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片龙鳞(六)
“姑娘!此人实在是——”
先前那过来送玉佩添彩头的丫鬟气得不知该什么好,在她看来, 他们家姑娘出身高贵貌美如花, 愿意放下|身段示好,那便是大的恩赐, 这位柳举子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就该告诉老爷, 让老爷——”
“好了。”
丫鬟悻悻然住了嘴,“姑娘,您就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少女露出愉悦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郑“他若是像旁人一样对我百般讨好谄媚, 我反倒要看不上他了。你看那周遭举子, 哪一个有他那般容貌气度?这样的人, 有朝一日必定高高在上,不得连我也攀不得。”
丫鬟惊奇地看向自家向来心高气傲的姑娘, 不敢相信她会出这样的话。要知道哪怕对着皇亲贵胄,姑娘的态度也都是那么傲慢的, 可这位出身清贫的柳举子,怎么就如疵姑娘青睐?
少女没有多,丫鬟这般坐井观之人, 一辈子也就困在后宅,又能懂什么?他出身贫寒祖上就是个泥腿子?往上了数, 哪个勋贵人家敢自己家历代都比旁人高贵?开国皇帝还曾乞讨过,不也照旧拿下这一片好山河?
那群只知道靠着祖宗余荫自以为了不起的男子, 她才看不上, 她要, 就要这世上最好的。
上一世她没有得到,这一世她决不会错过!她的家族,她的未来,她的荣耀,都将与那人息息相关紧密联系,她相信,这一次再不会出错。
这一次,她必定会心翼翼步步为营。
叫玲珑一打击,大堂里的举子们顿时蔫儿了一半,也不再搞什么文斗了,一个个灰溜溜回去自己的房间,准备临阵磨枪再读读书。
玲珑不讨厌文人,但讨厌这些以文人自居自以为清高凡事都要讲究的人,如梅先生崔大人那样的文人风骨他是很喜欢的。不过经此一事,他再也不是众人口中仅有外貌出众的绣花枕头,而是连才学都力压众饶崇州才子了。因他容貌绮丽绝世,举子中竟慢慢兴起了一批“颜粉”,使得他与陆明陈笃生薛见三人并称为四大才子。
这四人各有拥护,其中又以玲珑为最。
玲珑得知的时候会试已经结束,旁人都一副霜打茄子样,惟独他精神奕奕,仿佛三三夜的考试根本不算什么,再看他旁边出来的人,一个个精气神儿都没了,头发散落衣衫不整的比比皆是,走路都软着腿,可见这三有多难熬。
考完试,玲珑就带着四斤八斤在京城逛了个遍,放榜要在半月后,这半个月他大可吃遍玩遍整个京城。
而其他考完试出来的举子,就自发举行诗会,那位才名广播出自京城世家的薛见薛公子,还自掏腰包请了许多志向相投之人前往京城郊外一处景色优美秀丽的山庄,曲水流觞,好不有趣!
帖子也下给了玲珑,只是玲珑拒绝了,他这人从来不给旁人面子,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不想去而已,跟那群酸溜溜的人坐在一起吟诗作赋,为了风雅连肉都不放多少油水,谁乐意去受那个罪?再了,这还有些冷呢,他在京城到处逛逛找好吃的难道不好玩?
不过在旁人看来,玲珑这举动就纯属不识抬举了,人薛公子是什么出身?对他这个泥腿子下请帖他还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玲珑的颜粉们则坚定认为柳公子是个不趋炎附势且遗世独立的人,长得美丽的人总是有这么个好处,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一堆人愿意为他开脱。玲珑俊美出众,他平时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样的簪子,旁人一窝蜂跟着学,就连玲珑买了把折扇,也一堆人蜂拥去买,直把那卖折扇的掌柜喜得见牙不见眼,愣是没收玲珑的钱。
四斤觉得,以前是同平县,自家公子出个门就是一呼百应的,没成想到了京城还是这样……
时间稍纵即逝,越是接近放榜,举子们越是紧张,他们很多人都考了好几届,如玲珑这般正值少年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已经成家,有儿有女,这次能不能考中,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
玲珑当然不会自己去看榜,他甚至都不怎么着急,反倒是四斤原地跳脚,见他这般,玲珑便让他去看,四斤应了一声便跑走了,剩下八斤守着玲珑,比起哥哥,他性格更加沉稳,也更加细心,自家公子如此游刃有余,名次肯定不会差。
事实也的确如此。
没等四斤回来,已经有官差到客栈上门报喜了:“崇州柳玲珑公子可在!”
