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书办目送谢尚离开后又各自看了一回手上的自辩。其中一个书办忽然跟另一个笑道“老姚, 我若是谢状元也必是要买五套老挝红酸枝”
然后给老婆和三个儿子一人一套。可怜他爹娘都不在了, 不然也给一套。
“醒醒吧, 老张”老姚一针见血道“就你家那屁股不转弯的地方, 老挝红酸枝的家什有钱买也没地方摆”
“我这不是打比方吗”老张闻言也不生气, 笑道“咱们虽说没钱, 但做白日梦又不用花钱”
“出息”
老姚嘴里不屑,心里却不免悄悄代入一回。
等醒悟过来老姚又觉得好笑多大年岁的人了,还跟年轻时一样净想美事。
“也不知这位谢大人前世怎么修的,”老姚自嘲笑道“这辈子如此好命”
“弱冠之年就功成名就不说, 连家里挖口井都能挖出泉来咱们当差这些年,见过的大人物也算不少,似这样顺风顺水的还真是没有”
“只能说是命啊”老张摇头道“人人都说字如其人, 你看谢状元这几个字写的, 啧啧, 不愧是状元榜首,活该咱们就只能做一辈子书办”
“老姚,先谢状元出一本四书文理纲要,读过的人都说有融汇贯通之感。现我看他这字也写的漂亮。他这个年岁有这份笔力委实难得是不是他练字也有啥诀窍”
“有肯定是有的, ”老姚看着手里谢尚的签名道“但出不出书,出又是什么时候出就不知道了”
“能出为什么不出”老张讶异“他名声在外, 一本四书文理纲要卖这么多钱,正应该趁热打铁”
“银子再多花不出去有什么用”老姚反问“谢状元年轻热血, 正是信奉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时刻。”
“但等他发现一花钱就被弹劾, 还会由着性子花吗”
能中状元的原就比一般人自律,而谢状元本身又特别顾家,必不会让家人为他担心。
“挣的钱花不出去,书卖得再好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这诀窍留在手里,将来密传给子孙。可比直接留银子招人眼红的好”
老张一听也是,叹口气道“唉难得一个愿意出书教人真本事的,若是因为弹劾而不出了,岂不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但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咱们还是赶紧把这自辩交上去吧”
谢尚可不知两个书办对他的议论,他心里装着媳妇送他出门时不及平日明艳的笑脸。他得赶紧家去教媳妇放心。
出门看到守在门口的显荣谢尚吩咐“回家”
显荣闻言一愣,提醒道“老爷,您不去翰林院销假吗”
虽说请了假,但这种假自然是越早销越好
太太在家挂心,打发人回禀一声也就是了。
谢尚知道显荣的意思,微一沉吟依旧坚持道“先回家换套衣裳,翰林院午后再去”
他媳妇胆小,现不知道在家怎么担惊呢,他得回去瞧瞧
谢尚在都察院自辩的时候红枣在家心里着实不安家天下的封建社会,一句话说错就可能付出生命代价。
红枣两辈子都没似今儿这样恐惧过,偏当着丫头,红枣还得面上不显。
一腔焦虑无处可发,从不求神拜佛地红枣去佛堂燃了三根香,学她婆云氏的样子拿了本金刚经来念,然后又拿了一个木鱼来敲。
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先前红枣看她婆敲木鱼念经挺容易,没想轮到自己却是手忙嘴乱不是嘴巴念错,就是手上敲乱,总之念敲不出她婆的节奏感。
红枣念经原是想求定,谁知却是越念越心浮气躁。红枣眼见势头不对,干脆地弃了木鱼,只捧了经书大声朗读不能唱、不能吼,就只能读了
如此念完一整本,红枣这心才算有了着落。
眼见此法可取,红枣又读了一遍
金菊来回说谢尚回来的时候,红枣已然在念第三遍。
“老爷回来了”
红枣闻言大喜,立刻抛下了经书,飞跑出屋,直到迎面看见谢尚方才收住脚,深呼吸调整气息望着谢尚笑回来就好
谢尚上前握住红枣的手,心里发软他就知道红枣在家焦心他。
感受到谢尚的体温,红枣反应过来笑问道“老爷在家午饭”
谢尚点点头,红枣转身吩咐丫头“告诉碧苔,午饭依旧上黄金鱼翅。”
既然在家,红枣必是要满足谢尚的食欲。何况谢尚现还摊上了事。
午饭菜都是隔天就安排好的。谢尚闻言一愣,转即明白红枣必是做了去都察院给他送饭的准备。
不得不说谢尚有一刻的懊悔虽说他做得不算错,但到底叫媳妇担惊受怕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谢尚进屋后未及换衣便剪了一朵粉色牡丹花型的雾照簪到红枣发鬓,检讨道“早起走得急,连花都忘了替你簪”
红枣也全然忘了这个茬,轻笑道“现在也来得及”
谢尚抬手替红枣理了理发髻,心底悄言道今后不会了
看到谢尚回来,元维点点头“回来就好”
谢尚犹豫问道“师傅,这自辩过后会是怎样”
元维言简意赅道“和弹劾一样,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谢尚心说现才是九月,离过年还有三个月,他岂不是要等很久才能放心。
怪不得他爹跟他说处处都要谨言慎行,避免被弹劾。这心吊在半空不落实实在太折磨人。
不过无论怎么样,还是比遭圣上申饬强。
等吧
