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祭司

    13.

    听到特蕾莎的诘问, 安妮塔仍旧懒散地侧卧在猩红的花丛中，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您在说什么呢？”他拨弄着怀里的琴弦, “原来我冒犯您了？我亲爱的哥哥？”

    “支持人类妄想的神灵, 亵渎父神在人间的象征。”特蕾莎冷冷地看着他, “我就应当在你诞生的那一刻毁掉你。”

    “像是芙洛拉一样？”安妮塔挑着琴弦的手微微用力, 只听一声脆响，琴弦断在他手上, 他仰头，唱歌儿一样婉约道, “我的神，您瞧，特蕾莎担心您呢。”

    苏云：“……”

    这个场面已经让苏云觉得有点棘手了。

    贾斯敏出来的时候也是闹了一通, 现在更任性的安妮塔只会加倍寻衅滋事, 一想到后头还埋伏着一个芙洛拉，苏云第一次有了一种头疼的预感。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芙洛拉的立柱, 随后正色道：“你们在人世间遇到了什么事情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特蕾莎在面对苏云的时候立刻恢复了往日的虔诚与宁静, 他先递上厚厚的书册：“这是我所收集的、阿契美尼德帝国的史集和资料。”

    苏云潦草地浏览完毕后，特蕾莎就开始告状了。

    一般来说, 一个比较成熟的文明想要维持秩序，它就需要三大支柱来支撑：法律、道德和宗教。

    这宗教并不是值狭义的“某某教派”, 而是指人民的心中有敬畏或恐惧的、类似于神灵这种角色的上限。

    阿契美尼德帝国同样如此，这个国家有着自己独特的神话与多神教，他们的神话很简便，一句话即可概括：善神战胜了恶神, 于是善神的子民得以繁衍，在大地上生活。

    这是一个带有很强对立性的宗教，明确了善神就是人们需要崇拜的主神，而恶神则是反派角色，以供人民恐惧与警戒。

    特蕾莎自然是从宗教角度切入这个帝国，他选择的身份是王城中主祭坛的祭司。

    但安妮塔却偏偏也在此刻也来到了这个帝国，他的选择和特蕾莎截然相反，他直接给自己套了一个恶神祭司的名头，然后轻而易举就拉起了属于自己的教派……

    在大背景下，安妮塔选择的当然就是“邪.教”了。

    实际上这种用宗教分裂的捣乱特蕾莎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安妮塔带领教徒所崇拜的神灵却也是他的父神。

    这就要命了。

    特蕾莎很虔诚，他的虔诚是专一性，也就是说，他不赞成一切与他相反的、对神灵的解读。

    安妮塔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侮辱父神，这是罪大恶极！

    特蕾莎当然要举兵剿灭这些邪教徒了，然而安妮塔才不怕他，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教众，他的能力让他随时都能拉起无数支持者，他甚至能轻而易举做到分裂国土。

    这种战役根本就没有丝毫益处，除了内部消耗阿契美尼德的人口。

    偏偏特蕾莎没有控制人心的力量，在这一点上他是怎么都不比这个讨厌弟弟的。

    安妮塔也知道父神即将降临，因此并没有做过火，只是放了一把火后离开，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也正是因此，特蕾莎才会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苏云听完了来龙去脉后实在是忍俊不禁，他无奈地看向脚边的安妮塔：“安妮塔，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然是因为那个帝国中的正义太奇怪啦。”安妮塔笑着扬起面庞，锋利的赤瞳中闪烁着瑰丽光芒，“而且他们所崇拜的善神也是您呢，我讨厌他们的崇拜方式——那才是曲解了您。”

    特蕾莎冷冷道：“所以你就去当了邪教徒？”

    “邪教徒？假如我是邪教徒，那么你就是伪教主，这又有什么好比较的？”安妮塔轻轻抚摸着自己断了弦的琴，“这么点小事还要让父神烦恼，我的哥哥啊，你们真是……呵。”

    他微微仰起头，半眯起眼睛看向所有人——安妮塔要开嘲讽那就是全方位引战，他不仅要怼特蕾莎，还同时挑衅了爱丽丝与贾斯敏。

    而且这还不够，他还能期待地看向神座上的父神，好似他才是最该理直气壮伏在神的膝上的造物。

    贾斯敏微微垂眸，像是能看出花儿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杖，而爱丽丝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双手背在后背，只直愣愣看着安妮塔。

    至于特蕾莎，这一次这他倒是保持着平静，不过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神正看着他……

    然而迟钝如苏云，这一次都感受到了安妮塔那超凡脱俗的拉仇恨技巧。

    苏云毫不怀疑，要是他此刻离开神庭，剩下这几只造物就能立刻打起来，血海里捞人，把重建的神庭重新搞成豆腐渣。

    安妮塔的能力是什么来着……哦，他是个辅助，俗称拐。

    真厉害啊，脸嘲辅助呢……

    特蕾莎就是这样一个较真的虔诚性格，安妮塔这么做也确实是往人家的心口狠踩。

    苏云做出了决策：“安妮塔，这一次是你有错误，人类的宗教崇拜从没有真正正确的，不论如何都是曲解，你想要支持哪一方都没有关系，不过下一次可不要再挑起争斗了。”

    安妮塔一点都没有沮丧，他扭转了身躯，仰视这苏云，只放软了声音柔柔道：“是呢，我的神，我知道错了。”

    这个艳丽任性的男人一旦软化下来那就是一潭的春水，而他的声音则成了水面上漾起层层涟漪的落华。

    行了，口头警告了小的，现在得安抚大的……

    苏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特蕾莎，接下来我就直接随你去阿契美尼德帝国。”

    特蕾莎立刻就把安妮塔扔在脑后，他惊喜地抬起头：“是的！我的神！”

    “我很期待你为我寻找的新身份”苏云起身，“一起走吧……爱丽丝，贾斯敏，安妮塔。”

    14.

