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生活
晚饭后,晚霞还未消散,一团团蚊虫从地里,草丛里,潭水里翻滚出来,嗡嗡嗡尖啸着对草棚进行密集轰炸。
王氏见状赶紧放下澡盆,战斗一般给红枣洗了澡,便即将她塞进了蚊帐。
“今儿忘了。”王氏对不停拍打蚊虫的丈夫歉意地说:“明儿我去林地摘点艾蒿回来熏熏。”
族里分给李满囤的林地里原有艾蒿,不过今年为了种姜都给拔了。王氏说去林地找,便即只能是族里还没分配出去林地了。这部分林地因为有宗族维护,所以还维持着自然林地的基本形态,里面有树有草,荆棘并未泛滥成灾。
好了,想起族里那些未分配的林地,红枣一拍巴掌,菜有了––那林地里可有不少好东西,藿香、薄荷、金银花,野菊花都有。不过,红枣托着下巴想:以现在族人摘枸杞的热情看,难保这林地就给分了。所以,我最好还是自有自便。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还没早饭,村里便即就有人传话来说李满囤先前订的缸到了。李满囤喝了口枸杞茶,便即小跑着去了村口。
王氏闻言,也赶紧把厨房收拾一番,挪出水缸位置。
红枣听到动静,也起了身。起来后,红枣先用盐水漱口––没有牙膏牙刷的坑爹世道,红枣只能用盐水充当漱口水,棉线充当牙线。至于杨柳枝刷牙什么的,不好意思,红枣一个工科女,书念得少,不知道还有这种神操作。
用棉线清洁牙齿太麻烦,而且棉线很贵,于是,懒癌晚期的红枣早起只漱口,饭后才用牙线。庆幸的是,这世界糖稀少昂贵,红枣几乎没吃过,所以,即便没有牙膏牙刷,红枣至今还是牙齿完好,没有蛀牙––这比她上辈子从幼儿园起就三天两头地去医院补牙,强太多了。
倒出大瓷碗里泡着的枸杞茶到自己的小木碗,红枣几口喝了,然后方从锅里拿一个玉米面窝头,捏在手里跑到了门外。
红枣见过村里的粪缸,每一个,都有五尺宽,五尺高。这么一个大家伙,连牛车都装不了,红枣很想知道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到村里来的,还每家一个。
现红枣知道这缸是从县里水路过来的了,但到家呢?村口到宅地有二里地,这最后的二里地咋走,肩挑手抬,还是滚木?
红枣家的宅地四周确是空旷无邻,但空宅地里的野草茁壮得比两个红枣都高,于是,站在家门口眺望村口的红枣郁闷了––她目光所及,除了天,就是草,不说村口了,连座房屋都看不到。
这可真是,红枣苦中作乐地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红枣啊。
苦笑间,李贵银大步走了过来。“红枣,”他问红枣:“你爹在家没”
小婶子还年轻,满囤叔不在家,他一个人可不能进。
“去村口搬缸去了。”打量着李贵银,红枣心里琢磨他族哥咋没去给他爹帮忙。
“那我去村口。”没犹豫地,李贵银转身走了。
今天的日头似乎移的特别慢,红枣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目视尽头处的野草林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黄球慢慢滚了过来,黄球后面的人也慢慢跟了过来。这个人,身影熟悉,正是他爹李满囤。
好吧,红枣以掌扶额,我犯经验主意错误了,我忘了这缸是圆的,它自己个就能滚过来。
李满囤这次买了三口大缸,八口小缸。其中,三口家事大缸:一口粪缸做茅厕,两口水缸搁厨房。一般人家,只一口水缸,但李满囤宅地离吃水远,所以多买了一口水缸,以防刮风下雨没法担水。八口小缸,则是一样,可用于存放粮食,腌菜做酱。
缸推回来后,还要放置到位。王氏不管这些,她要管的是今天的午饭。昨儿晚上,男人和她说了,磨坊这边有鸡蛋和豆腐,让她看着买。
