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不想跟郭香儿多话, 李金凤一向无话, 李桂圆人不大心眼挺多, 她看红枣不似往日和颜悦色便乖巧地埋头吃饭也不说话。
郭香儿摸不准红枣的脾气,不敢再开口,李玉凤担心多说多错也不言语如此一桌五个女孩儿竟是静悄悄地吃完了郭香儿进门的第一顿饭。
饭后有族里的后生来闹洞房,红枣乘机便以关城门为借口拉着谢尚告辞出来。
坐上马车, 谢尚问红枣“明儿还是一早就来”
作为堂女婿新媳妇茶原可喝可不喝, 但对于李家这边的人情往来, 谢尚一向都听红枣安排,并不自作主张。
红枣摇头道“不必。刚我把耳环戒指和表礼等几样见面礼都拿给我娘, 请她代为转交。”
“大爷,你明儿只管跟往常一般念书就好”
听说不用再来,谢尚也觉轻松过去一个月家里家外已经吃了好几回席, 而年前还得再吃三回,真的很累。
谢尚当下笑道“红枣, 你既觉得不必来 , 那咱们就不来好了。”
红枣看谢尚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想起刚告辞时, 堂屋里才在摆饭,心中愧疚。
“大爷, ”红枣关心问道“你刚是不是还没吃饭”
谢尚轻笑“才刚准备添饭”
闻言红枣愧疚更甚吃席如何能不吃主食
红枣弥补道“大爷一会儿家去,我让人给你送些宵夜。你夜里读书, 饿着肚子可不成”
谢尚颔首道“不必麻烦, 你且让人给我下碗鸡汤小馄饨倒也罢了”
“要多加蛋皮”
自从吃过蛋饺后, 谢尚就爱上了蛋皮。红枣见状便试着让厨房给鸡汤小馄饨里添了蛋皮和紫菜,从此谢尚再吃小馄饨就必是要加蛋皮了,而且还是多加。
“好”红枣答应。
谢尚又提要求“你陪我吃”
红枣想着刚她也没好好喝汤,又点头道“行我陪你喝碗汤好了”
谢尚满意了,握住红枣的手,笑道“出来一天,趁现在得闲,咱们都眯一会儿”
说着话谢尚合上了眼睛应酬了一整天,谢尚是真的有些累了。
担心下车时受风,红枣不敢叫谢尚睡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寻些闲话
厨房里鸡汤馄饨一应俱全不过请安的功夫,厨房人就把东西做好了送来。
对于儿子跟媳妇出门吃席,结果一回来就吃馄饨这件事,云氏倒是没有多想现天黑的早,城门关的也早,儿子媳妇赶着来家不及吃饭也有寻常。
只谢奕看到了小馄饨又闹着要吃蛋皮,谢尚见状分了一些给他也就罢了。
腊月初九碧苔来与红枣辞行她将从锦书家出嫁。
想着不过是未来一个月不见,红枣现实得没一点伤感。她额外拿了一对金钏给碧苔,然后笑道“这个给你添妆。”
“过去几年你天天伺候我,一天也不得歇。这回倒是能够好好休个长假。”
有锦书、彩画、芙蓉三人的珠玉在前,碧苔也做不出婉如和嘉卉月前离开时的不舍模样。
“奴婢谢大奶奶赏”碧苔喜眉笑眼地谢道。
红枣看着便很高兴,赞道“不错,办喜事就得似你这样喜气洋洋的才好”
一句话,红枣便让碧苔红了脸。
谢尚一旁瞧得有趣,不过他等碧苔走后,丫头们都去送行,屋里再没其他人时方才和红枣笑道“怪不得人说奴随主人形。你的丫头倒是和你一样心大。”
红枣不解
谢尚解释道“似刚那样的场合,碧苔不该跟你表一回衷心和感激吗”
“原来大爷是这么个意思”红枣恍然,然后笑道“大爷,日常表衷心感激的多了,偶尔也得来个不一样的调剂调剂。”
“再说碧苔刚刚的表现也足以说明她对我的衷心”
轮到谢尚惊讶了“怎么说”
红枣笑道“正是碧苔此前从没起过离开的念头,而且她对我这个主人特别有信心,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担心,如此方能无声胜有声的跟我表衷心”
“大爷,我觉得碧苔这一番衷心表得可比其他人都强多了”
闻言谢尚也撑不住笑了“果然是强多了,有点肝胆相照的意思”
腊月十二,张赵氏和男人张老实同着另两个儿子张甲、张丙还有张甲的媳妇张田氏和大孙子张合跟李满囤王氏告了假,一早便乘潘平潘安两兄弟赶的两辆骡车来张乙在谢家下院的喜房。
