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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子真是有趣, 这般举动,怕也只有兄长做的出来。”成王笑呵呵地端起一杯酒要敬修文太子,可他的酒杯端的老高,半天下来手都酸了,修文太子也没有接他话茬儿的意思,只是冷淡的看着他,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继续,我看着呢。
成王脸上的笑容终究是挂不住了,这时候却见玲珑拿起酒杯,他心下一喜,还以为美人是要给自己解围,结果却看见玲珑把酒杯举起来, 将里头的酒泼到了地上,对他笑,甜蜜蜜地说:“真是叫成王操心了,我不让他喝酒, 你若是想喝就自个儿一人喝吧。”
她其实很不喜欢人类勾心斗角的模样。明明心里头想的是一回事, 可嘴上说的, 行为上做的却和内心所想完全相反,一句话也要拐个十七八个弯,玲珑不是不能应对,她只是懒, 如果简单粗暴的可以达到目的, 干嘛非要委屈自己虚以委蛇呀。
又不是受虐成瘾。
这番话着实不客气, 成王被当众下了面子,这若换做平时,脾气早上来了,非叫得罪他的人吃苦头不可。然而今日是皇帝的宫宴,对方又是废太子的女人,手上还有皇帝赏赐的免死金牌,无论如何成王也什么都不敢做。身旁的成王妃一脸雍容华贵,解围道:“夫人真是一片赤诚之心,是我家王爷失礼了。他素来与兄长交好,如今兄长平安归来,心中难免高兴几分,还请二位见谅。”
“你叫我夫人啊?”玲珑撑着下巴。“我可是跟太子拜过天地的,既然太子还没有被废,无论如何,怕是成王妃都得称呼我一声太子妃吧,来,叫来听听。”
太子妃?她也配?!
成王妃险些将手中酒樽砸到玲珑脸面上去,那是她的位子!
“唉,看样子成王妃不乐意敬我这杯酒呢,在座的各位不会也这般无情,不肯敬我这太子妃一杯酒吧?”
这位太子妃是哪里来的,谁不清楚,荆国公府的庶女,被送进西祠巷子,原以为没法活着出来了,谁能知道她还有这么一番造化。众臣及家眷不敢造次,有些眼尖的瞧见皇帝脸色如常,并未拒绝,立刻主动起身恭贺。这一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跟着动了起来,最后大殿上响起一片恭贺之声,玲珑满意极了,只是成王夫妇的脸色可就难看起来。
本来探囊取物般的事儿,如今竟变得如此复杂!皇帝一旦承认了废太子的东宫身份,那么自己的一切努力就都白做了!这怎么可以?还有这些大臣是怎么回事,竟然口称什么太子、太子妃?一个废人怎么做太子?!
说到废人,众人在太子刚进来时基本没觉得太子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较之四年前清瘦了许多,但也成熟了许多,据说瞎掉的那只眼睛……是哪一只来着?看起来都差不多啊,太子殿下真的是眇了一目吗?
还有据说断了的右手,方才背人进来的时候不是也如常?这样看来,太子殿下似乎也并不是个真的废人……难道这就是皇上重新将人从西祠巷子放出来的理由?比较修文太子是真的优秀出众,这一点是其他皇子拍马都追不上的,其中当然也包括成王。成王之所以能够得到众臣拥护,就是因为在皇帝剩下的儿子里,无论是年龄还是能力,都属他最为合适,最为优秀。
可眼下修文太子东山再起,也让朝中本来已经站队成王的人心中的天平再一次倾斜——二选一,选谁?
这个问题在宫宴进行半个时辰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只见御林军统领匆匆上殿说是有要事禀报,身强体壮的矫健军士们突然将整个大殿围的水泄不通,统领走到皇帝面前,先是下跪行礼,然后俯身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随即就见皇帝勃然大怒,指着成王怒喝:“给朕拿下!”
铁通般的包围中,成王就是想逃都没机会。他还要喊冤,却见修文太子微笑的看着自己,他心一沉,难道是那些东西被现了?可是在修文太子出西祠巷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尽数转移了啊!
