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腾云驾雾的蟠龙金鳞环绕宫殿高台。郁北皇宫里,鸣钟击磬,长袖善舞,一派歌舞升平的喜庆气氛。
紫宸宫摆满了各个大臣送来的礼物。
郁恪端坐在铜镜前,一边仰着脑袋给侍女扎小髻,一边对楚棠说奶声奶气道:“楚棠你先去,我待会儿就去找你!”
楚棠一身绛红色朝服,上面金丝线绣的飞龙和若隐若现的小花分外和谐,长发不似平时那样半束,一概束了起来,露出优美迷人的颈部线条,交领层层,黑红相映,更衬出肤色白净如雪。
他在国师府就穿戴好了衣物。
因为昨晚离宫前,郁恪拉着他的手,小大人似的一直念叨着,叫楚棠明天去光明殿前来紫宸宫一趟,给他看几眼安安心,再看看他有没有出错,免得丢了楚棠这个太师的脸面。所以大典开始前,楚棠来到了这里。
月容给郁恪戴好玉冠,退后时余光看了一眼楚棠。
这位几乎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如今深得未来天子信任,拜师大典在即,脸上却丝毫没有得意傲慢的神色,反而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礼品安静地摆放着,宫侍恭敬地伺候着,一切都井然有序。
楚棠颔首:“那臣先行一步了。”
说完,却并未离开。
郁恪从镜子里看他。楚棠平静地回视:“殿下。”
郁恪咧着一口小白牙,松开偷偷拽住楚棠衣服的手:“哥哥穿这衣服真好看。”
楚棠摸了摸郁恪柔软的额发,淡声道:“殿下也好看。”
“我马上就来找你!”受到了夸奖,郁恪踢着小短腿,兴奋道。
“恭送国师。”月容单膝跪下行礼。
宴会上,华丽宴席如流水。
赴宴的大臣亲贵言笑晏晏,觥筹交错,话里话外间有几分刀光剑影的意味,你来我往。
“听说李大人前几天去国师府拜访,吃了个闭门羹啊?”刘大人说着说着,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怎么样,好吃吗?”
“呵呵,刘大人说笑了。楚国师忙着改制不得空,宋家两天前便派人传唤了下官。”李大人面不改色,反而隐隐有些得意,“说来实在惭愧,能得到送老将军的青睐,真是三生有幸。”
他将“宋家”两个咬得特别清楚。
刘大人等人脸色一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喝了杯酒,走了。
他们嘲笑李大人,本就因为他欲投靠楚棠却被拒之门外。然而现在谁都知道,宋家是楚棠那边的人。若没有楚棠的授意,他们不可能找上他。
刘大人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楚棠给宋双成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一向刚正不阿的宋老将军都同意站边了。看来他真的得仔细考虑一番了。
楚棠来的时候,一路接收到了众多大臣的庆贺。
“恭喜国师,可真是青云直上啊!”
“楚国师颇有前国师的风范啊!果然虎父无犬子!”
“来来来敬国师一杯!郁北以后靠大人了!”
……
面对如潮水般的恭喜声和敬酒,楚棠神色淡淡的,大多数都“嗯”了一声过去,只有几个人的酒他喝下了。
于是,众人都清楚了,这几个人在不久就极有可能受到重用。
磬乐悠扬,干净的红毯在高阶上铺了十里。太师是未来君王的老师,言传身教,授业解惑,对君主影响深刻,所以太子的拜师大典一向是郁北的重要礼仪。
宽敞的光明殿内。
群臣整齐站着等候,楚棠站在最前面,身姿挺拔,和那些挺着小肚子的官员特别不一样。
大太监拿着太子诏书刚要走上去,却猛然发现太子殿下不在这里,看向楚棠时,有个侍卫恰好也走到楚棠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带刀侍卫太明显了,众人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宋双成投去疑惑的眼神。
楚棠倒没什么反应,只对他们说了句:“太子身体微恙,还请诸位大人静候片刻。”
他走了。
在场的人没当回事,小孩子嘛,没有母妃这样亲近的人照看着,总容易出错。
许忆和楚棠说:“殿下不见了。”
“都找过了吗?”
许忆道:“都派人去找了。紫宸宫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应该是殿下自己出去的。”
一去到紫宸宫,果然跪了一地宫侍,都在磕头求饶说自己看管不力,求国师责罚。月容急得都哭了。
楚棠环视四周,突然走到庭院那口水井旁,捡起一根红绳。
红绳从中间断开了,有些许泥土。
月容这几天都近身伺候郁恪,一看便知道那红绳是之前挂在郁恪脖子上的,恐惧立刻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国师恕罪,是奴婢的错!”
楚棠却道:“去御花园。”
郁恪呆在黑漆漆的坑底,缩成一团,抬头大喊:“有没有人啊?”