过去几年张赵氏来谢家不少回,还是头回坐骡车进宅时走的是下人们用的角门。
院门前下车,张赵氏看着连骡车都进不去的窄仄大门心道“这也是谢家怎么院门还不及她家敞亮”
进门一个四合厢院子,院子里的房屋除了正房是三间七架梁的大屋外,东西厢房和南房倒座都只是五架梁的小房。因东西厢房都只得两间,连带的院子也很是狭小。
看到这样的院子,张赵氏惊呆了她儿子不是大奶奶跟前最得意的管事吗每年过手的银钱千千万,怎么才住这样的小房小屋
不过门帘一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香后,张赵氏便觉得眼前一亮一屋和桂庄主院一样的红漆雕花家什,其中贴墙摆放的几案上摆着铜香炉、铜蜡烛台、粉彩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梅,然后又有几盆水仙腊梅。
几案前的八仙桌上摆了八碟子花生、桂圆等干果蜜饯。
张乙请他爹娘主座坐了,随即便有两个丫头送上枣子茶来。
喝一口甘甜的枣子茶,张赵氏问张乙“这屋子里的家什都是碧苔的嫁妆”
张乙笑“都是这三间屋里的东西,连鸡毛掸子都是嫁妆。”
“刚来上茶的丫头也是”
“我就备了四间厢房的家什器具,再还有厨房的柴米油盐。”
张赵氏环顾一周,然后又道“似碧苔的陪嫁倒还罢了,只你这房屋实在是小了些。”
张老实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出声呵斥道“什么叫陪嫁倒还罢了”
“你嫁给我时,有过什么陪嫁”
“我当初没挑拣你。你也别没事找事来挑拣儿媳妇”
“依我说小乙媳妇的陪嫁就是一等一的好”
“而且小乙媳妇跟陆虎的媳妇一样都是小姐跟前伺候的人,知书识礼的,甚至还能跟秀才们一样写书你可别忘了你现穿的棉袍子、戴的棉暖帽可都是跟她写的书上学来的”
“她可轮不到你来挑拣”
张赵氏当着大儿媳妇和孙子的面被男人劈头盖脑一顿骂,脸上过不去,勉强辩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当真这样想”
“这是能随口说的事吗”张老实气道“你忘了先前陆虎的教训了”
“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当初陆虎就是因为他爹娘随口一句话就挨了板子,足躺了一个月才好。”
“你现又说这样的话,可是想让小乙因为你挨板子”
提到陆虎,张赵氏彻底哑了。
张乙心疼他娘,帮着圆场道“爹,您别生气。娘也就是在家说说,这里又没外人”
“没外人也不行”张老实却是得理不饶人“小乙,你在外面不知道,这两年,你娘肉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有点忘乎所以,一天到晚跟人臭显摆你多能多能说得好像你似她教出来的一样”
这话张乙难接了难不成他说他娘的话有错
看张乙不说话,张老实接着道“也不想想你能有今天,其实都是主家的恩典”
“不是去李家粮店学徒,你能得余掌柜教导,读书写字”
“不是给小姐做陪房,你能做管事然后去府城,去京师见大世面”
“你娘是生了你没错,但若不得老爷和小姐培养,你现今也只能跟你两个兄弟一样在土里刨食。”
“而且以你的性子,能不能刨到食都是两说”
“小乙,你是聪明,但你两个兄弟,依我说,比你也不差”
“他们缺的只是你这份运道”
“所以你今儿成亲,我也无甚话说,就一句,你往后更要尽心的伺候小姐”
“你不能学你娘,忘本”
“你娘忘了早年住地下泥屋的时光,只以为现在的日子全是自己的本事一味地挑拣媳妇嫁妆不算,还敢挑拣主家赏住的砖瓦房屋”
张老实说得郑重,张乙赶紧跪下道“爹,您说的道理我懂。能伺候小姐姑爷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比如我这次成亲,不止公中、小姐都给了成家银,就是姑爷也特地让荣总管拿了五十两给我,说我这些年在京师辛苦,家里万般不齐备,让我看着置家什。”
“姑爷还给了五十两”张赵氏惊呆了先前陆虎成亲可没听说有这个银子。