该死的,早知道今□□宫,也好过这样坐以待毙!
成王妃已经傻眼了,她完全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勃然大怒要抓成王,她只知道自己的富贵,荆国公府的富贵都系在成王身上,成王若是失势,那么她要怎么办,荆国公府又要如何自处?!
成王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一事,在皇帝查清后立刻昭告天下,不过修文太子宅心仁厚,特地为成王求情,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做主,将成王及其家眷尽数圈禁于西祠巷子。数月后,皇帝大病,这场病来势汹汹,终于叫他倒下了。如今他唯一信任的人就只剩下修文太子,便令修文太子监管朝政。
可最终,他却死在了修文太子手中。
宫女喂的药,修文太子平静地看着皇帝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皇帝喝完药,很快察觉到不对,他的喉咙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修文太子:“你、你……”
“皇上还欠我一句对不起,不过我不需要了。”修文太子走近,将皇帝的手放了下去,语气平淡。“皇上再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的玲珑真正成为我的妻子呢?”
皇帝瞪着眼睛断了气。
一个月后,新帝登基,并大婚,娶了那位荆国公府的庶女为妻,并封其为后,终身不纳后宫,唯她一人,自成佳话,流芳百世。
玲珑的新婚生活过得无比舒服,新帝待她温柔体贴,又逐渐长出了肉,还很注意锻炼身体,简直完美,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
不过虽然已经大婚了,新帝却仍然将她视为神女,不敢多有唐突,从前睡在一张床上偶尔还能亲亲抱抱,现在他连碰她一下都跟烫着了似的,玲珑实在是不懂。
直到成婚半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没有性生活的日子,可到了晚上,新帝却翻身压住了她。玲珑正准备闭眼睡觉,突然被人压住,有点吃惊:“你这是做什么?”
新帝不说话,就是干!
玲珑好不容易推开他,眯着眼睛,她一这样看他,新帝就怵。“修文,还不说实话?”
实话就是……他觉得之前的自己不够好看,身体不够结实,着实配不上她,所以努力地锻炼了许久,又天天吃药膳,如今风采更盛当年,宫里不少小宫女看见他都心肝儿乱颤,直道皇上生的如此好看,真真叫人移不开视线。
“哦……”玲珑毫不客气地上手摸了摸试了两把。“所以最近这几个月你说有政务要忙,只陪我用一日三餐晚上回来睡觉,其他时间都去锻炼了?”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她笑的甜美,新帝便看痴了,红烛燃起,凤帐落下,帝后终于合二为一。
很久很久以后,过去了几十年,新帝已然老去,他垂垂老矣之时,她尚且如年轻时貌美。因而在很久很久以前,皇后便“病逝”了,没有人知道她一直陪伴着他。
能够一直维持年轻美貌,她定然不是凡人,可皇帝不怕,他爱她至深,这份爱临到死亡之际,更是浓厚纯净,如海水汹涌。他用苍老的声音问她:“下辈子……还能……与你相遇吗?”
玲珑仁慈又残忍地回答:“不能哦。”
虽然不能,但是你可以得到一段崭新的人生,你的灵魂完美无缺,自然会活得很好。不像是西祠巷子里那些个短命鬼,竟是活生生给饿死的。
没有爱的时候,她才吞噬灵魂。
可这一份爱,足够她受用许久。
“去吧,修文。”
这串佛珠并不珍贵,所以废太子被关进西祠巷子时才得以保存。皇帝看到这串佛珠,便想起了先皇后,想起自己待她有愧,又罔顾她临终托孤,将他们的独子关入西祠巷子。
江公公又适时感慨了一句今晚是十五,很快便中秋佳节了。
这是废太子叮嘱他说的话,皇帝听了后果真面露动人,中秋节也是废太子的生辰,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刚出生时,自己有多么欢喜。修文太子一直都是皇帝的骄傲,他自幼便为人宽厚天资聪颖,皇帝用尽了心血来教导他,可这份父子之情在废太子成年后就生了改变,逐渐苍老的皇帝开始忌惮正年轻的太子,怕他会效法先人逼宫夺位,因而对太子百般提防。
这也是为何东宫查出巫蛊之术跟龙袍,皇帝想都没想就命人前去捉拿废太子的原因。他心中的恐惧被勾了出来,于是就忘记了修文太子是他的儿子,完全将其当成了要抢夺自己皇位的敌人。
眼下已过去四年,看到先皇后的遗物,想起自己对先皇后的亏欠,在她临盆之际,带回来一个美人,又有负她临终所托,将修文太子打入西祠巷。种种心绪上来,便命江公公去西祠巷子,将废太子带来。
可废太子却不愿再见他!
