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 繁星万点, 夜色寂静, 皇城里灯火通明,巡逻的侍卫安静路过花草繁盛的荷花池边,都能清楚听到虫子鸣叫, 透着初夏时节花草的香气。
御书房隔壁辟了一个小书房。烛火明亮,黑漆描金的书桌上,后面的架子上摆满了瓷、玉、珐琅等精细贵重的珍玩, 还有许多书籍卷轴, 显示着小主人的喜好。
郁慎正端坐在桌前, 手里抓着毛笔, 一笔一划地抄着书。
在一旁伺候的侍书官研着墨, 看了看郁慎的字, 笑着道“世子的字越发好看了,连师傅在课上看了都赞不绝口。”
郁慎搁下笔,拿起那张宣纸, 端详片刻,问道“那你说, 是我写的好看,还是皇上的好看”
侍书官研墨的手一顿,郁慎转过头去看他,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威势了, 认真严肃的眼神看得侍书官喘不过气来。他犹豫了一下, 道“奴才未曾得见皇上笔墨, 无从比较,还请世子恕罪。”
郁慎移开视线,盯着宣纸上的字,道“还不够。”
侍书官道“世子殿下每日都坚持练字,有时手都抖了,也不停下。若陛下知道了,肯定会赞赏殿下的。”
“他赞赏有什么用”郁慎放下纸,由得侍书官收起,嘟囔道,“我想要赞赏我的那个人都不在。”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上面正是楚棠的字迹,是楚棠练完字就不要了的,郁慎便从国师府中悄悄拿来。字迹潇洒飘逸,如鸾飘凤泊。
郁慎也旁观过郁恪练字郁恪偶尔想起宫中养了个世子,会把他叫去御书房询问功课情况。郁恪的字笔力很劲健,似龙蛇飞动,就像他的人一样,身为天子,威严甚重。
旁人都说皇上的字是和国师学的,可郁慎瞧着,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两人的字有哪里相像。
原本郁慎并不喜欢读书写字,只是楚棠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有一次,楚棠到书房看到他的字,随口说了一句“你的字有几分陛下的风骨。”
郁慎当时不是很高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道“楚哥哥喜欢陛下的字吗”
“喜欢的。”楚棠翻了一页书,应道。
他说话时,眸色淡淡的,仿佛只是在和人聊家常而已。却不知郁慎心中已经将他那句话记了好久。
生在王府,好胜之心自然有。自那时起,郁慎便升起了攀比的心思。
既然楚棠喜欢郁恪那种字,那他也练那种字好了。
侍书官道“奴才听说世子是一年前才进宫的,之前都在国师府。世子是不是想国师大人了”
郁慎回过神来,冷不丁被戳破心事,白嫩的小脸蛋飘上一抹红晕,又猛地摇晃脑袋,道“才没有。”
侍书官比他年长许多,看透郁慎的心思,调笑道“国师大人风姿出众,雷霆手段之下不乏柔情风骨,想来他对世子殿下应该很好,所以才使得世子如此念念不忘”
郁慎捏起小拳头捶了下桌子,忽然生起气来“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侍书官吓了一跳,连忙道“世子殿下息怒。”
桌子旁放有郁慎气呼呼道“他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一年前,楚棠离开之前,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任何人知晓他要离开。郁慎只知道楚棠是进宫处理事情,却没想到楚棠悄无声息就离开了。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郁恪将楚棠藏起来了,过来闹了许久,可郁恪一直都没理他,看上去憔悴又阴冷。
慢慢地,郁慎相信楚棠是自己走的了。
所以他才更恨。
他就是楚棠随手捡进府里养的小宠物吗楚棠会和郁恪告别,却不和他说一声。他虽然之前不会说话,可听得懂人情世故,在楚棠心里,他是不是个懦弱无能的小孩
“你说谁心里没有你”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方才遇上了高兴的事,话语里还留有笑意。
是郁恪的声音。
里间的门帘拉开,露出郁恪的身影,他负着手走进来,看了身后一眼,回头对郁慎挑眉道“谁心里应该有你”
侍书官跪下行礼,见身边的人没动静,默默拉了一把郁慎,小声提醒道“世子殿下。”
郁慎却浑身定住,盯着郁慎身后,就像盯着一个未知的礼物,既期待答案,又恐惧答案,紧张不安,道“我闻到哥哥的檀香了是、是不是他回来了”
郁恪不紧不慢道“谁教世子规矩的”
侍书官赶紧道“回皇上的话,是奴才。”
郁慎这才反应过来,跪下行了一礼,只是眼睛还盯着门口。
郁恪还要说什么,身后的人就进来了。
他回身道“哥哥。”
周围的气氛仿佛染了冷冽的冰雪气息,侍书官不禁偷偷抬头去看。
古色古香的书房中,那人站在门口,穿着白衣,旁边是穿着黑袍的皇上,看上去就像是皇上捧了一抹新雪,又或者掬了一捧月光进来,夺目得很。
