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酒席就是考场

    李贵雨垂眼听着, 一脸的无可奈何。

    李贵雨早知道他二弟对他村里教书差事的嫉妒。而今春李贵祥退学后家来卖菜建房,更是加剧了这一份嫉妒和不满——现李贵祥跟他, 还有爹娘说话都是夹枪带棒, 含沙射影。

    对此李贵雨也很有意见——难不成非得他这个大哥把村里学堂的差事让给他, 才叫公平?

    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对于李贵祥坚持把婚房做在新家,李贵雨觉得挺好。

    他至今没个孩子,而贵祥媳妇进门后若是一举得男, 那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他可不想步他大伯被分家的后尘。

    若是如此,那他家这房人就真成为别人口里的报应了!

    既然李贵祥要闹,李贵雨心说:就叫他闹去吧!

    真闹分了家才好!

    在分家这件事上,李贵雨倒是和李贵祥的看法一致,巴不得现在就分家。

    李贵吉挺想去山东, 但被李贵祥这么一说便不好提了,心里不免埋怨:他二哥自己不能去干啥要拿话堵着不给他去?

    他知道他二哥退学回来干活心里不舒坦, 但这事他也没辙。

    科举太难了, 似他大哥日夜用功, 今春县试还不是一样没能过?

    若是今春他大哥能中就好了,李贵吉忍不住想:二哥的气性就不至于这么大, 事事都要跟大哥攀比。

    如此家里一应问题就解决了。

    ……

    过了最初的震惊,李满囤一点也不想接李贵祥的茬——他再不喜李满仓, 也不得不得承认李满仓算爱子,供三个儿子私塾念到成年。

    这在庄户人家可算是难得。

    李满仓没啥对不起李贵祥。

    李贵祥看不得他大哥李贵雨的教书差事,那是他自己小心眼——各人有各人的机遇, 哪有得不到便诋毁长辈的?

    没得叫人笑话。

    论理李满仓,还有他爹都在,李贵祥原轮不到他管,但看他爹和满仓现在的反应,李满囤觉得还得他自己来。

    李贵祥可不是李玉凤,他是能走到人前的。

    他儿子贵中成婚在即,到时李贵祥在喜席上当着舒家人也来这么一出,他儿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贵祥,”李满囤笑道:“你亲事要紧。不去没关系。哦,对了,红枣听说你要成亲,让我捎了两匹绸缎给你,回头我让人送来给你!”

    李贵祥并不指望李满囤为他出头——他大伯若有这个气性,当年能叫他爷这么分家?

    他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还能管他的事?

    说白了,李贵祥其实不大看得起他大伯。他觉得他大伯没本事,不会给自己争。

    李贵祥这么做纯粹是跟他爹娘示威——他要叫他爹娘知道,逼急了他,他可在乎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那是啥都敢讲。

    现听得李满囤的话,李贵祥拱手谢道:“难为红枣妹妹还记着我,真是多谢大伯和红枣妹妹了!”

    李满囤笑笑,转脸便问李满园道:“刚我忘了问了,贵富开春还准备下场吗?”

    在场人中反是李满园最明白李贵祥的心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当年也特别不忿分家独他哥多得了好处。

    不过李满园没有出声。有些事不是人告诉就能明白的,得自己经历!

    现听得李满囤问,李满园赶紧应道:“下的。”

    担心大哥叫儿子在家好好温书,不给儿子去山东见世面,李满园又补充道:“其实还没啥把握,就想看看过去一年有没有进益!”

    县试年年有,但似李贵中迎亲可就只这么一次。

    再说他儿子又不是头一年下场,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对于能不能过,心里清楚得很。

    李贵雨闻言脸色一僵,转听到下一句方才好转。

    今春县试他成绩比贵富强,明春中的可能很大,自不似贵富考前还能乱跑。

    李满囤点头:“你和贵富有这想法就好。现贵富跟着你东奔西走的做生意念书也没个固定师傅。如此以县试来检验一年所学,可说是既便宜又攒经验。”

    “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贵富只要肯坚持,假以时日必有所得!”

    李满园听笑了,道:“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李满囤正色道:“我不是拿好话哄你,而是真是如此。这回进京我发现活到老,学到老不是一句空话。”

    “我在京见到的我女婿,还有他在翰林院的师傅、同年,谁下衙后不是手不释卷?并不似咱们先前所想的光只吃喝享福!”