他是皇帝,亦是父亲,为人臣,为人子,修文怎敢不来?!
江公公见皇帝气恼,连忙道:“皇上息怒,殿下他如今……老奴见了,都忍不住落泪。”
“修文他……他怎样了?”皇帝忍不住问。
“唉。”江公公一声叹息。“皇上,殿下的心死了,他再不是过去的修文太子了,他的意气风、挥斥方遒,都在四年前化为灰烬了。如今的殿下,不过是个废人。眼不能视物,手不能执笔。殿下说,皇上再也不必怕他有异心,因为他已是个废人,此生便老死于西祠巷,再也不会出来。”
修文太子,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天下人都知晓他少年出众,惊艳绝伦,是无数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身份尊贵,高高在上,他本是天上的明月供人仰望,可如今却坠落尘世,再没了那份光芒。明珠蒙尘,白璧有瑕,覆水难收。
皇帝满腔愤怒,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声息。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日后再有更多儿女,也没有一个如修文一般叫他费尽心血。
可这个孩子,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闭上眼,轻轻叹息:“你……明日安排一下,朕要出宫。”
“皇上?”
“朕老了。”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老了,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可他再也不复当年的年轻力壮。如今后宫已经有数年不曾有新生儿诞生,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早已是有心无力。“有些人的心就开始活络了。”
“皇上——”
“什么都不必说。”皇帝摆摆手。“既然修文不肯来见朕,朕便亲自去见他。当年……也是朕不察,竟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如今他对朕心灰意冷,也是理所当然。是朕寒了他的心,这人心一冷啊,就再也暖不了了。”
江公公看着皇帝仍旧高大的背影,帝王鬓边已经生出华,可身边却没个能说心里话的人,皇后娘娘去后,皇上就更寂寞了。修文太子被废,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如今除了自己这个阉人,竟再没有谁能叫皇上信任了。
这就是帝王吗。
坐拥江山,却又形只影单。
第二日,皇帝脱下龙袍,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两个侍卫同江公公出了宫,直奔西祠巷子。
西祠巷子这个地方,向来是圈禁皇室中人的,皇帝从未来过,所以也不知道这里原来如此荒凉残破。里头的人怎么活,外人不晓得,但禁军死死守着这里,不会给任何人出来的机会。进去的人,都死在了里头,连迁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就地掩埋,一抔黃土,一具白骨,此生便销声匿迹,再无人记起。
这里的宫人也不多,大多身形消瘦面色青白麻木不仁,便是见了皇帝也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行尸走肉,还怕什么死不成?在这活着,比死都难呢。
皇帝在江公公的引路下到了废太子居住的破院前。近乡情怯,他竟不敢跨进去。
在门口站了许久,皇帝才迈开脚步,进了院子。入眼是一片青翠菜地,一个穿着洗得白到处是补丁的粗布衣裳的男子正背对着人在浇菜。他从水井里自己打水上来,提到菜地里,弯着腰,双手满是泥土也不甚在意,安静地做着自己的活。
哪里有一丝贵气,又哪里还有一丝人气。
听闻脚步声,浇菜的人回头了。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这人十分瘦弱,粗布麻衣套在身上竟只剩个架子,可再怎么有心理准备,当看到废太子瘦骨嶙峋的脸时,皇帝还是经不住这打击,噔噔噔后退了数步,眼眶一热。
四年了,再多的愤怒都已经过去,废太子“谋反”的罪责在皇帝心中逐渐被洗刷,这四年里,他每每梦中惊醒都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若是给修文机会解释,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他?万一是有人陷害他呢?他又总是记起废太子的好,修文自幼聪明,读书习字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快,他又孝顺懂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皇后,都恭敬孺慕。皇帝有颈椎疼的毛病,修文便想方设法找来调理的方子,逢年过节及皇帝生辰,总是修文的礼物最用心最珍贵。
修文被废的时候,会不会怨恨他这个父亲,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就定了他的罪?
