长得真好看。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内心依然在啧啧感叹。

    楚棠道“不必。”

    眺望远方,连沙伸了个懒腰“不用和我客气。美人总有特权,我是真心实意要报答你的。”

    那只狐狸似乎玩儿够了,优雅地迈着四肢走过来,绕着楚棠,时不时蹭他的腿。

    楚棠低头看它一眼,狐狸就倒在他脚下,脸枕着他的靴子眯眼休息。

    连沙看着,笑道“有没有人和国师说过,楚国师的美色,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及。”

    楚棠神色平静“可汗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还有谁说过”连沙咂摸了一下,道,“你们郁北的皇帝也有这样说过吗”

    楚棠回身,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他脸上。

    “国师言语间,仿佛很维护这个皇帝。”连沙道,“这儿又没有别人,你何不说一些在郁北不能说的话。做人太累可不好。”

    楚棠道“多虑了。”

    连沙没想到他性子果真表里如一的清冷自持,啧了一声“你作为一人之下的国师,就没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子吗别和我说没有,是个男人都会有。除非除非你不是男人”

    楚棠淡淡笑了一下“听闻契蒙可汗为人幽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传言有什么好听闻的而且断不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传闻。”连沙没让他转移话题,“你说啊,为什么不把他拉下来,自己做皇帝呢”

    他慢慢逼近楚棠,眼神死死盯着他“是他势力太大呢,还是因为国师与他有不为人知的情谊”

    “吱”的一声,那只狐狸浑身炸开了毛,像个小炮弹似的撞到连沙腿上,差点没把自己撞飞,幸好勾住了衣服,爪子在连沙下裳划破了几道痕。

    连沙不得不退开几步,没什么动怒“哪里来的小宠,这么护主”

    楚棠微微张开手,披风向两边散开,火狐狸就一跃而起冲进他怀里,趴在他肩膀上,楚棠抱着他。

    “陛下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楚棠说,“我与他情义自然深厚。”

    连沙挑眉“只怕并非是一般的情谊。”

    楚棠不置可否“可汗在郁北停留许久,只怕契蒙惶恐。”

    连沙转过身,摆摆手“你这是在下赶客令过几天我就去找人算账,不麻烦你们赶人了。”

    两人一来一往,还算和谐。这段时间连沙在这里,就是安安分分养病的病患,有时去和郁恪谈事情,有时去楚棠营帐混个脸熟,权当两国交流了。

    楚棠也就礼貌性问了一句“要去哪儿是否需要郁北派人保护”

    连沙开怀道“还是在你们郁北境内,不必担心,我不会破坏和平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沉了下来“冤有头债有主,谁伤我的,我就去找谁。”

    楚棠摸了摸怀中安安静静的狐狸,温热的皮毛让人觉得外舒服“是去找郁悄吗”

    连沙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楚棠“郁悄找你,想联合契蒙一起拉郁恪下位。我和陛下都知晓。”

    连沙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他“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这倒没有。”楚棠道。

    连沙哼道“你们皇帝以前就跟只狼崽子似的,现在就更狡猾了。”

    “契蒙无二心,郁北自然不会亏待了契蒙。”楚棠淡道。

    连沙咬牙“国师运筹帷幄,我也没那个心思兴师动众去打仗。”

    狐狸已经趴在楚棠肩上睡着了。楚棠道“可汗英明。”

    连沙气热了,一掀大氅“行吧。反正郁悄必定是要斩于我的刀下。”

    天色晚了,楚棠抱着小宠就要走。

    连沙忽然道“其实,国师大人,论身手,你还比不过我。”

    楚棠脚步一顿,身后就传来呼呼的风声,凌厉迅疾。

    小狐狸窝在臂弯里,楚棠侧身躲过,却好像把自己送到了对方怀里。

    连沙得逞地抱着他的腰,眼里笑意明显“我知道你们皇帝为什么这么依赖你了。”

    楚棠脸色平静,一手抱着小宠,另一只手伸过去将他拉开。

    火狐狸已经醒了,机敏地跳上楚棠的肩,然后不知眼尖地看到了什么,跳了下来,朝远处跑去。

    “你们郁北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连沙慢悠悠说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楚棠手腕一转,拧着他的手“不是所有人都能风流的。”

    月空下,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最后,楚棠反身给了他胸口一拐手,连沙闷哼一声,牵制楚棠的手失了力度,松了开来,转眼就被楚棠扫到了地上。

    楚棠的胸膛微不可见地起伏了一下,白色靴子踩上连沙受伤的地方,低头看他“可汗还想再来一次吗”

    连沙坐到地上,双手撑着,倒也没想反抗,眨眨眼,说“你师从何处身手确实厉害。”

    “无可奉告。”

    那只狐狸不知跑哪儿去了,楚棠皱眉,脚下不自觉使了点力,就听连沙又哼了一声,似乎很痛。

    楚棠收回脚“需要我拉可汗起来吗。”

    连沙捂着胸口,眼神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嘶哑“不用。”

