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惩前毖后

    听完小青的话,郁恪端坐在书桌前,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婢一家虽蝼蚁之辈,见识短浅,但家世清白,从未出过作奸犯科之人。表哥才情甚高,向来颇得教书父子赞赏,于科考一事,实在没有抄袭他人卷子的必要,求太子殿下明鉴!”

    小青又拜了一次,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贴手,声音颤抖,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一拜上。

    郁恪皱着眉头。半晌,才道:“你先退下,孤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书房中紧绷的弦松了一点,小青肩膀也一松。

    “谢太子殿下!”小青朝郁恪叩头,又对楚棠磕了一个响头,起身退下了。

    郁恪看向楚棠。

    楚棠手中不停,雪白的宣纸上,留下行行清峻的黑字,走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好像他眼中只有这一件事,听不见外界的纷扰,心无旁骛。

    “哥哥,”郁恪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问道,“你有什么看法吗?”

    “科考之事,臣早就全权交由殿下处置。殿下心里也已有了决断,放手去做便是。”楚棠淡淡道。

    郁恪阴沉着一张小俊脸:“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表哥没有作弊,那就是有人拿了他的文章,顶替了进士的一个名额。”

    他今年第一次负责督办科考,很多事情都在他手上过了一遍,清楚记得今年会试考上进士的人满一百,正正符合要招的人数。如果小青的表哥作弊了,那进士的名额就该少一个,为什么前几天交上来的结果仍是一百?

    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徇私舞弊,毁坏考试公平,还找无辜的人替罪。

    但气愤之余,他更多的是担心。

    他偷偷看了一眼楚棠。

    楚棠眼皮子都没抬,便道:“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郁恪抿了抿唇,带着点儿试探,道:“哥哥,其实……”

    楚棠却停下了笔,问道:“殿下知道是谁做的吗?”

    郁恪一僵,点头:“是。大概能猜到是谁。”

    楚棠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前几天楚棠还未回来,郁恪处理朝务的时候,就发现李微开始有收受贿赂的迹象,虽然动作细微,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常言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以前郁北的风雨飘摇,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官员如蚕一般,慢慢吞噬了内在的银钱,各为其财,导致上下不一心,栋梁坍塌。

    所以楚棠一向要求郁北官员廉洁奉公,不得私相授受,如有,必严厉惩罚。他改制了多年,朝廷的风气才稍微好起来,郁北在欣欣向荣地发展。

    郁恪斟酌了几番。原本他应该按照规矩,卸了李微尚书省的官职,调到地方去。然而他最后只罚了李微的俸禄,让他好好反省,并未太过严厉。

    没想到今天李微的事就又被揭发了。

    “李微他今年负责复核卷子,想来是他做了手脚。”

    小青的表哥是出了榜后才被告知卷子抄袭。批改的时候没有问题,那就是复审出了问题。

    楚棠放下笔:“殿下之前为何不惩前毖后呢?”

    既然李微已经有了收受贿赂的迹象,那就应该一视同仁,按法处置。这样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但楚棠这样问,并非责备郁恪,他只是好奇。郁恪之前也处理过同样的事,手段和他一样,说一不二,但他为什么独独对李微网开一面?

    郁恪却以为他在怪他办事不力,撇开了眼神,咬了下牙,小声道:“他不是你的人吗?”

    “殿下?”楚棠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道。

    郁恪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敢看楚棠:“因为李微是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的人,我、我不想扫你的颜面。”

    楚棠一愣:“臣的颜面?”

    郁恪说:“对啊。而且要是我重罚了李微,那些人肯定会以为我与你不和,到时候流言纷起,哥哥对我心存芥蒂怎么办?”

    楚棠却摇头,道:“臣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与殿下不和。”

    郁恪也摇头,道:“哥哥从小在佛寺长大,不清楚流言的厉害。”

    楚棠一哂:“可是殿下,权衡起来,这件事损害的是普通百姓的利益。”

    郁恪撇嘴,小声道:“普通百姓有你重要吗?”

    楚棠没听到,说道:“如果小青不是臣府里的人,如果今日殿下没有注意到她,那她一个寻常人家,该去哪里伸冤?”

    楚棠的意思是,按照流程,小青明明可以去京都官府鸣冤,为什么她没有去,或者说去不了?官府那边是不是也该查查了。

    要换作平时,郁恪肯定懂他的意思了。

    然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楚棠不同意他的做法,楚棠甚至还怪他,他只是顾及楚棠的面子才放李微一马的,楚棠居然还怪他”这样的想法。

    一听楚棠的话,便以为他在质问他,一时难过又委屈,口不择言道:“伸不了冤就伸不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天底下那么多冤案,难道你能管得过来吗?”

