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别院中实行的是一套任人唯才的规则,因此孔墨很容易就出头了。尽管他是最后一个抵达谯县的工匠。
一开始, 他只能根据内院下发的图纸, 打造一些没头没脑的零件。但随着他完成了两次“悬赏难题”和三次“自由创新”, 他的待遇就一再提升。大通铺变成了单人间,稀粥变成了肉粥, 请人洗衣服也不用再从工资里扣钱了。
然而孔墨还不满意。
他想进入神秘的内工坊, 他想结交那位人人称颂的艾大匠,他想要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零件与奇奇怪怪的“悬赏难题”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孔墨的背景审核没过关,再加上他签的是十年合作约, 因此总体上来说是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即便是夜校中讲课的十二、三岁的“小先生”, 也比他更能了解主人家的用意
阿氏数字的使用是为了便于竖式计算。
统一的度量衡是为了图纸的精确性和多人合作。
砍掉的树木旁边要种植新的树苗和苎麻是为了保持水土, 调节气候。
克服旱涝最好的办法是在河流上游修建水库。
日食的成因是因为月亮的影子挡住了太阳, 跟上天震怒无关。
等等等等。
听得越多, 孔墨就越是向往丛林深处的神秘内宅。在孔墨的心中,那里一定住着一位开山立派的大家。他的思想综合发展了法、墨、儒、道, 还糅合了一种全新的对自然万物的认知, 最终自成一体,即便流露出只言片语也让人仿佛是窥见了高山一角。
大约是曹家聘请的高人吧。
不知道高人准备何时入世呢或者是准备一辈子隐居,教育弟子
在兖、青二州的孤儿到来之前,别院里就已经有不少孩童了。他们被称为丁氏学堂“一届生”,据说是被主人亲自教导了三年了。名义上是奴仆, 但言行举止皆大气从容, 涉猎广泛, 慎思明辨, 甚至要超出一些豪族出身的纨绔子弟。除了帮忙管理数目庞大的“二届生”之外,“一届生”还在别院各个部门轮换实习。
比如,在宿舍隔壁的练武场,就常常能够见到一名叫作廿七的少年。
这日正是每月一次上面来收投诉信的日子。说说是投诉信,其实写的人不多。因为之前就有管事的来三令五申过废话、恭维话就不要去打扰主人了;诬告一旦查实要按照家规上纲上线;还没有向管事反映过的问题先跟管事沟通,不能解决的再向上写信。
孔墨却是写了信的,他要进内工坊以他积攒的分数一个月前就达到了内工坊的标准,但因为他解释不清自己的来历,所以背景审查那关一直卡着他。他不服气,既然主人跟他的十年条约中没有说会对他区别对待,他的遭遇就是不公平的,违背了别院所宣称的“法无明文规定不成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的原则。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个小红箱子,跑来宿舍区挨个敲门,北风将她的小脸吹得红扑扑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依旧让人不可小看,她的厚外套上绣着“一届生”独有的标志呢。
孔墨将封好的信件从上方开口投入箱中,又从屋里找出一块饴糖塞给她。
对方拒绝了,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地说“我正在执行公务,不可以私相授受。”
孔墨差点没笑出声来,摸摸她的脑袋放她走了。
小女孩推开门,跑进了初冬黎明前的黑暗里。
孔墨伸了个懒腰。“往年的冬季哪里过得这般舒坦过,地暖,嘿”他在铜盆中净脸洗漱,接着就披上外衣往外走。每日早起要列队小跑洗脑教育,也是规定之一。他看距离出操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用来补觉又怕睡过头,不如早点出门到处逛逛。
逛到练武场的时候孔墨才发觉不对相比往日,今天守在这里的管事和“一届生”有些多啊。
一名眼生的壮汉用铁刀拦住他“晨练时辰未到,你不能进去。”
孔墨双手插在袖子里,“嘿嘿”笑“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这位勇士,里面可是有人在操练”他知道别院的规矩,不敢用钱财贿赂他,只能开门见山地问。
壮汉摇摇头“看你的衣服也是别院的工匠,与你说无妨,里面是小大郎君在挑人。”
“小大郎君,可是曹家的小大郎君吗”
壮汉还没来得及回答,练武场的栅栏门就开了,带头走出来一个龙行虎步的小少年,身后还带着一串高矮不一的孤儿。
孔墨给“二届生”代过几节识字课,一下就认出了其中不少人,不是脑筋笨学不会字的,就是喜武厌文的。他当下就明悟了,虽然丁氏学堂尽量给每个孤儿学习机会,但总有人不好学或者天资太差,那与其在学堂中耗费教学资源,不如放他们去陪小郎君练武。
只是这些人,如果不是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将来的成就就有限了。
小大郎君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比起身后的一串,他更关注带路的廿七。“廿七,你真不跟我走吗”
廿七“大郎,这都是你第四次这么说了。”
壮实的小少年叉腰而立“士为知己者死,我可比你家主人欣赏你多了。”
廿七抽抽嘴角“谢谢,我觉得我家主人挺知我的。”
曹大郎大笑,不需要人扶就自己翻身上马“她教出来的,都一个德行。”
孔墨看了一早上的八卦,心满意足。这位曹大郎该是曹家的嫡长子,将来的继承人,看样子是个有担当又聪慧的。虽然孔墨心中认定别院的主人另有其人,但曹家这个明面上主家能够稳定传家,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不得不说孔墨因为想得太多,所以离真相越来越远。别院森严的法度和数不尽的新知识新理念给他一种错觉别院主人身份成谜,遥不可及。但其实,只要他逮住一个“一届生”问问,马上就会知道别院主人是曹二郎。
“守规矩”的孔墨没有打听他自以为的秘密,于是产生了不少误会。
事情发生在他进入内工坊的那天。
投诉信很管用。不到七日,批复就下来了,让他收拾收拾包裹进森林。陪同他一道的,除了护院家丁和一名叫“杜密”的“一届生”,还有从谯县赶过来的防氏。
“虽说让你进去了,但会有监视,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知道,配合石部的工作嘛。”在豫州呆了几个月,孔墨的曹氏套话也说得非常溜了。
防氏皱眉,瞪他“油腔滑调。”
孔墨一点都不生气,给防氏赔罪“是我连累了防女医。”
防氏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孔墨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回谯县,是正常的调岗。即便是丁针也不能永远留在雒阳的。而且,”她声音突然变温柔了,“能够再度亲眼见到主人,亲耳听她讲话,也是我所期盼的。主人与我有救命之恩。”
孔墨心中警铃大作。剩下的半截路程,他都蔫头耷脑的不想说话。
宝宝不开心,宝宝有酸酸的小情绪了。
这种酸酸的小情绪,在他见到机械化织布机远超人类的产布速度时彻底烟消云散。
“有此物,则天下百姓皆有衣穿了”孔墨差点手舞足蹈,“难怪众人都称赞艾大匠,大匠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匠艾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研究一张机器生产的棉麻混合布。“经纬的间隙越来越大,是磨损吗明明用的硬木,不应该啊。”
“应该是因为成品的布卷越来越重,所以拉扯越来越强的缘故吧。”孔墨插嘴道,“在这个地方加一根转轴试试”
匠艾扫了他一眼,沉默,思考。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门口已经坐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托着下巴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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