“要不怎么说我有福气呢”张乙告诉道“赶上了小姐和姑爷生意的好时候。”
“小姐和姑爷都是良善人,但凡自己碗里有肉,就必给我们奴仆喝汤。”
“只姑爷这回给的赏钱我就能在城里置套齐整大宅。但我想着住远了,碧苔她进内宅伺候小姐不方便,这刮风下雪的,还是住得离主子们近些好。”
“横竖我现在又不种地,不需要地方晒粮,院子虽小,但能洗晒衣裳也就罢了”
眼见儿子心地明白,张老实点头道“你能知道本分,这么想就好”
“小姐是极好的主家,你看即便陆虎犯了错,小姐打归打,骂归骂,事后还跟先前一般看待。”
“你跟着小姐,我很放心”
“你成家后也别掂量我和你娘,总往家捎钱捎物。咱们老爷太太也都是和善人,咱家的日子也好过的。”
除了早起这一段插曲,张乙的婚事办得及其顺利。
夜来,众人散尽,张赵氏和张老实在正房东屋歇下。摸着身上的绸缎丝被,张赵氏问男人“这什么被子,竟然这般轻巧”
张老实道“谁知道呢,这谢家巨富,许是小乙媳妇自内宅得来的赏赐”
看女人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张老实又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眼皮子浅,去跟媳妇讨。”
“一来招她看不起,二来这稀罕玩意都难伺候,比如这绸缎衣裳打理起来就比棉布衣裳费劲。”
“依我说咱们家现有的三层新棉被就很好,盖着松软暖和,拆洗也方便”
张赵氏想想又问“当家的,你说小乙他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刚他给咱们预备的明天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我看了只我那匣子里套足金头面怕就能有二两”
“挣得多,花销也大”张老实道“似今天陆虎、田树林他们送来的喜钱,小乙将来还都是要还的。”
“所以小乙再挣多少钱,咱们都别问他往后成了家,钱就给她媳妇管着。”
“小姐跟前都是知书识礼的人,你看陆虎媳妇,家世那么好福管家的亲侄女,春管家的亲闺女,可每逢跟小姐去庄子,哪回没拿着银钱财物去孝敬陆大田两口子”
“何况余庄头一家子也是要脸的人,小乙媳妇不会不敬咱们的”
张赵氏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当家的,还是你想得周全如此咱们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亏我早晌还被你的话给唬了一跳”
“你啊,”张老实抬头道“早几年,我瞧着还行,不似陆虎的娘一般咋呼。但这两年,我瞧着你和陆虎的娘倒似换了个人一样,她闷声过日子,反是你嘚瑟起来了。”
张赵氏被男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至于”
张老实“至于不至于,你自己想。总之,你往后多跟陆虎的娘学,知道小姐来家,你也好好置两个菜招待小乙和他媳妇”
张田氏原是青庄庄头田惠利的亲侄女。当时田惠利看张乙得红枣看重,便把侄女许给了张乙的哥哥张甲。
本来张田氏挺满意自己的婚事一进门就住七架梁大瓦房,盖里外三层新的新棉被,天天荤腥顶不济都能有个韭菜抄鸡蛋,而羊奶更是敞开喝。
但今儿来谢家看到张乙娶亲的排场和碧苔进门时的花轿嫁妆,这心理难免就失了衡。
“当家的,”张田氏问了跟张赵氏一样的问题“现咱们二弟得小姐看重,一年得多少钱啊”
张甲摇头道“不知道,但看二弟一年拿家来都有十几二十两,应该很是不少。”
张田氏道“今儿爹让二弟以后别再往家拿钱,这钱可就是没有了”
张甲道“没有便没有吧这些年二弟拿回家来的银钱也很不少了,百十两都有的。”
张田氏
张甲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妄想。二弟能有今天,如爹所言,固然是小姐的栽培,但也是二弟自己苦出来的。”