    楚棠眉尖一皱。

    郁恪有些害怕他生气,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而且我这不是也亡羊补牢了吗?你何必如此恼我。”

    楚棠唇角微微压了一点儿,整个人好似无波无澜的清澈湖水,让人猜不到他心里想什么。

    郁恪到底年纪小,第一次见楚棠这么对他,难过的要死,眼眶红红的,跟一只气急了的小兔子没什么两样。他还是气不过,又道:“一个外人而已,值得你这么、这么骂我吗?”

    楚棠看着他,郁恪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吸了下鼻子。

    “殿下,”楚棠平静道,“臣没有骂你。”

    郁恪直接扭开了身体,手心里冒汗。

    楚棠道:“太子,臣教过你什么,都忘了吗?”

    楚棠以前都教他什么,他都忘了吗。

    郁恪心头一颤。

    四岁生辰那天,楚棠成为他的太师后,时常会教他诵读经典,指点史事。

    “殿下,郁北自开国以来,历来强盛太平,但为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郁恪回答说:“国弱兵弱,文臣爱财,武将怕死。”所以内忧外患,契蒙攻打郁北就如入无人之境。

    “不错。”楚棠点头道,“公与平者,国之基址也。各司其职,就是官员对郁北百姓的公平。”

    楚棠说的他都记在心上,当然不会忘。

    然而他转不过来,脑子一热,把想的都说了出来:“可李微对你忠心,也算有用,你为什么不保他?”

    其实这才是他心里害怕的。楚棠今天对他如此真诚,万一有一天他对于楚棠来说,没用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丢了他的脸面,成为他的累赘,楚棠也会这般铁面无私,翻脸无情吗?

    系统:“……”翻脸无情是这样用的吗?

    楚棠不知道郁恪那点弯弯绕绕,只道:“他当时是有用,但现在的郁北,有用的人比比皆是。”

    郁恪不知该说什么。

    楚棠叹了口气:“臣现在说的话,太子应该听不进去。先解决了这件事,臣再来找殿下。”

    他走了。

    郁恪盘腿坐在榻上,已经扭到背对门的姿势了,听着楚棠离开的声音,眼圈更红了,气巴巴的。

    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把眼睛,下榻,走了。

    宋府。

    “李微大人虽有经验,但到底心思不定。”宋双成道,“这次是下官的疏忽,没有好好盯着那个老狐狸。”

    “无妨,尚未酿成大错。”楚棠道。

    刚才去搜李微府邸的人回来了,抱拳禀告道:“回禀国师、将军,李大人府上藏有十箱金银珠宝、未登记在册的土地房契,里面还有一封书信,请二位大人过目。”

    楚棠看了之后,递给宋双成。接过一看,上面言辞恳切,希望李微在复审中调换文章,给他儿子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落款正是朝中某个达官贵人。

    “胆大包天,竟敢私下勾结,在科考里徇私舞弊。”宋双成哼道,“一个贿买考官,一个贪污厚礼。这下可一网打尽了。”

    侍卫又道:“李大人已供认不讳,收押地牢,听候大人发落。”

    对冒名顶替、私自调换卷子的舞弊者,郁北律令规定是抄家流放。不过他们介入及时,影响不算太恶劣。

    宋双成问道:“国师如何看?”

    楚棠说:“既然今年科考由太子全权负责,那便交由他处置。”

    侍卫顿了一下,出声道:“国师大人,方才去搜李府的还有一队人,是太子殿下的人马。”

    两人一愣。

    宋双成朗声笑道:“没想到国师和太子,英雄所见略同啊。”

    楚棠淡淡地笑了。

    傍晚,国师府。

    楚棠一人用膳,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一人突然闯了进来,是小青。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了几个头,激动又狂喜:“多谢、多谢国师救命之恩!奴婢一家愿为国师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必定报答大人的恩情!”

    楚棠看了她一眼。

    管家去扶她起来,小青哭得泣不成声。

    “不必报答我。”楚棠道,“告诉你表哥,上任后做一个好官。”

    “是,奴婢一定转告大人的恩训。”

    小青走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郁恪,吓得腿一软:“太子殿下!”

    郁恪脸色不是很好:“嗯。”

    小青道:“奴婢多谢太子殿下公正……”

    郁恪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哥哥他还在生气吗?”

    小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摇头:“回殿下,国师看上去并无不虞之色。”

    郁恪突然醒悟了过来。楚棠一向神色淡淡的,别人看楚棠能看出什么花儿来。他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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