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祈求

    4.

    神殿那纯黑王座下的蔷薇花，确实就是贾斯敏种的，他是种花者，安妮塔才是采花人。

    它们曾饱饮了贾斯敏的鲜血，于是便千万年如一日地盛放，歌颂着死亡和宁静，陪伴着孤独的神灵。

    父神离开了。

    嘤嘤哭泣的爱丽丝顷刻翻脸，委屈的啜泣被扭曲的笑容替代，他噌一声拔出刀来，直指贾斯敏的面门：“我可爱的弟弟，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贾斯敏双手按在手杖上，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累赘……我说的有错么？”

    一抹亮光突兀地出现了。

    在贾斯敏的话音落下后，一道弧光无声地闪过，顷刻间就将大殿从正中央分为两半！

    所有的承重柱都被劈碎，但这座大殿仍旧维持着原来的高度——它根本就没有承重柱，只要苏云还在，它的天穹就永不会变更。

    特蕾莎从腰部被平滑地切断，鲜血与脏器流了一地，但他根本就不在乎另一半躯体，而是倒在地面上仰头看着高高的天顶，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血腥的气息里，贾斯敏垂头看着自己被割裂的袖口，他被割伤的只有衣着，衣着下的身躯毫发无伤。

    贾斯敏不虞地皱起了眉：“爱丽丝……你就是这样无能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么？”

    爱丽丝缓缓拔出两柄利刃，他的眼眸此时已经不再是纯净的天蓝了，它们仍旧澄澈，却全然变成了猩红的色彩。

    “你真烦啊。”爱丽丝连笑容多抹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贾斯敏，“一复活就害我被父神讨厌，让父神只看着你，还想要父神惩罚你——你烦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贾斯敏仍旧将双手放在手杖上，他挑眉看着爱丽丝，听着他冰冷恶毒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冷笑。

    “嗤。”

    “怎么？就凭你——您也想让我流血吗？”贾斯敏优雅绅士地挽了挽被割裂的袖口，面露不屑，“我亲爱的兄长，您还不配给予我疼痛——不，应该说，除了主人，没有谁能给予我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欢.愉。”

    爱丽丝的能力对两位弟弟无效，其一是有圣人之躯的特蕾莎，其二则是有无尽防御的贾斯敏。

    5.

    苏云离开了神庭，也就是在这一刻，熟悉的震荡再一次出现，周围的场景水波一般荡漾，眨眼间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又到了傍晚六点的时刻。

    苏云恍惚了许久，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爱丽丝、特蕾莎和贾斯敏都不在他的身边，这里是现实世界。

    他在正午后入睡，现在才醒过来。

    苏云起身拉开窗帘，夕阳倾泻进入房间，他的影子这一回投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在凹凸不平的被褥上扭曲出奇怪的形状。

    他梳理了一下头发后又洗了把脸，在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沙发上的手机，这东西还关着机呢。

    苏云慢慢开机，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新邮件。

    月初了，诊所的提示邮件如期而至。

    看着那些用心关怀的询问，苏云愣了一会儿。

    说真的，这一封邮件比起妈妈和妹妹的电话要让苏云舒适多了。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这一封邮件是没有必要阅读更不可能回复的，但是现在……

    苏云坐下来，慢悠悠打字：【好的，谢谢。】

    6.

    在周一的时候，苏云如约抵达了诊所，这个上午诊所只为他服务。

    上了年纪的慈祥女医生坐在桌子后，她翻阅着病例，听到开门后抬起头笑了：“小苏你来了，快来坐！”

    苏云在她对面坐下：“王医生，这一次又得麻烦你了。”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王医生仔细地端详着他，良久后松了口气，“太好了……小苏，和上一次相比你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我们继续努力好吗？一定能痊愈的。”

    苏云笑了笑：“是吗……也许吧。”

    “遇上什么好事了吗？”王医生深知自己病人的症状，她温和地建议，“多出去走走，交几个朋友，最近有新的动画电影上映，听说很有趣哦。”

    王医生作为苏云的主治医生已经十年了，除却医生与病人的身份，王医生也是把自己当做半个长辈，她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如果可以，她无比希望他能健康地生活。

    “我做了一个梦。”苏云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大捧花束，“梦到了……我进入了我的游戏世界。”

    医生耐心地询问：“这样吗？是什么样子的呢？什么游戏呢？能给小苏留下深刻印象的游戏一定很有趣吧？”

    苏云：“……”

    暗黑中世纪RPG以及黑暗全人类灭绝推土机……您也上了年纪，这个就不聊了吧。

    “也不是什么……”苏云轻轻笑了笑，“我在游戏里遇到了很有趣的人，那个世界里也有很美丽的文明，像是亚非欧的古世纪。”