拿一串钱系到腰间,王氏挎上篮子,想想又拿了个碗,留着装豆腐,叫上红枣,方出了门。
村里共用的磨坊,虽免费提供石磨,但要人力研磨。有那人力少的人家便即就愿意加点钱请人磨粮;而那地少人多的人家也愿意帮人磨粮赚的零花。如此供需两旺,这便即就形成了一个简易市集––只是磨坊前两条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四五个竹篮竹筐围成的一个圈。
王氏先前经过这处,都是快步走过。她一向畏惧旁人的目光,她总觉得他们在指点她。
王氏这毛病搁红枣前世叫“人群恐惧症”。红枣可没这破毛病,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勇敢的表达自己。别人的目光,搁她这儿就是鼓励,就是赞美,就是兴奋剂,这搁那世,也有一个词“人来疯”。
当然,随着年龄渐长,红枣这毛病也好了不少,起码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总之,红枣,她不怵人。
几个竹筐,不过两眼就看完了。红枣很快地便蹲到了一个筐子前面。
“卖鱼伯伯,这鱼多少钱啊?”红枣眼盯着筐底的一堆小杂鱼,口水泛滥成河。
卖鱼的大汉今天没打到大鱼,懒得进城了,便即就随便在村里摆摊卖了。先几条鲫鱼瓜子已经卖了。这杂鱼搁城里可以卖给人家喂猫,在村里则无人问,因他还有半篮子鸡蛋没卖,所以才等到现在。不然,他早就回家把这小杂鱼剁碎,喂鸡了。
难得听到人问,大汉抬起眼,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娃子,待往她身后一看,看到王氏,便即以为是村里的媳妇避嫌,只使唤孩子来问价,这也是常有的事。也不以为意,随口答道:“给三文吧,平时都要五文的。”
红枣看那堆杂鱼,足有二斤,便即觉得不贵。
“娘,”红枣跑去拖王氏:“买鱼,才三文钱。”
王氏瞧那大汉面生,并非族人,心中胆怯,而女儿又要吃鱼,且三文实在不贵,要知道,一个鸡蛋也得三文,便即从腰上解了三文钱,递给女儿。
红枣拿了钱,转身就跑,连篮子都没拿。
“给!”
大汉见女娃没东西装鱼,便即将筐底垫的荷叶翻过来包了鱼,递给红枣。
“荷叶”红枣眼睛亮了,这可是好东西。
上辈子胡吃海喝,偏还想瘦成一道闪电的红枣自是尝试过网红荷叶茶的功效––虽然当时体重没减,但体重确实也没增加,加上百度来的广告软文推荐,总之,红枣认定了荷叶是个夏天吃用的好东西。
“送你了!”大汉也笑了。
看大汉和气,红枣便问:“这那儿来的”
“我能去摘吗?”
“村西的野湖里就有。”大汉倒是不藏私。
拿了鱼,红枣跑回来递给王氏。王氏却拉住她低声道:“你去问问他,他鸡蛋怎么卖”
“要是三文一个,就也买了。”
王氏自己不敢上前,只能支使女儿。
没办法,红枣又跑了回去,问大汉:“你这鸡蛋怎么卖”
“三文一个,”大汉看看篮子:“这儿还有17个蛋,你要全拿去,就给50文。”
如此两边传话,红枣又买下了十七个鸡蛋。
王氏眼见昨儿丈夫说的鸡蛋买好了,想着有了鱼,豆腐用不上。便即就带着红枣回家了。
回到家,打开荷叶包,王氏看鱼只手指头粗细,不觉发愁,这么小,可怎么吃然后又即后悔,红枣还小,不懂事,只知道吃鱼,却不知道挑大小,以后还是得自己掌眼。
虽然鱼小,但买来的东西没有白丢的道理,王氏硬着头皮洗了鱼。
等到下锅的时候,红枣跟了过来,给她娘提意见:“娘,这鱼咱们炸着吃吧!”
“就和过年奶奶炸丸子一样。”
闻言,王氏想说炸鱼,那得多少油但听女儿说起过年炸丸子,想起那年家里炸丸子,红枣和其他孩子一起围着厨房的灶台,结果其他人每人都有丸子,甚至还不止一个,而唯独红枣没有丸子。从此,红枣就再不去看炸丸子的心酸,便即应道:“行,咱们炸鱼吃!”