“不然,六个陪嫁如何独二弟最得小姐重用府城开第一个铺子是他,京师开铺子也是。”
“二弟打小就会算账,人不是一般的精明有主意。你没和他处过,所以不知道。我就提醒你,别想占他便宜。”
“不然,惹火了他,真是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田氏
腊月十五是隆庆帝的生辰,谢子安想着先前的马掌虽至今没得封赏,但朝廷已在全国驿站推广使用,民间也积极跟进,铁匠铺都开了钉马掌的生意,便再接再厉进献了水窖修建图纸。
看到谢子安的图纸,隆庆帝问李顺“皇庄建的几个水窖好用吗”
李顺道“回禀陛下,金秋雨水少,水窖里现还没储进多少水这具体效用还得等开春化雪后才能知道。”
隆庆帝吩咐道“那你记着这事”
李顺自是答应。
腊月二十六红枣同谢尚去桂庄送年礼。谢奕见状又要去。云氏想着去桂庄不似上回吃喜酒,要院里院外跑来跑去,便嘱咐了谢奕几句就允了。
时私塾已放了年假。坐马车到桂庄后谢奕自和李贵中两个在一处玩,李满囤跟谢尚讨教做文章,王氏则告诉红枣道“你爷对你初七那天没去有些不高兴。还特地问你爹什么缘故”
“你爹说你要安排隔天家里各处的腊八粥,你爷方才罢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我爹这借口寻的不错”
王氏也笑,然后又问“红枣,开年县试你女婿会下场吗”
红枣低声道“不会。先前说过明年。”
“娘,这个底我透给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王氏知道红枣不叫声张的意思,赶紧表态道“明白”
“红枣,”王氏解释这样问的缘由“前几天私塾放假,陈玉家去前来咱们家告诉你爹说明年县试他要下场。”
“试试也好”红枣点头道“正可验证过去几年所学。”
考试是检测学生学业水平的有效手段。一年一度的县试,红枣以为可当于前世的毕业会考。
王氏“可你爹说陈玉的孟子还不及他背默得熟呢”
红枣随口笑道“娘,要不您叫我爹也报名试试”
王氏闻言一怔,随即便摆手摇手道“不可能没可能”
“你爹他一天私塾都没上过”
“这有啥”红枣不以为然“你女婿不也从没念过私塾”
“那能一样”王氏辩驳道“你家老爷,大老爷,老太爷都是什么人”
“咱们城里有谁能跟他们比”
“你看看你们家现多少个秀才”
红枣不以为然道“娘,你也别迷信我婆家。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老太爷虽说学问好,但他十三个儿子里也就我们大老爷这房人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至今也没得一个秀才”
“而我们大老爷当年能中举人也都是自己用功的结果,与老太爷关系不大”
“再说咱们城哪年不出几个秀才比如贵林哥他也是家来用功十年候才中了童生。先私塾几年也只是学了一个入门而已”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红枣认真道“娘,最重要的是这县试报名费也就一百文。”
“娘,花一百文,还不到四斤肉的钱,就能知道自己的举业水平,县排名状况,甚或还能搏个好名声娘,你觉得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不说中秀才,但凡能考个县百名,也能得人尊重。
王氏被红枣说得有些动心,但犹自担心道“虽然考试不贵,但我听说若是交白卷,可是会挨板子的”
“要不让爹问问贵林哥”红枣转着眼珠给出主意“贵林哥考过好几回县试,让他给爹评估评估能不能去”
王氏听得有道理,心里想着怎么跟男人提,但嘴上却否定道“你爹自己一准不同意”
知道她爹娘对于科举的盲目崇拜,红枣见状不过微微一笑,便不再提她得给她爹娘留足酝酿发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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