    “那就和小苏的专业一样了，因为历史人文所以梦回千年么？”王医生笑着打趣，“其实你也可以考虑报名考古的活动，我听说今年海青有新墓出土，正在征求志愿者——恰好是你的大学哦。”

    考古的志愿活动无疑能认识许多人，一群人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努力也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王医生在想尽了办法想把他拉回社会交际，苏云领她的好意，但是他并不愿意这么做。

    他很喜欢古文明，但是考古志愿者……他不想。

    他知道自己应该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但是他就是——提不起兴趣。

    十年了，也许早年来苏云恢复的不错，但是近几年他就像是用干净了身躯中所有的热情，一切美好的东西在苏云眼中都像是拂过的风，他向往着，但却没有了追逐的动力。

    他很感激王医生，也许这是他唯一的忘年交，但王医生的关爱也只是那些美好事物的一部分。

    真正让苏云放弃了那些药片的……

    是那个古怪瑰丽的幻梦啊。

    在约谈了一整个上午以及一同吃了一顿午饭后，苏云慢悠悠走出诊所，他的怀里抱了一大束鲜花，五彩斑斓的颜色鲜艳美丽。

    苏云小心地把它们插入花瓶。

    夜幕降临，苏云的晚饭就是几日前剩下的鱼肉。

    很奇怪的，虽然他做的鱼肉又腥又咸，但是他竟然吃出了一点滋味。

    今夜……应该能梦到的吧？

    7.

    苏云回到了他岛屿上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孤零零的两层楼和石块粗略雕刻的装饰外什么都没有，院子里也只有杂草，小虫在草丛中钻来钻去。

    围墙外就是尘世间的嘈杂，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婉转的语音从不同的声带中倾斜，和海风浪声交织成一片。

    但围墙内却是全然的寂静。

    苏云坐在空荡荡的台阶上，寂寞之感油然而生。

    但是这种孤寂和他在家中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在这里，他能很明显地感知到他是被需要着、被期盼着的，而不是那种游离在一切事物之外的孤独。

    啊……难道说，这就是空巢老人的感觉吗？

    习惯了爱丽丝叽叽喳喳的声音，习惯了特蕾莎略有些羞涩的微笑……

    贾斯敏也苏生了，这本该是三份的快乐，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亚子？

    苏云当然不会讨厌这几个孩子，他是这样在内心爱着他们，然而爱丽丝和特蕾莎确实是让他失望了。

    为什么贾斯敏的否定，会让他们这样痛苦呢？

    难道他这么久的关怀和接近没能给爱丽丝特蕾莎哪怕一点点的信心吗？他们对他的情感仍然与最初一样，一点否认就能够让爱丽丝痛苦让特蕾莎绝望。

    不论是收集信息、整理书籍、修建宫殿……他们的努力他全部看在眼里也无数次给予肯定，但怎么贾斯敏的一个“累赘”就把他们压垮了？

    苏云双手交叉，以老父亲的姿态开始反思自己。

    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他是不是仍然没有给孩子们足够的安全感？短暂的躲避不能解决问题，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

    贾斯敏是不能处罚的，冷遇也没什么用，这些反而会加重他的极端……真是糟糕，会有这样的性格和癖好——好吧，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爱丽丝、特蕾莎、贾斯敏，三个大写的小可怜。

    8.

    疼痛、虐.待、漠视、折磨、侮辱、呵斥、惩罚……一切来自父神的负面反馈，全部、全部都是贾斯敏最大的乐趣。

    父神是所有人的父神，但对他来说父神却不只是父神，那是他的主人，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主人”。

    主人啊……多么动人的词汇，多么幸福的称谓。

    爱丽丝（成年了）就是一个小男孩（精神上的比喻），他只知道依赖父神就像孩子依赖父兄；特蕾莎则是微不足道的信徒，他活得仿佛尘埃，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只知道挥霍浪费着父神的温柔和爱。

    但是他不一样。

    贾斯敏想，他是主人的奴.隶，他们是属于彼此的，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不是七分之一的造物，更不是那数也数不尽的、被埋没在无数信众中的区区信徒。

    他是独一无二的，奴隶当然属于主人，但主人也同时属于他的奴隶。

    这一次他可是深深刺痛了两位兄长的心灵，父神对他的行为果然是不赞同——那熟悉的、无奈的神情啊……

    真是太让人怀念了。

    贾斯敏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了，他眷恋地望着大殿终点处的纯黑王座和蔷薇花园。

    ……千年的封锁大概真的让他迫不及待了，他轻易地感觉到了渴望，他期待更疼痛的责罚。

    主人啊，您对待所有的兄弟都是这样温柔包容，但这可不行，谁愿意和恶魔们共享神灵的恩赐呢？谁不想独享这一切呢？

    我苏生了呀，请您看着我，只看着我……

    什么都好，冷遇、呵责、惩.戒……请用您的惩罚，在我的身上刻下爱的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