于是,这一天午饭,李贵林在继昨儿的猪草红薯藤后,又吃到了炸猫鱼。
同桌的李满囤和李贵林没养过猫,压根不知道猫鱼这回事,他们只觉得这鱼虽然不大,但炸得肉香骨酥,嚼吧嚼吧,竟是连鱼头也给咽下去了。
李贵林见状也夹了一条,然后就丢下猫鱼那点事,停不下嘴了。
红枣倒是吃的淡定,因为她先在厨房已经尝过了三条。
王氏见大家吃得香甜,方自夹了一条,然后一尝,也是满口香酥,不觉盘算,这鱼虽说费油,但细算下来,也就两个鸡蛋的钱。而家常一盘炒鸡蛋,三个蛋,还没算油钱。
这鱼倒是可以家常做。
白得了一张荷叶,红枣在这天午后的茶水里添加了荷叶。别人喝了,都无所谓,独李贵林觉出了茶水的不同,心里又是一番诧异。
待正午的日头过去,王氏领了红枣去林地。林地里,红枣看王氏以斩草除根地气势割艾蒿,只得阻止道:“娘,咱自家艾蒿都没了。”
“这地要是分了,我们家是不是没有用的了”
王氏想说这地多着呢,转想起最近村人上山摘枸杞的越来越多,说不好这地那天就有主了,所以,可靠还是自家地里有可靠。
主意一定,王氏就根带泥的挖了几棵,放进了竹筐。
红枣见状放了心,自去寻了先前见过的薄荷,藿香之类,拿小锹挖了,放进自己的小竹篮里。
割了艾蒿,王氏又带红枣去了自家买的林地。这块林地虽然栽满了刺棘,但寻点地方栽艾蒿,还是有的。
王氏选近山脚的地方栽了艾蒿,红枣也跟着胡乱的种了篮子里移来的薄荷和藿香。
晚饭后,在草棚上风处烧一个草把,上面盖是艾蒿的叶子,燃烧的草把上便即升起一股青烟。
来一阵风,把烟吹进草棚,味道虽说呛人,草棚口集群的蚊虫确是立刻就散了。
驱了蚊虫,红枣也不用立刻睡觉了。她可以搬一把小竹椅子在草棚外纳凉了。
农耕时代的夏夜,因为没有空气污染和灯光污染,漫天的繁星比红枣前世春运时乘火车挤过的火车站的人头还要密集。
托前世义务教育和素质教育的福,小学参加过“十亿个为什么”百科知识竞赛的红枣很容易地就在头顶的千万星辰中找到了壮丽的银河,以及其标志性的牛郎星、织女星。
红枣不知道她现在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和前世的地球,是否也似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条银河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能像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一样,有再回到,或者能再看到地球的一天
不管怎样,女汉子性格的红枣不过感伤了一刻,就又开始了自嗨:能看到熟悉的星系,总是好事。而且,夏天还是红枣自己的星座,天蝎座最光亮的时候。
前世,红枣想看天蝎座,还得跑郊外天文台,而现在,则是抬头就能见。
所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不好,起码,看个星星,还是很方便的。
红枣能歇,王氏却还在忙碌。她得洗碗筷和锅,然后还要收拾厨房,最后还要洗全家洗澡换下的衣裳。
不过,新宅子离水源远,用水都得李满囤去挑。王氏舍不得男人辛苦,若是还在老宅,她就会把衣裳拿到河边去洗。
老宅离细水河近,而且一路都是结伴去洗衣裳的女人,王氏即便一个人去河边洗衣,也是不怕。
但现在,新宅荒僻,周围半里地都没个人影。王氏可不敢一个人去井或者河边。
所以,王氏当下只是打一盆水,把衣裳去了去汗味,然后便随便的晾了。王氏打算明天早饭后再去细水河边重新漂洗。
早起,吃过早饭,王氏便即拿篮子挎了已经几乎全干了的衣裳,带着红枣去细水河边,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开始洗衣。
红枣见惯了王氏在河水里洗衣洗猪草,当下,只管拿着自己的小锹挖百合。她计划乘今儿王氏去摘枸杞的时候,移几棵百合到自家山上。
至于,六月的天移栽百合,能不能活,红枣则不大关心。
王氏洗衣回来,瞧见红枣动作,想着和艾草一样,这百合还是自家地里有方便,便即,就帮着红枣挖了几棵。
打此,王氏再来河边洗衣,就会挖几棵百合栽到自家山头去。
几天工夫,李满囤已在自家山头开了一条直通山顶的路。过了山腰,再往上,许是人少上去的缘故,荆棘便不似山脚那样密集,竟有近十棵长成材的杉树,以及十来棵树龄一到十几年不等的果树,其中,有两棵桃树上,还挂着桃子。那桃子竟然还挺甜。
虽然枸杞赚钱,但林地的用处也不小,建房、打家具,哪里都少不了木头。现山顶既然还有一亩半的林地,李满囤自然要留着。这便即便宜了王氏移种百合。
王氏种百合,自不会似红枣随便刨个坑就种,她会留心光照和遮荫,最重要的是,王氏会不怕辛苦地早晚两次提水上山给百合浇水。所以,在红枣吃完两个桃树上的桃子,开始啃另一棵树上的青苹果时,李满囤家的山头上已开了半亩地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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