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十一点,冬露写完作业,接到了爸爸的电话,声音醉醺醺的:“露、露露,你能来接一下我吗?我……嗝,没钱,被扣在这了,他们不让我走……”
冬露皱眉,“你又在外面喝酒了?”
“嗯……”
“你在哪?”
“酒、酒吧。”
“您可真行,又跑去那种地方!”冬露咬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问:“你在哪个酒吧?”
黄建华明显醉得不轻,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半天,想不起酒吧名字,只说是在金华街。
冬露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走到冬芸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
冬露推门进去,冬芸坐在电脑前,戴着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应该是在工作。
“有事吗?”冬芸头也不回地问。
冬露迟疑了几秒,道:“爸又在外面喝醉了。”
“所以呢?”冬芸眼皮都没抬。
“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接他?”
“抱歉,我没那个时间。”
“万一他死在外面怎么办?”
“我会给你们换一个新爸爸。”
“……打扰了。”冬露默默离开并关上门,回房间穿上外套,带上手机和钱包,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接爸爸。
虽然这个爹坑到家了,但她做不到像冬芸那样无动于衷,对他置之不理。
黄建华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曾是小学老师,虽然工资少得可怜,但尽心尽责,受人爱戴,可就在一个月前,他教书的学校因为饱和问题裁老师,他不幸成为其中之一。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堕落,不重新找工作,整天窝在家里喝酒度日,过得醉生梦死,无论冬露怎么劝他都不知悔改。
和他相比,冬芸简直就是女强人中的战斗机,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高企,仅仅一年就从销售做到了经理,再从经理干到了部长,最后成了现在的股东。
也正是因为有了她,这个家才能撑到现在。
平心而论,冬露理智上虽向着冬芸,但感情上还是更亲黄建华一点,她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他穿玩偶头套逗她开心的样子。
而冬芸和她的关系则疏远一些,在冬露的记忆里,她都不曾抱过自己,冬露原以为是她工作太忙的缘故,可是弟弟出生后,冬露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温柔的表情,弟弟一岁多时,即使再忙,她也会放下手头上的事给他换尿布,唱摇篮曲哄他入睡。
于是冬露就明白了,冬芸不是天性冷漠,她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
夜色昏暗,街上行人稀少,白天光秃秃的枯木在晚上看起来格外狰狞,一阵风刮过,落下几片残叶。
冬露有点冷,缩了缩脖子,打车前往金华街,用微信结账时还特意瞄了眼余额,还有两万多,应该够用。
冬芸虽然不怎么关心她,但给钱是真的大方,生活费每月打两千,一点都不像其他父母那样怕孩子乱花钱。
街上很黑,路灯几乎没用,冬露找了好久,才在一块闪着霓虹灯的豪华牌匾下停下来。
异度酒吧。
应该就是这家了。
她推门进去,劲爆的音乐在耳旁炸响,门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满眼乌泱泱的人群,灯光暧昧,气氛火热,女孩们打扮得像妖精,娇笑着抱着男人跳舞。
冬露见守门的保安丝毫没有要拦她的意思,就直接进去了。
她一出现在酒吧,就吸引了不少眼球,长得高,腿很长,身材细瘦,极具骨感美,少女穿着橘粉色夹克外套,七分牛仔裤,露出的半截脚踝纤细白皙。她看着很年轻,打扮像学生,偏偏表情很少,不见胆怯,气质又冷又艳。
有许多男人过来搭讪,有的比黄建华年龄都大,冬露看着眼前向她索要电话的老男人,体感不适,没有搭理他,快步走向吧台。
她本以为黄建华一定是被扣在吧台了,可扫了一圈,并没有他的身影。
冬露皱了皱眉,拿出手机蹲在角落给他打电话,响了几次都没人接,周身环境又那么吵,鬼哭狼嗷的,震耳的音响刺得她耳膜疼,心情不由越来越烦躁。
就在这时,音乐忽然停了,现场一阵骚动,女生们极尽兴奋的尖叫:“啊啊啊!沈宸出来了!”
“沈宸!沈宸!”
“让开,别挡路!”