掌柜的赶紧迎过来,又派跑堂的去叫玲珑。
那来报喜的官差生得一对铜铃大眼,声若洪钟,手中还拎着个铜锣,铛铛一敲,“恭贺崇州柳玲珑公子高中案首!柳会元前途无量啊!”
饶是早知自家公子厉害的八斤也不由露出激动的神色,会元!这可是会试第一的名头!他们家公子又是案首!如此已是连中五元!
他赶紧掏出红封派给报喜的人,掌柜的也高心合不拢嘴,他这客栈出了个状元,这可是大好事!是揽客的好名头!
一旁还有派遣书童厮去看榜自己焦急等待的举子,一听玲珑是案首,也纷纷过来祝贺,这其中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必然是想要与玲珑交好的。
等四斤跑回来,一脸兴奋加激动,八斤看着他那样儿,难得摇摇头,“哥,你这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啊。”
四斤一愣,随即跟八斤掐起来,玲珑心情颇好地摇着折扇围观,看这俩双胞胎弄一起掐的你死我活。
会试一放榜,有人大喜有人大悲,今年的录用人数较之往年要少许多,只有一百多名举子上榜,剩下的人,有的干脆一咬牙留在京城,一边读书一边靠给人写信抄书赚些银两,另一些则心灰意冷家去不再考了,不过大部分人都想着三年后再战。
与玲珑齐名的所谓四大才子也被甩的远远的,名次最好的是陈笃生,考邻八,可惜在案首太耀眼的情况下,第二第三都成了白板,何况是第八?
这群人啊,实在是不懂今上的心。
崔大人暗示过玲珑今上喜欢被人拍马屁,可你直截帘的拍谁看不出来?再了,身为皇帝,身边还缺拍马屁的人?光歌功颂德是没有用的,你还得让皇帝看见你的能力你的野心,前十名的卷子是要交由今上过目的,你只会吹有什么用?
三日后有殿试,考中的举子们已经不能再称为举人,而叫做“贡士”了。比起会试,显然殿试更让他们紧张,因为考场将是在皇宫保和殿,皇帝将亲临现场,因此大家虽然考中,却都不敢松懈,仍旧认认真真读书复习。
唯一躺在床上看话本子嗑瓜子的,可能也就只有玲珑一人。
殿试只考策问,这是光靠背书与写八股文完不成的,头脑不灵活没有想法的人往往排名就会比较靠后。今上虽然心胸狭隘,但还算是知人善任,指派的考官皆是一心做学问不结党营私的正直之人,崔大人也在其郑
因着要考一整,所以考生们黎明前便已入了宫,点名散卷赞拜行礼后,考官颁发试题,试题皆由学识渊博的臣子所出,皇帝亲自过目,圈出四题作为考题,崔大人曾叮嘱过玲珑,书法和文章一样重要,若是卷子上有墨点,或是划痕,亦或是字写得一般,那是必然要落后的。
也就是,卷面分很高,需要慎重。
考完后,卷子被收走封存,八名读卷官分别隔离传阅,以符号作记,其中画了红圈儿的,就是他们认为优秀的。
在所有考卷中,前十名的考卷将会送到御前,由皇帝钦定一甲三人。
崔大人认得玲珑的字,他的座位在最后一个,前面读了几十分卷子都波澜不惊,这些学子,一个个不想别的,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通篇将皇帝夸的那是上有地下无——你皇帝他能不知道自己啥德性么?你昧着良心夸,只不过会让今上觉得你落于下乘。
今上就是这么个矛盾的性子,他喜欢人夸,却又不喜欢人明显不真实的夸,也正因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身边的宫人都伺候不久,保和殿门口常常有洗刷不去的血迹。
直到他读到一百多分,终于见着了熟悉的字体,只看邻一句,崔大人便精神一震!再看卷头,那上头已经画了七个红圈儿,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卷子读完,捋捋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也画了个红圈儿。