    阿契美尼德，一个在广阔土地上建立帝国的骄傲民族，他们能征善战，崇拜火焰与勇士，追随正义的神灵。

    苏云这一次的身份，果然也是一名祭司。

    贾斯敏是能够拿出完整的谱系供人选择的，但特蕾莎没有事先准备，于是只能挑选一个半入世的背景。

    绝大多数的宗教都会和神灵有所关联，而这就表明了宗教中主导的群体就有超脱的一面，祭司这个身份的插入空隙就很大。

    阿契美尼德帝国的宗教有些特殊，虽说全民信教且王族带头，但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既没有美轮美奂的神殿也没有占地广博的教堂，所有的祭坛全部都建立在高处，并且一定是露天的，祭坛简朴粗陋，除了点燃篝火、夜晚长明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

    虽然建筑与仪式粗犷原始，但是祭司们的地位却很超然，绝大多数祭司都是出身贵族家庭，其中有一半人是从出生开始就确定了未来方向、接受专门教育长大，而这样的祭司也被认为是最虔诚纯粹的。

    而苏云的身份就是这个。

    苏云换上了一席纯白的衣袍，颇有些新奇地看着衣摆上淡金色的火焰纹路：“这就是……这个国家祭祀的衣着？”

    “是的，我的神。”特蕾莎也更换上了一身纯白衣袍，不再穿黑衣的他失去了几分沉默与禁欲的美感，却更添了圣洁与肃穆的威严。

    唯有那双翠绿的眼眸中仍旧波光粼粼。

    “贾斯敏喜欢贵族，我分给了他一个王族的背景，爱丽丝兄长想跟着您，我给了他一个教众身份——这是很重要的职责，是祭司们离不开的帮手。”

    特蕾莎这么虔诚地汇报，他根本就没有提及安妮塔。

    “这样么？”苏云赞赏地点点头，“还挺妥帖。”

    特蕾莎听到了父神的夸赞，羞涩地垂首微笑。

    他安排的身份当然是没有破绽的。

    不过当然了，这所谓的王族理所当然是被国王忌惮的，而至于那什么教众么……贴身服饰祭司的确实是教众，难道只给火坛子扫灰的就不是了？

    爱丽丝是嫉妒偏执的狂信徒，贾斯敏则是毫无规矩的痴迷者，他们与芸芸众生一样，他们都没有资格站在神的身边，他们应该仰望。

    特蕾莎在内心悲伤地长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兄弟们感到深切的遗憾。

    15.

    神圣的火焰在山顶上的祭坛中燃起，无数前来朝拜的人民将额头贴在地面上，虔诚地摸摸祈祷。

    祭司们被允许在人群祈祷时走动。

    苏云将黑发束在脑后，沉默地行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他身边全部都是虔诚的信徒，这些信徒来自这个帝国社会的中产阶级，他们也许是富商也许是工匠，家中有或微薄或丰厚的产业。

    天空一片黑沉，放眼望去天地间似乎只有山顶的火焰明亮夺目。

    而特蕾莎站在祭坛前，引导与主持着这一次祭祀。

    苏云再次微调了自己的容貌，这一次他掺入了更多的人性元素。

    碍于前几次的经验，苏云目前对自己的审美很没有信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随时根据人类的反应来调整。

    苏云看到了爱丽丝——爱丽丝也穿着白袍，他站在堪称背景布的教众群体中，用一种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他，一看就是知道这是在告状呢。

    苏云：……

    万万没想到特蕾莎把爱丽丝扔到这里了……一会儿就让他回来。

    此时祭祀已经到了高.潮，人们祈祷完毕，起身高呼一个苏云从未听过的神名，火焰点亮了千百双瞳孔，他们是这样狂热，仿佛所有人的心脏都在以同样的节奏跳动。

    特蕾莎这一次在宗教中的地位非常高，似乎是首领级别的人物，他有条不紊地主持着祭祀的进行，在往火焰上撒完纯净的神水后，终于抵达了最后一个环节。

    他要公布一位新的祭司——这个民族的宗教中祭司是稀有且珍贵的，当新的祭司入职时，牧首需要在七次祭祀的盛会上为他介绍七次。

    焚天的火焰前，身着白袍的牧首用沉重的祷词赞美着神灵，他向火焰中泼洒水和油，狂热的人群掀起了一阵阵的欢呼与歌颂。

    随后这青年祭司转身，火焰点亮了他翠绿的眼眸，在这一刻，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苍翠更动人的了。

    他向着苏云的方向抬起了手，期盼与渴求融化在他的双眼中，那是缠绵的请求也是温柔的邀约。

    “我的神……”他说，“为我们选择了新的祭司。”

    这只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特蕾莎就很双标

    ———

    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