没人回应。他握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孤独地吸了下鼻子。
郁恪方才换完衣服,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却惊觉玉佩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条红绳。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猛然记起昨天他来过御花园,冲过来便急吼吼地找。路过这个深坑时,又想起他昨天看见这里有个坑好奇地低头张望了下,也许就是那时掉了下去。
不知是用来蓄水还是做什么的,坑很深,都看不到底。他没那么笨,一头脑热就莽撞地冲下去,只是找不到人,他便找了根粗麻绳绑在一旁的树上,自己拉着绳索下去。
然而天意要耍他。和他脖子上的红绳一样,绑在树上的麻绳也断了,于是他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光明殿那边悦耳的乐声传了过来,郁恪手上脏兮兮的,亲了口玉佩揣进怀里,然后抹了把脸,忍着不哭,小声喊道:“楚棠。”
他又叫了两声:“楚棠,哥哥。”
头顶上突然响起楚棠清冷的声音:“郁恪。”
“楚棠我在这里!”郁恪立刻抬头,哇哇大哭了起来。
救上去的时候,郁恪白嫩的小脸上布满泥土,泪水冲刷出几道白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一上去,郁恪就紧紧抓住楚棠的衣襟,哭得都打嗝了:“哥哥嗝……我刚才好害怕……”
“害怕你还来?”楚棠抱着他,面无表情道。
郁恪的哭声停了一下,摸摸自己怀里,确认玉佩还在,便又安心地哭了起来:“我、我差点弄丢了你的玉佩……”
“丢了就丢了,你的大臣都在等你。”楚棠理了理郁恪微乱的头发,发现越整越乱,便将他交给了月容,吩咐道,“你带殿下回去梳洗。”
月容受宠若惊:“是。”
郁恪还没哭完,可离开楚棠怀抱他就不想哭了,只能抹着泪水看向楚棠,道:“那哥哥你等等我。”
楚棠挥挥手。
系统问道:“宿主累了吗?”
楚棠摇头,没说话。
除了紫宸宫和楚棠的人,没有人知道御花园的事。拜师大典一切如礼制进行,只是推迟了点。
郁恪给楚棠行了大礼,又奉了茶后,就该宣读诏书了。
“自古以来,太子之师,继天立极,天下之本。今楚国师资质粹美,储育国本,心纯礼善……故请为太师,谨告郁北天地社稷。”
这些溢美之词是郁恪那晚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他挺直小腰板坐在最上方,对楚棠笑了笑。
楚棠接过诏书时,不经意又瞥见了那惨不忍睹的字。
估计宣读诏书的大太监刚才心里也在憋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字,丑萌丑萌的,当真是太子写的吗?
楚棠离开光明殿后,郁恪也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经此大典,大臣们总算明白了,小太子就是国师身后忠实的跟屁虫。
后来知道郁恪在御花园的事,宋双成对楚棠说道:“父亲曾和下官说,年轻是好事,也是坏事。国师样样都好,坏便坏在过于年轻。”
他打量了下楚棠,之前他觉得楚棠戴面具就是不想让人因为他年纪小而小瞧他,现在看来,实在错误。
宋双成摇头赞叹道:“国师临危不乱,太让下官佩服了。”
“过誉。”楚棠淡淡道。
只有系统清楚,楚棠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云淡风轻,考虑周全。他不着急,是知道如果系统没有出声提醒,郁恪便不会真正有危险。帝师系统需要两个人来完成,少了任何一个人,任务便失败了,系统不可能不吭声。
回到紫宸宫,郁恪蹬掉鞋子,看着宫女给楚棠脱下繁复庄肃的礼袍。
楚棠坐了下来。
郁恪从这边的软榻爬到楚棠那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皱着小脸可怜兮兮道:“哥哥,你在生气吗?”
“没有。”楚棠摇头。
郁恪贴在楚棠背上,小声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莽撞。”
楚棠笑了下:“乖。”
郁恪很喜欢这样抱着楚棠,尽管小短手还合不拢楚棠的背,但这个动作给他一种很安心、很可靠的感觉,像抱着一座优美而坚定的脊梁。
安静的气氛让人想睡觉。门外忽然走来一个宫女:“太子殿下,国师大人,晚宴准备好了。”
郁恪奇怪道:“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吃吗?”
楚棠捏捏他的小脸蛋:“我的小太子今日生辰,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郁恪摸着通红的脸,泪眼汪汪道:“没、没有。我……我只是不想劳烦哥哥。”
其实他赶着选今日拜师,就是为了将大典定在他生辰的这一天。这样,哪怕楚棠不知道他的生辰,以后也会记得,这个日子是重要的。
可楚棠什么都知道。
想着想着,郁恪嚎啕大哭了起来:“可是大典和生辰……都被我弄坏了呜呜……你不要不喜欢我……”
他哇哇哭着,双手还紧抱住楚棠不放,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伤心。
继小太子、小年糕、小可怜之后,郁恪在楚棠那里又有了新的花名: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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