    “他们的酒席就是考场,几句话说作诗文就要作诗文,然后还要用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文字字体书写出来——比科举难多了!”

    “吃席比科举还难?”

    不止李满园,屋里其他人也都不能信。

    “真是这样,”李满囤诚恳告诉道:“你们见过就知道了!那样的场合,在座的无不是饱学之士。但凡学问差一点,连声都不敢出!”

    比如他。

    “我也不说别人,就说贵中,你们问问他,他为了他外甥的满月宴提前准备了多少首诗?他那几天做的诗,怕是比他长这么大做得都多!”

    李贵富闻言问李贵中道:“你做了多少?”

    李贵中不好意思地告诉道:“没具体数,但百十首是有的!”

    “百十首!”李贵富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比他这辈子做过的诗都多了。

    众人听后也都觉惊异,李贵雨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做得出来吗?”

    李贵中笑道:“都是做不出来硬作,拿古人诗词生套。套多了就是古人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了!”

    李满囤接口道:“所以别以为咱们现念的《四书五经》难,其实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离真正的学问还差得远呢!”

    “也别当咱们白日里做活计,晚上念书就叫辛苦,京里的大人都是白天上衙当差,傍晚处理家务应酬,夜里读书,其辛苦程度比咱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话说得好,”李满囤最后总结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人上人的官难,但想做官上官的官就更难了!”

    “什么都得从头学,还得学得比别人快!慢了,机会可不等人!”

    “官都是一任三年,可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比如我女婿二十一岁高中,比别人都算是早的了!但离六十五岁致仕,也就四十四年,折下来,满打慢算,不过十五次升迁机遇。”

    “失一步,就少一次!时间不等人啊!”

    官,在庄户出身的李家人眼里历来都只有光宗耀祖,高宅良田,豪奴美婢,锦衣玉食的光鲜。并没人想过光鲜的背后。

    现听李满囤娓娓道来,不觉都听愣住了。

    良久,李高地叹息道:“没想,这做官这么不容易!”

    “天下又哪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李满囤摊手:“比如我兄弟三人做生意,但想自己那一摊、一铺的生意做得比别人好一些,是不是都得用心经营?而官们,最小的七品县令,都要管一县的钱粮徭役,治安教化,这一摊子事不是比咱们都复杂艰难?”

    “所以圣人说修身齐家。家都管不好,如何能出仕做官,治县治国?”

    “贵雨、贵祥,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作为大哥,李满囤觉得李贵雨应当负起大哥的责任,而不似现在这样对家务一应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念书。

    学以致用。这样的书读出来又有什么用?

    李贵祥固然有错,李贵雨也不是全然无辜。

    李贵雨没想李满囤会将自己连同李贵祥一起敲打,意外之下不免气血上涌,当即涨了个红脸。

    无奈不能说不,李贵雨只能呐呐应道:“大伯说的是!”

    李贵祥早听出了李满囤的言外之意,心里不服,心说说得好听,凭啥兄弟三个,只他一个吃这份持家辛苦?

    现见李满囤敲打李贵雨,李贵祥方觉得服气——他大伯处事还算公道!

    于是李贵祥也道:“大伯说的是!”

    李满囤点点头,严肃道:“既然道理你们都已知道,那就盼你们今后身先力行。”

    “似今日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有发生!”

    “读书明理,你爹卖菜供你们读书十几年不容易。你们可别辜负了他一番心血,更别让外人见了寒心,觉得读书上进不过如此,不值当,断了别家庄户孩子的慧命,那你们这罪过可就大了!”

    李贵祥……

    李贵雨……

    李满仓闻言愈觉惭愧。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本事教儿子,丢脸丢大了!

    李高地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长子,秀才,瞧这话说的多好!

    连他听了都信服。

    于氏听后却只想叹气,继子如此眼光见识,远不是她两个儿子所能比。

    王氏看李满囤的眼眸充满骄傲:她男人!

    李贵中仰望他爹的眼神里则满是斗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少年得志如他姐夫,一生也才只十五次升迁机会。

    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发愤用功?

    他过年都十三了!

    李贵吉也不再犹豫,直言道:“大伯,我能跟贵中弟弟去山东迎亲吗?”

    他想去长长见识!

    李满囤点头笑道:“只要你爹娘同意,当然可以!”

    怎么说李满仓也是他弟。他这房人一个不去未免难看。

    闻言李满仓赶紧应道:“去吧!路上记得听你贵中弟弟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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