郁慎呆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然后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冲上去“楚哥哥”
郁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冷哼一声“你还想扑教训还不够吗”
楚棠离开那年,就是因为郁慎和旧朋友来往,没留心那些人患了天花,才导致他自己染了病,还差点儿就感染到楚棠。若不是他那时截住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一想到楚棠有一丝受苦的可能,郁恪就想杀人。
郁慎已经到郁恪腰间那么高了,还是轻而易举就被郁恪揪起来,双脚离地,小脸通红地望向楚棠。
楚棠从身后拍拍郁恪,道“不许动手。”
郁恪不情不愿地放下郁慎。
郁慎站到楚棠面前,反而情更怯了,低着头小手绞着,迟疑着不敢上去。
楚棠越过郁恪,走上来,道“好久不见,世子殿下。”
“哥哥。”郁慎抬起头,往前走了一步,张开手抱住楚棠的腰,哽咽着道,“我好想你。”
楚棠摸摸他的头。
捡到郁慎的时候,郁慎才那么小,瘦弱伶仃的。楚棠看他无家可归,又是皇室血脉,流落在外会生出事端,便将他带回府中养着。
没有亲人疼爱的孩子,总会最依赖身边最疼爱他的那个人。郁慎依赖他,让楚棠想起了小时候郁恪依赖他的样子。所以楚棠对他颇为怜爱。
郁恪啧了一声,拉开郁慎“抱够了吗”
郁慎看着楚棠就满足了,被拉开了也不挣扎,直直望着楚棠,双眼含泪“哥哥之前去哪儿了”
“回家一趟。”楚棠道,看着郁慎锦衣玉食的样子,道,“世子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楚棠真关心人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冷意去了几分,多了点儿专注,如夜空中最夺目的星星,凝视人时,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又让人觉得心甘情愿。
郁慎快速擦了把脸,明显是难为情了“好、还好。”
郁恪鄙夷道“没出息。有什么好哭的。”
楚棠养他的时候,离开郁北不知多少次了,他还不是忍过来了吗
郁慎哭得更厉害了,哭声压抑,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掉他直觉这样楚棠会更疼他一些,又忍不住泪水,丢脸地哭出来。
幸好楚棠果真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好了,世子长大了,不要哭。”
“我、我以为楚哥、哥哥不要我了。”郁慎抽噎着道。
郁恪抱胸道“本来他就不想要你。”
楚棠示意他不要说话了,端详了下郁慎的脸蛋,笑了笑。
看完郁慎,两人离开了御书房。
离开之前,郁慎抱着楚棠不放手,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问道“楚哥哥以后就在郁北了吗”
郁恪抱手,冷声道“留在郁北也不是因为你。”
楚棠看他一眼,郁恪才略微收敛一些,撇撇嘴离开了他们。回头一看,郁慎还眼巴巴等着他的答案。
“你乖乖听堂兄的话。”楚棠道,“他是为你好。”
郁慎乖乖应道“好。那楚哥哥以后常来看我,或者我去找你。”
“嗯。”楚棠点点头。
另一边,黎原盛看着郁恪过来,连忙走上去,见国师没看向这边,他便低声道“回陛下,奴才方才已经命人去找容丞相了,想必很快便到。”
“嗯。”郁恪点头。
楚棠刚好和郁慎说完话,让郁慎先回房,自己站在原地,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他在望向哪儿,可郁恪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
他唇角不由地往上一翘,走过去,拉过楚棠的手,道“哥哥我和你说,那小子没我聪明,好多东西都得教好几遍才会。”
楚棠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郁恪道“我说真的。”
楚棠道“世子长得越发像你了。”
郁恪手一僵,忽然撇过脸,冰冷道“是像我,还是像别的谁”
楚棠奇怪道“难道他还像八王爷”
郁恪有些嗔怪地看他“你别装糊涂。”
“我哪有装糊涂。”楚棠一头雾水,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和八王爷没什么牵扯,就更不懂郁恪在说什么了。
郁恪冷哼一声“算了,我、朕相信哥哥的。就当朕胡说好了。”
书房门前的空地只有贴身伺候的人和带刀侍卫,都恪守本分没有乱瞄。黎原盛也低着头,盯着地板有没有扫干净。
郁恪要牵楚棠的手,楚棠这次没再拒绝。
郁恪与他十指相扣,终于得偿所愿,消去了一瞬间的不开心,欢喜道“月色正好,我们去赏荷花吧。哥哥应该许久没看宫里的荷花池了。”
“好。”楚棠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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