气氛燃到爆炸。
冬露被卷入人群中挤来挤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空气中缓缓响起了钢琴的声音,悠扬空灵,前方的聚光灯也随之亮起,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冬露微微一愣。
她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白衫黑裤的男人坐在钢琴前,脊骨挺拔,脖颈修长,流畅优美的琴音不间断地从他指尖溢出,他戴着黑色鸭舌帽,虽然遮了大半面容,但气质很好,想来能引起全场沸腾的人,长得应该不会太差。
全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屏息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连冬露的思绪都被带偏了一下下,打电话的动作慢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这个旋律她很熟悉,是一首老歌,也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歌之一,无论换了多少个手机,它永远静静躺在她的播放列表里。
沈宸开始唱了。
在琴音的伴奏下,他的声音柔和低缓,打破了空气的寂静。
他唱得很不错,音色干净纯正,没有华丽的唱腔修饰,平淡朴实,就像是很普通地诉说一个故事,还原了这首歌最初的意境。
冬露静静听着,心中的烦躁感散去不少。
她听过无数版翻唱,这一版无疑最让她满意,只是和原唱相比,沈宸的歌声少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多了几分年轻人的力量感。
他唱到高潮处,竟引得全场跟着他一起唱,激动地大声喊叫他的名字,堪比邪教现场。
冬露不舒服地揉了揉耳朵,趁沈宸唱完后,人群有所疏散时,立刻挤出去,继续找爸爸。
*
沈宸下台后,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休息,长腿交叠,姿态慵懒,拿着手机看……小猪佩奇。
老板过来瞅了一眼,嘲笑:“哈,沈宸你多大了还看动画片,幼不幼稚!”
沈宸垂眼盯着屏幕:“至少比你成熟。”
“我可从来不看动画片。”
沈宸:“你没发现我看的是纯英文版的吗?”
老板:“?”
沈宸叹道:“你看,你连动画片都看不懂。”
“……”老板看向他的手机,真的连字幕都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休息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板寸头男生闯了进来,急道:“老板,不好了,有人来闹事,非要见宸哥!”
“怎么回事?”老板沉下脸。
板寸头道:“应该又是巴别塔找来的人,想废了宸哥。”
巴别塔是对面另一家酒吧,两家是竞争对手,本来势均力敌,可自从沈宸来了他们这儿后,生意猛涨,对方许多老顾客都往他们这跑,差距一下拉大,对方经营惨淡,嫉恨上了沈宸,多次来找茬。
沈宸听后放下手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你要干嘛?”老板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接驾啊。”沈宸按了按脖子,懒洋洋地勾起唇角,“儿子们来找爸爸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不行!”老板大叫,“你不能去!”
沈宸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不是,我怕你又和上次一样,故意装受伤请病假!”老板愤怒道,“而且还带薪休假!你这个人真是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
老板:“总之你就躲在这里,谁叫你都不要出来,我带人去应付。”
沈宸:“那接下来的演出怎么办?”
“全部取消。”
沈宸想了想,好像没他出场的必要了,“那我可以直接回家吗?”
“不能。”
“为什么?”
“下班时间还没到。”
*
在冬露锲而不舍的电话下,黄建华那边终于通了,她压着火气,张口就问:“你到底在哪儿?”
“在包厢啊。”黄建华声音清晰,酒应该醒得差不多了。
“哪个包厢?”
“我想想,好像是201来着。”
“等着。”
冬露挂了电话去找包厢,爬上二楼,发现201的房门还挂了个休息室的牌子。
应该是这间没错……
冬露再三确认后,才轻轻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好像没有人在的样子。
冬露疑惑地踏进去,手摸上墙壁,找电灯开关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左侧拽了她一下,冬露一个踉跄,人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就突地一痛,有人把她牢牢摁到了墙上,同时嘴巴被捂住,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冬露瞳孔紧缩,恐惧感袭来,不断挣扎。
“咦?”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略带诧异,“女孩子?”
说话间,沈宸已经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刚刚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门口脚步声,以为是巴别塔的人,想也没想的出手制住对方,本想敲晕了事,可没想到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瞳仁漆黑,唇色樱红,巴掌大的瓜子脸小巧精致,乌黑细软的长发顺肩披落,衬得肌肤似象牙般洁白通透,还挺漂亮。
冬露一得到自由就立刻远离他,防备道:“你是谁?”
