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晴风寒大好后, 在军帐中便闲不住了。
以前,她还因着要伺候夜千辰, 给他端茶送水外加研磨,总是不得空, 只能守在他旁边,被拘在这一方不大的军帐中。
但是自从夜千辰确定了她的身份,她也再没有否认后, 夜千辰仿佛就放飞了她似的,总也不喊她做这做那,甚至还要抢着帮她做事情。
饭,他给她端。
热水, 他给她打。
原本就连衣裳他也抢着要让士兵给她洗的, 不过被纪若晴吓得连忙阻止了。
要说外裳让外头那些士兵们帮忙着洗洗便罢了, 正好她也不爱洗衣服。
但她这些里衣和肚兜可不能让士兵们洗啊
但夜千辰脸皮倒是极厚,竟然能一本正经不动声色的说着“孤给你洗”这样的话,惊得纪若晴脸颊飞上一片晕红, 偷偷将自个儿的肚兜和里衣都藏好了。
免得哪一日被夜千辰给翻找出来, 直接替她给洗了。
两人的身份仿佛是调了个个儿, 对于夜千辰的嘘寒问暖还有这些宠溺的举动,纪若晴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或者说,心里头只有惊。
一看到夜千辰, 身上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恨不得转身就跑。
但这军帐到底还是太小了些, 她并不能跑到哪里去。
在这种转个身可能都会不小心撞到夜千辰怀里的地方, 纪若晴待着真是觉得一种折磨。
尤其是漫长的白天,夜千辰埋头处理着各项事情,她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到,便更觉得百无聊赖,只能一个人在军帐里头踱着步,转得夜千辰脑袋都有些发晕。
“我想出去走走”纪若晴望着夜千辰眨了眨眼,杏眸弯出三分乖巧伶俐。
夜千辰一下子便支起了身子,显然有些警惕的看着纪若晴“你要去哪外边太危险了,且纪若余还在大肆寻你。”
“”纪若晴抿了抿唇,杏眸弯弯,随意说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就在军营之中走走,出去透透气。”
夜千辰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些下来,纪若余就算手再长,也伸不到夜国的军营中来。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纪若晴会趁机离开。
看到纪若晴两手空空的走出军帐,夜千辰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跑到纪若晴睡觉的软榻边,看到她衣裳皆在,装银钱的小木箱也安安稳稳放在那儿,才全安了心,重新回到桌案边处理起令他头疼的军务来。
而纪若晴,出了军帐,心情大好。
只是发现军营中的士兵们都脸色凝重,神色匆匆,甚至连跟她问好都简短又急迫,眼里不见半点笑意。
纪若晴又觉得心情没那么好了。
就连这吹着的微风闻起来也没那么清新了,反倒夹杂了一丝血腥气,让她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
再往前走了十几步,纪若晴发现,遇到的士兵们都有些神情萎靡,且伤员众多。
不是扎着绷带的,就是一瘸一拐的,还有许多带着刀伤棍棒伤的拖着残破的身体在一步一步挪着。
纪若晴秀眉蹙得更深,夜国大军都成了些残兵败将么
再拐个弯,望见一顶白色的军帐,纪若晴才恍然。
她这是走到治疗伤员的军帐附近了,难怪看到的全是受伤的士兵
纪若晴再走近些,发现两顶白色的军帐里头都挤满了站着的士兵,不过都井然有序的排着队,倒没有堵得水泄不通。
她走进其中一顶军帐,才发现里头坐着的几位大夫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根本无暇跟她打招呼。
而看到她的士兵们开口,皆是拖着痛苦的尾音,咬牙忍痛坚持站着,亦是因强忍着痛苦而满头大汗。
只是依然有此起彼伏的闷哼着的痛苦呻吟声,或是因在治疗,或是因等得太久而撑不住摔倒在地。
但他们都很坚强,即便是割骨刮肉的痛,发出的痛呼声也并不大,许是怕耽误大夫们诊治。
纪若晴眉头蹙得更深。
她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书中连炮灰都算不上的人,没有姓名,也没有出现在原来的小说中。
是比纸片还要单薄的人物。
可是现在,看到这些真实的痛苦,这些一双双忍着疼痛而隐忍着的眼睛。
他们的血是温热的,他们的汗是有温度的
一时间,纪若晴竟有些恍惚,她所以为的这个世界,真的是她以为的这样子么
纪若晴见大夫们忙不过来,又见这些士兵们痛苦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忍,便索性搬了条软凳和长桌子过来坐下,也开了诊。
毕竟她的医术点是在纪若余那儿刷到过100点的,想必给这些士兵们诊治是没什么问题的。
纪若晴招呼了一声,很快她的跟前也排满了受宠若惊的士兵们。
要知道纪若晴是一直跟在夜千辰身边贴身伺候的,如今来给他们看病,岂不是享受的也是天子般的待遇
纪若晴跟前站着的士兵们很快就成了所有队伍里最长的一支。