来西祠巷子之前,皇帝最怕的就是修文会怨恨自己。可现在他才知道,可怕的不是被孩子怨恨,而是孩子看见他,如同看见一草一木。“皇上。”
他的儿子,不叫他父亲,叫他皇上。
“修文——”
“我不过是个罪人,四年前,皇上便剥夺了我的名字及封号。”废太子淡淡地站直。“如今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这里也没有叫修文的人。”
“你在恨父皇——”
“这里简陋,皇上真龙天子,还是莫要踏足的好。”废太子完全不在意皇帝说了什么,他继续去浇自己的菜,吃力地提着大水桶到井边,皇帝对着身边的侍卫呵斥:“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叫太子做这等粗活!”
侍卫被他口中的“太子”惊呆了,连忙去抢废太子的水桶,这时候屋子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她见到有人抢废太子的水桶,顿时如同护崽子的母老虎一般,抓起门口的苕帚就冲了过来,对准这群人一通胖揍,就连皇帝也不小心挨了好几下,疼的他龇牙咧嘴。“你们做什么!放开我相公!否则别怪我打死你们!”
相公????
江公公悄悄附到皇帝耳边:“皇上,老奴忘记说了,这位女子便是成王殿下做主,给修文殿下娶的妻子,是荆国公府的庶出小姐。”
什么?
他的修文,就娶了个庶出的姑娘?!
成王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这天底下的女子,本应任由修文挑选,可眼下他竟和这样一个抓着苕帚无比粗鄙的女子结为夫妻?!皇帝仔细看了看,现那女子虽然身段曼妙,可面部跟身上却不知做了什么粗活蹭了许多的灰,十足的邋遢粗陋,叫他更是心如刀绞。他为修文选中了荆国公的女儿,素有才女之称的第一美人,可如今修文身边伴着的却是这般女子,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恼怒的手都在颤抖。玲珑揍完他们后迅把扫把丢到一边,对着废太子嘘寒问暖:“相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虽然脸上脏兮兮看不出仔细容貌,可她声音清甜,又唤他作相公,这段时间刻意瘦脱型的废太子脸颊悄悄飞红,虽然是演戏,可她这样叫他,真是让他心中无比欢喜。
废太子不希望玲珑在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成王,此时此刻,成王看玲珑的眼神已叫他十分愤怒,直接起身挡在了玲珑身前,随即看到成王皮笑肉不笑地道:“兄长这是做什么,叫本王看一眼小嫂子,难不成还能掉块肉?”
“肉倒是不至于掉。”玲珑从背后扯废太子的衣服,把脑袋搭到他手臂上,不耐烦地看了成王一眼,“只是会让我恶心想吐。”长的好看又不代表好吃,至少眼前这两个人散出的气味让玲珑非常不喜欢,她讲话可不顾及什么身份,也不在意其中利害,现在又不是在荆国公府,哪怕当初还在荆国公府的时候,她表面上可怜巴巴,背地里也没少作威作福。
成王妃回想一下就知道,从前她何曾见过玲珑跪一下受一点伤?甚至连哭都没几次,也就是她觉得玲珑畏惧自己,当下柳眉倒竖呵斥道:“大胆!谁教导你的规矩,让你这样放肆不懂礼数,敢这样跟王爷说话?信不信我罚你?来人——”
“来什么人啊。”玲珑抓起桌上一把瓜子皮丢过去,恰好丢了成王妃一头一脸一嘴,“你以为我是能让你欺负的?信不信我让废太子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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