“看谢尚这意思,”放下手里的自辩弘德帝自语道“他有了五套老挝红酸枝还不够,还想寻摸紫檀黄花梨”
李顺心说这京里的王公大臣谁不想谢尚有钱,有此想法还不是正常
沉思一刻,弘德帝忽然道“那就叫骆炳给他安排一套”
李顺赶紧答应是
弘德帝得意笑道“他不是想花钱吗那便叫他花去。想花钱还不容易,但等发现钱不够使了,他自会生法子赚”
如此甘回斋必是又将出新品了
过去几年弘德帝从甘回斋得了不少好处,便愿意漏点边角给谢尚。
古人言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横竖暗市一直存在,也不怕多一个谢尚。
虽然担心自辩递上去的结果,但谢尚依旧记得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辰。
九月二十四一早,谢尚进衙门后吩咐显荣“早晌记得去宝成银楼取了太太的点翠菊花冠来”
谢尚早就想给媳妇打个点翠花冠。无奈能制作点翠首饰的材料和手艺人双双有限,即便在京城,也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这不四月下的单,得等到今天才能有。
这事如何敢忘显荣赶紧套出怀里的凭据回道“老爷放心,但等铺子开门,小人就过去取”
谢尚见状放了心,嘱咐道“你记住就好。取东西时查验仔细些,不要疏漏”
给媳妇送生辰花冠是头等大事,可不容闪失
显荣自是连声答应。
宝成银楼就在前门大街上,离翰林院不远。显荣估量着时辰去了,正赶上铺子开门。
宝成银楼的掌柜郑兴看到显荣拿来的单据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谢管家,”郑兴把显荣往雅间让“您里面请。我这叫人把东西拿来”
开珠宝店的就喜欢谢尚这种能一气买五套老挝红酸枝的爽气主顾。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显荣有些狐疑地看着郑兴,心说这掌柜怎么突然就热情了”
“等会儿东西拿来他可要好好瞧瞧”
一时小二送来匣子,郑兴满面笑容地递给显荣“谢管家,东西我瞧过了,没差。您瞧瞧可还满意”
显荣打开匣子,拿帕子托出里面的花冠,拿郑兴给递的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细看后确认无差,方才笑赞道“贵铺好手艺”
郑兴倒是颇赏识显荣的小心能为主家仔细验货的人必会谨慎运送女主人的头面。
他们铺子定制的一应首饰都是工匠的心血之作。郑兴作为匠人之后自是希望他铺子的首饰得人珍惜对待。
“我们宝成银楼,”郑兴自豪道“可是百年老铺,童叟无欺”
显荣收了匣子,也笑道“以后少不得麻烦郑掌柜”
往后三年最少要订三个花冠。
郑兴笑道“好说好说这一个点翠菊纹花冠耗金三两六钱六分,值银五十一两二钱四分,市值六两一粒的金珠十粒,红绿碧玺,翠鸟羽,工费,合计三百一十二两,零头拉去算三百一十两,减去定金一百两,承惠二百一十两”
都是先前说好材料,差别只在金耗,显荣无甚异议地付了钱。
郑兴殷勤问道“谢管家,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冬节了,小点新进一批稀罕材料,不知道贵府谢大人和谢安人可有什么需要”
显荣真的震惊了,忍不住吐槽道“现在订能赶上冬节”
这一件可是等了五个月。
郑兴笑得无辜“今年冬节是赶不上了,这不还有明年的端午吗”
“大件的头面费工,都是提前半年定,而现在小店材料充足,可选余地大,花样多,更能打出好首饰”
显荣服气,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告知,我回去必将如实主人。但有需要就来”
回来见到谢尚,显荣悄悄告知了经过,谢尚一听便来了兴趣,笑道“掌柜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些好东西。那我三十休沐那天去瞧瞧。”
九月二十五,谢尚下衙后和红枣道“明儿是你生辰,倒是叫厨房做个奶油蛋糕吧”
红枣紧张了三天,人也紧张疲了,便应道“好不过今儿晚了,牛乳得等庄子送,而打奶油费工,得傍晚才能有”
“那就下衙后再吃,”谢尚倒是不挑“明早我还是吃小馄饨好了”
闻言红枣想起了她的燕皮馄饨大计,心说再有四天就是十月初一,又是上早朝的日子。
她得赶紧把燕皮给实验出来。
甭管自辩的后续如何,日子还是得过。
她不能大冬天的叫谢尚空着肚子上朝
九月二十六早起红枣梳妆的时候,谢尚跟往年一样拿出了一顶皇冠替红枣戴在头上。
“怎么样”谢尚问道。
“这是珍珠”
看到镜子里点翠菊花纹花心点缀的淡金色珍珠,红枣颇为意外怎么瞅着似前世的南洋珍珠。
“听说是外国来的金珍珠,”谢尚笑道“所以价钱特别贵。这一点子大做配料用一粒还要六两。不过充当菊蕊倒是比白珍珠合适”
端详一回媳妇,谢尚又道“还差一对耳坠。这金珠头冠还是得金珠耳坠来配才合适。现前我疏忽了。等几天我去店里给你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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