    眼见着楚棠白皙的脸上因为打斗而起了一点儿红,那种闷闷的痛快感又涌了上来自从见楚棠第一面开始,这种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

    方才被楚棠踩着,稍微痊愈的伤口袭来阵痛,与以往受伤的痛感不同,说一种奇异的、既痛又有快感的感受。

    楚棠也只当是一场切磋,点了点头就要走,连沙就又拉住了他。

    楚棠回头,连沙脸色有些红“你”

    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打断了他的话。

    一丝碎发落到地上,那支箭堪堪擦过连沙的脸颊,然后如穿云似的射向了远方,消失不见。

    连沙脸上渗出一道血丝。

    两人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

    坡下,郁恪刚放下手上的弩,冷冷地看着他们,脸色极其难看,像是要吃人了。

    连沙着楚棠耳边小声道“深夜幽会,这位陛下又如此年轻,你说他会不会怀疑你和契蒙勾结”

    郁恪握着弩,发出了骨骼响动的声音。

    他大步走了上来。

    连沙松开手,笑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郁恪呵道“来这儿散步。”

    他转过头,牢牢盯着楚棠。

    楚棠回以淡定的目光。

    郁恪咬着牙“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啊,只是说会儿话,”连沙道,“陛下不会介意的吧”

    郁恪怎么可能不介意,他看见楚棠和别人单独在一起就要心慌,介意得不得了。以前在宫中有容约、有那些个女人,他防范得厉害,这次出了宫,多了个麻烦的郁悄他对楚棠表现出的赤裸裸的欲望,让他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现在又来了个连沙,方才看到那一幕,简直要他气血上涌。

    他既想质问楚棠,为什么和别人处在一起,又想将另一个多余的男人杀了扔到山坡下,好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楚棠面前。

    他就说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楚棠。

    所有人都想要和他抢楚棠。

    郁恪轻扯嘴角“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连沙皱眉,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我和国师一见如故,难免耽搁了些时间。”

    郁恪眼里腾的起了两串火焰。

    一道清凉而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过来。”

    郁恪和连沙回身,不由自主就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对视了一眼,噼里啪啦勾出许多火星来,又仿佛嫌弃得紧,立刻双双扭头,看向前方。

    是楚棠在说话,他朝那只藏在土洞里的火狐狸招手。

    火狐狸小心翼翼探出头,畏缩地看了郁恪一眼,然后一跳一跳跑到楚棠身边。

    楚棠抱起它,转身,道“夜已深了,陛下和可汗有要事相商吗”

    郁恪那团火仿佛被他清冷的眉目熄灭掉了,看着他不知说什么。

    连沙道“没有。”

    声音也莫名喑哑。

    “臣先回去了。”楚棠看了看郁恪的神色,对他道。

    郁恪情不自禁就点头“好。”

    等楚棠走后,两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郁恪扔下弩,铁器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他凉凉道“既然没有要事,那可汗不介意和朕切磋一下吧。”

    连沙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

    与十几年前的记忆迥然不同,那个幼弱的小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站到他面前,毫无示弱,气势甚至比他还强大,威压沉沉,好像被一匹狼盯上。

    “陛下真要和我切磋”连沙道,“是真心的呢,还是只是因为方才我碰了国师”

    郁恪沉声道“这就不劳你操心。”

    他身形一动,手上动作狠厉不留情,直击连沙喉咙,招招致命。

    连沙正值壮年,又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交手时臂上肌肉线条明显,力量惊人。

    郁恪稳稳挡住。

    骨头碰撞的声音在夜里砰砰作响。

    过了很久,两人大汗淋漓地停了手,“嘭”的一声,郁恪压住连沙,一手拧着他的手在背后,一手掐住他喉咙。

    连沙只觉浑身都痛,动弹不得,杀意在他颈边威胁。

    郁恪唇边有着青紫的擦伤,无损他的狠意和英俊,他沉声道“可汗,朕劝你不要做无谓的白日梦。”

    作为男人,他很清楚,连沙看楚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而是那种男人看上猎物的眼神既喜爱猎物的容貌,更折服于他的才能与气质,想要将他收入囊中,像金屋藏娇那般,带着掠夺和暗伺时机。

    连沙胸腹隐隐作痛,心想这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他笑了几下,隐含恶意“陛下,楚国师还不知道你心怀这种鬼胎吧。”

    郁恪松开手,整了整袖子“与你无干。”

    “怎会与我无干”连沙直起身,抹了下嘴角的血,“我和国师十几年前就结缘了,这次一见,甚觉相见恨晚。”

    郁恪“楚棠只会觉得你恶心。”

    连沙道“我们草原上长大的男儿,哪管喜欢的是不是女人呢郁北多繁文缛节,这是陛下才要担心的事情吧,何况我听闻陛下是由国师一手带大的,那就是长兄如父的情谊了,若国师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会更觉恶心。”

    “不烦你操心。”郁恪冷冷道,“我只提醒你一句,你敢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楚棠,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连沙捂了下胸口,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抹略带病态的笑意“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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