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
“什么”
书房里响起一道惊呼。
火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响, 小几前, 楚棠坐着,一手挡着衣袖, 另一只手拿了块柔软的白布,放在小铜壶的壶柄上, 轻轻提起“左相不必着急。”
壶身倾斜, 冒着白气的热水倒入白瓷壶里, 上好的雪顶含翠漂浮在水面上打转, 一瞬间香气四溢,茶韵悠长。
宋双成一边仔细看楚棠泡茶, 一边挥挥手示意容约坐下来“快别乱晃。”
容约俊朗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不情不愿地坐下来“我不同意。”
楚棠慢慢道“只是权宜之计。”
“再怎么权宜, 也不需要你卸任吧”容约皱眉道。
楚棠认真地倒茶,说“现在的郁北,有我没我都一样能昌盛。”
容约接过, 道了声谢,小口喝了。
倒是宋双成, 接过拿了个深口茶杯递给楚棠,楚棠见怪不怪地接过, 给他倒了一大杯。
容约喝完,有些镇静下来了,看向宋双成“你怎么不说话”
宋双成抱着杯子搓手, 慢悠悠道“国师是想衣锦还乡, 可陛下不会让的啊。”
容约一愣, 然后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
他转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楚棠。
方才他们向楚棠禀告完这几年京中的情况后,楚棠冷不丁就和他们说“过段时间,我准备卸任,离开郁北,回明月寺。”
容约惊得椅子都坐不住了,失去了以前的冷静,霍的站起来反对,一时之间忘了身旁还有人,也忘了还有陛下那关小皇帝对他的老师依赖的很,怎么可能允许楚棠离开呢
楚棠淡定喝茶,长睫似乎被水雾氤氲到了,漆黑湿润,显得他皮肤越发细白。
容约一时有些失神,便听楚棠平静的声音“所以请你们帮个忙。”
宋双成喜欢喝楚棠的茶,吹着热气,乐呵呵道“这忙我们可帮不了。”
楚棠道“宋将军听过再答不迟。”
宋双成老神在在地摆摆手,甚至有点敷衍的意味,被容约瞪了一眼后,道“您说您说。”
楚棠不甚在意,道“我手上权力过大,管着六部,又握有军权,下面的人难免心怀怨言”
宋双成“哪有我就没听到过哪个不长眼不要嘴巴的敢说你。”
楚棠不理他,道“陛下年轻有为,聪颖非常,也日渐长大,我不该再自持帝师身份,而使陛下在政事上畏手畏脚”
宋双成“我瞧着你没怎么自持帝师身份啊,陛下也很喜欢被你管着吧”
楚棠仿佛没听到,继续说“再者,我甚是想念明月寺的日子,自觉在京中多世俗烦扰,回明月寺礼佛或许更适合我。”
宋双成“”
楚棠慢慢看向他,道“宋将军还有话要说吗”
“想不出了。”宋双成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诚恳道。
楚棠点头,接着道“因此,我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容约一急,又要站起来,楚棠淡淡看了眼,他才压抑住冲动,喝口茶静了静。
“你说你更喜欢礼佛,我是没话反驳你。可陛下会怎么想”宋双成道,“他跟在国师身边那么多年,孺慕之情昭然可鉴,骤然听见国师要卸任离京,该作何反应”
楚棠道“陛下是明君,会挑个好的人来继任的。”
“于公是如此,可于私就未必了。”宋双成道。
楚棠颔首“陛下如何先按下不提。过几天,上书弹劾我的奏折或许会多一些,你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罢。”
容约一拍桌子,茶杯都震了下,他冷声道“谁敢弹劾你”
楚棠一笑“有上下尊卑,有权力失衡,就会有不满之言,你们就当没看见,直接上交给皇上便是。”
容约皱着眉,看着他欲言又止。宋双成叹口气“国师一向有主意,我们怎么劝也是徒劳,就不劝了。且你已出声与我们叮嘱,我们难道还能与你意愿相悖不成”
楚棠道“宋将军一生为郁北,楚某敬你忠诚。”
宋双成摆摆手,想想郁恪的反应便一怂,等茶温了咕咚咕咚灌完,道“我只能为国师祈祷了。”
等宋双成走后,容约嘟囔道“早知你是说这种事,我就不该来。”
兴冲冲而来,怀着一股子不甘愿回去,还喝什么雪顶含翠,回家吃奏折去算了。
“陛下不在京中,辛苦你们了。”楚棠道。
不管是对朋友还是下属,他慰问人的时候,眼里总含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是真的关心人一样,看多少次都会动容。
容约心一软,道“国师去西北才是辛苦。”
听到楚棠要卸任,他刚刚才震惊完,现在又被楚棠一看,心绪像揣着两碗水,忐忑不平,只能低头去喝茶,猝不及防被烫到了,呛了一口。