纪若晴不敢耽误时间,毕竟在治病救人这事情上,时间就是生命呐。
她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给这些士兵们把脉、询问病情,然后开着药。
因为她把脉、开药方子这些都是在脑海里可以自动浮现出对应结果的,所以她并不如其他大夫那般还要思忖定夺,深思熟虑,都是不假思索便能出来的。
她询问病情不过也是走走过场,免得引人怀疑。
饶是如此,纪若晴看病的速度也比旁边所有的大夫们都快了一大截,所以她跟前的队伍动得最快。
纪若晴沉浸在治病救人的充实感中,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士兵们聊聊天,分散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免得他们一直关注着身上的病痛。
只是在与士兵们聊天的过程中,纪若晴一颗心也越来越沉,脑子也越来越乱。
若不是她脑海里看病开药方都是自动的,想必她今儿是一个病人也看不成的。
原因无它,只是这个世界愈发让纪若晴感到困扰了。
和这些士兵聊天,纪若晴才发现,原来他们都是有父母姊妹,有家乡故土,有过去的回忆,亦有未来的向往。
他们与她所认识的有血有肉的人并无而已,一点儿也不单薄。
什么情绪都有,也什么逻辑都未打破。
这样的认知让纪若晴更觉得心里难受,因为她同样从这些士兵的口中得知,这场夜国和昊国的大战,死伤无数。
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士兵,老百姓死得也很多。
士兵们都于心不忍的告诉纪若晴,夜千辰和昊国君王下的命令都是遇到对方国家的人便格杀勿论,不管是士兵还是老百姓,统统杀掉。
这些士兵们的煎熬和痛苦写在眼里,纪若晴看得分明,愈发揪心。
她原先不在意,只觉得无论死了多少人不过是原著小说里的一个数字,都是单薄而无意义的存在。
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呐。
都是像坐在她跟前的士兵这样,流着血,落着泪的人呐。
每一日的交战中,都会死伤成千上万的人。
外头的人世间,原来已不似人间,反而如修罗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她,竟然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睡在军营中,始终事不关己,直到今日才被撼动。
夜千辰,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亦毫发无损的坐在军帐中,冷眼无情的指挥着这场大战。
他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他只在乎他能否一统天下。
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纪若余插进来后,这夜国和昊国两边都不能大胜的平衡便形成了,两国之间,每回交战死伤的人数也差不离,所以愈发焦灼。
而这场大战一日不休,便会死伤无数
纪若晴不断的问自己,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小说里的世界么
这些人,真的不过是连在书中连名字都不会有的无意义的数字么
她真的能看着这些在她面前如此鲜活的士兵们一个个死掉么
他们提起未过门的未婚妻会羞涩的笑,提起年迈的爹娘独自在家乡会担忧惆怅,提起这场连日不绝不死不休的大战死伤了那么多老百姓会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纪若晴就这样一边看病一边胡思乱想了一整日,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有些精分了,只是强撑着心中治病救人的心才一直坐在这儿给士兵们看着病。
因为太忙,她甚至都忘了吃饭,也浑然不觉得饿。
直到暮色四合,白色的军帐顶上染上了一层融融的浅金色,跟前排着队的士兵们也愈发少了,直到剩下最后一个。
纪若晴让他坐好,将干净的白色帕子搭在他手上,为他把脉。
还未搭话,军帐的帘子又被人挑了起来,一道黑色的身影走进来。
纪若晴抬眸想看看这时候怎会有受伤的士兵过来,却对上了夜千辰一双凝着寒霜深邃的黑眸。
他极其不悦的将目光落在纪若晴纤长的玉指上,正搭在那位方脸士兵的手腕上。
虽然隔着一层白色帕子,但也让他觉得扎眼得很。
她怎能怎能如此这般不知羞耻
更气人的是,这不知羞耻的小人儿竟然一脸坦然眸光清澈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对的地方。
“纪、若、晴”夜千辰仿佛是咬着牙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唤她名字的熟悉感让纪若晴弯了弯唇,她眸中一片清明的说道“王,我决定回我兄长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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