她捏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刚刚是误会,我还以为你是……”沈宸不知怎么形容巴别塔那群傻吊,谨慎地用了一个不容易出错的词:“……男的。”
“……”
冬露认出了他的声音,是那个唱歌的男人。
“你是沈宸?”
这个名字刚刚在她耳中循环了太多遍。
“你认识我?”沈宸扬眉,露出玩味的笑容,“你是我的粉丝,来找我的?”
借着门外的光,冬露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依旧戴着那顶黑色帽子,帽檐下一双眼睛内双外翘,狭长又勾人,瞳仁是深邃的琥珀色,此时正含着戏谑的笑意。
他的五官精致而柔和,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很无害的长相。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莫名的撩人。
比想象中要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大。
冬露神经稍稍放松,“我是来找爸爸的。”
沈宸顿了顿,笑得更欢了,拖着腔道:“刚见面就认我做爸爸,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冬露:“……”
这个人比她爸还不要脸。
冬露见黄建华不在这里,不想多留,转身就走,声音平淡无起伏:“随你怎么说,后会无期。”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楼梯口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没看过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又把她拖了回去。
冬露:“你干……”
沈宸细长的食指放在她唇边,堵住她未出口的话,表情难得正经,用气音道:“嘘,别出声。”
冬露安静了一瞬,听到外面的男人骂骂咧咧——
“沈王八蛋到底躲到哪去了?你们快点给我搜!”
“刚刚老板不是说他不在酒吧吗?”
“他说你就信啊?蠢货!你,还有你,去那边的房间搜,剩下的跟我来!”
……
想都不用想,沈王八蛋是谁。
冬露也不想惹事,只好听沈王八蛋的话保持安静,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胸口微微发紧。
和她相反,沈宸倒是气定神闲,没有半点慌张,他看着眼前明明害怕,却还故作镇定的小姑娘,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全身而退很轻松,但有她在,虽然会变得麻烦点,但不是没有办法。
一步,两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冬露甚至能看到他们被光照进来的影子,正紧张时,沈宸忽然动了,他再次把她摁在了墙上,低下头,唇落了下来,轻轻吻在了她的下巴。
“……”
冬露蓦地睁大眼,全身血液冲上头顶,羞耻得要命,那些男人正好进来了,对方明显也是一愣。
“我靠,有人躲在这里偷情!”
“行了,快走,还有正事要办呢。”
沈宸虽然只亲了冬露的下巴,但角度问题,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亲热的情侣,而且光线昏暗,沈宸又被冬露挡了一半脸,没被认出来也正常。
他们一走,冬露就立刻推开他,捂住嘴巴冷冷道:“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去医院切掉。”
沈宸本以为会被骂流氓,变态之类的,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冬露很恼,但还是忍了下去,什么都没说的转身,她知道男女力量上先天有很大差距,就比如她弟,以前她能吊打他,现在打还得费一番功夫。
所以沈宸虽然长得一副弱鸡样,但好歹是个男的,她不觉得自己能把他怎么样。
一顶帽子忽然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冬露一愣,他懒散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朋友,下次别来这种地方了,女孩子不安全。”
冬露身形顿了顿,头也没回的走了,路过吧台时,随手摘下帽子放在了上面。
她打黄建华电话,这次很快,一次就通:“喂,露露?”
“黄建华,你到底在哪儿?”
冬露声音平静,但任谁都听得出这是在爆发边缘。
黄建华:“201啊,我一直等在这里,哪都没去。”
“骗谁呢?我刚刚去找你,根本不在!”
还碰到了个变态。
“我明明就在啊……”黄建华委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等等,你在哪个酒吧?”
“异度啊。”
黄建华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在异度对面的酒吧,巴别塔。”
“……”
黄建华还小声说:“异度最近请了个卖唱的,生意火得不得了,连带着酒的价格都翻了好几倍,我又不蠢。”
冬露气笑了:“你还挺懂行情啊。”
黄建华谦虚:“还好,为女儿省点钱是应该的。”
“我还真要谢谢你!”冬露咬牙切齿地挂断电话,犹豫了一下,折返吧台拿回了帽子。
她戴在头上,把漂亮的脸蛋遮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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