楚棠拿过手帕递给他,看着一提到郁恪容约就有些慌乱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虽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客串一场戏,但时间久了,在郁北十几年,他对这里的人确实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郁恪从小跟他到大,像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孩,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在刚开始,他只当容约是一个和宋越相像的人,后来,两人共事许久,为人处事多合得来,在楚棠心里,他们是以朋友相称的。
与人交往,楚棠做什么都光明磊落得很。之前容约和他说他喜欢一个人,他知晓是郁恪,又误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有心撮合,不想一着不慎,犯了错,误解了郁恪的意思,特别是在经过行宫一事后,他才发现当初他错的离谱。
现在回到京城,猛然见到容约,想起容约喜欢的人莫名奇妙对他告了白,他就觉得有造化弄人之感。
一向从容淡定的楚棠,此时觉得郁北这个地狱模式真的开始棘手了起来,他难得有些迟疑,问道“容左相,楚某有事,想冒昧问一句,先请你见谅。”
容约瞪大眼睛,道“国师有何事需要我见谅”
楚棠心说提你伤心事难道不需要你见谅吗
他道“楚某就唐突了。时隔几年,不知你是否还喜欢那人”
容约呼吸一窒,声音微微颤抖“国师为何突发此问”
楚棠说“身为左相朋友,楚某就唐突问一句,如果觉得冒犯,楚某先道歉”
“不、不不,”容约连忙摆手,脸颊飘上一抹红,有些踌躇,又有些坚定,道,“你问的话,我自然如实回答。”
他看着楚棠,道“我仰慕他,这份心不会有丝毫改变,如果、如果他愿意多看一眼就更好了他离开京都这么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楚棠在心里叹口气“只怕那人与你并不同心。”
容约脸一白,闭了闭眼,似乎在接受此事,半晌,他低下头,道“那便罢了。既然国师这么说,人前人后,我就收起这份心思,只求不惹人厌烦好了。”
楚棠一时竟然有些恼怒郁恪。虽然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是极其难有的,但方才确实有一闪而过。
郁恪这小孩真是的,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说了他也不肯改,白白叫他和容约烦恼,甚至某一日还会反目成仇,一发不可收拾。
想起娱乐圈里各路情敌打架的新闻,声势浩大,沸沸扬扬,楚棠瞧一眼都觉得烦躁。
他想,等他回去,郁恪自然而然就会淡忘了吧。
由此可见,不管是对郁恪,还是对郁北,他早早离开了才是好的选择。
楚棠道“楚某只是胡言乱语,左相无须放在心上。”
容约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道“好。我先告辞了。”
“慢走。”
楚棠起身相送。
系统只能默默唉声叹气,为他的主子操碎了心。
冬至日来临,京中的雪在晚上小小地飘。
富丽堂皇的宫殿,美味佳肴摆满一桌。
郁恪正问国师来了没,就见楚棠从门口走开,连忙起身,道“哥哥。”
他要帮楚棠解开披风,楚棠率先一拉带子,一下子就解开了,让郁恪的手扑了个空。
郁恪也不在意,顺手接过他的披风交给侍女,拉着他道“外面冷不冷快来暖暖手。”
“谢陛下关心。”楚棠道。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白气,红唇雪肤,衬得连白气都是漂亮的。
郁恪细细看着他,笑眯了眼,仿佛为了藏起了真实的贪婪而另起他话,道“刚回京,堆积了好多事,如今冬至过节,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说得孩子气,像小时候缠着楚棠要出去玩儿一样,楚棠心难免软了一下,道“是该好好歇歇了。”
“整日看着那些奏折和老大臣,我眼睛都花了。”郁恪笑道,“哥哥快陪我喝喝酒。”
楚棠坐下,想了想,狠下心道“陛下可有看过最近的奏折”
郁恪道“看过了,也都批好了。我必是处理好了才敢来烦哥哥的,哥哥不必忧心。”
楚棠正色道“那陛下就直接驳回了弹劾臣的奏折了吗”
郁恪放下正欢快地给楚棠布菜的筷子,委屈道“他们说你功高震主,莫名奇妙的,不该驳回吗”
楚棠一顿,道“也未必没有道理。”
郁恪说“哥哥你说说,哪里有道理”
“陛下你身处高位,或许并没有听过臣子的声音,”楚棠眸色冷淡,“也或许是因为陛下从小就在臣的蒙蔽之下,才不能明白真正的君臣是什么样子的。”
“明君贤臣,不就是真正的君臣吗”郁恪天真地、却又很坚定地道,“不就是你和我的样子吗”
楚棠摇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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