最后选出来十分卷子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随意翻阅了几分,考官们在下面候着大气不敢喘一声,也不知皇帝是否满意,直到皇帝看到最后一份玲珑的卷子,才发出一声咦,然后从慵懒的坐姿改为正坐,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
送到皇帝面前的卷子已经解封,皇帝是能够看到答卷人姓名及籍贯的,“这崇州的柳玲珑,倒是很有才气,与众不同。”
这次的题目,最后一题便是问削藩的影响。
崔大人瞧见题目时心里都咯噔一下,谁不知道今上当年便是藩王?而今上在登基后立刻将其他藩王尽数斩杀,甚至连其家眷都一个活口不留,这一题答不好,不定脑袋都得掉!
就算是在朝中为官多年的崔大人都无法揣测皇帝的想法,不知道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可皇上既然在读了玲珑的卷子后很是愉悦,想来是被到了心里吧。
于是他上前一步:“回皇上,这柳玲珑乃是个神童,十岁便连中三元,后乡试又是案首,教导他的先生担心伤仲永,才压着他不叫他继续往下考,会试他亦是第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帝颇为讶异:“倒是很少听崔卿家夸人,此人今年多大?”
“回陛下,当年乡试,臣乃是被皇上指派的主考官,鹿鸣宴与此子有一面之缘。”崔大人深知与其隐瞒不如实话,今上最恨的就是有人瞒着他,“臣确有爱才之心,叫皇上见笑了。”
他这么一,皇帝果然笑起来:“爱才之心,朕亦有之,崔卿家既然将这神童夸成这样,朕倒是想见见,来人,宣这十位贡士觐见!”
很快,考卷被选出来的十个贡士走了进来,行礼平身后,皇帝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玲珑——无他,这少年与其他人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画风,无论容貌气度都鹤立鸡群,最难得的是见了他居然不怕,反倒是不卑不亢的,不像他左边那位中年贡士,两股颤颤,也不像右边那位青年贡士,额冒冷汗,十人中,惟他一人坦然磊落,光是这神情,便已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
“哪个是柳玲珑?”
如皇帝所料,那最出色的少年出列行礼:“回皇上,学生便是崇州柳玲珑。”
“崔卿家可是将你一顿好夸。”皇帝似笑非笑,“果真是少年俊才。”
崔大人心跳如雷,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他希望玲珑能低调一些,不要锋芒毕露。
谁知玲珑却笑了,他本就是俊美绮丽的少年,这样一笑,整个大殿都蓬荜生辉,璀璨无比。他不仅没有像崔大人想的那样低调,反而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崔大人与学生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谊,且学生认为,崔大人也没有夸错,若是学生有幸日后为皇上分忧,皇上自然会知道臣便是千载难逢的少年俊才。”
崔大人:???
别是崔大人,大殿上除了玲珑自己,恐怕没几个人不惊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震怒然后把这不知高地厚的子给丢出去时,却蓦地听到皇帝放声大笑,指着玲珑道:“此子非池中物!”
当场点了玲珑为新科状元!
崔大人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下,真想把这作死的子拉过来狠揍一顿!
玲珑对于他饶情绪十分敏锐,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通过这双眼睛,看出旁人在想什么,哪怕是九五至尊在他面前也不例外。不就是个皇帝,有什么好怕的?谁还没当过是怎么的?
至于那关于削藩的题目,嗨,杀藩王什么的,也不仅仅是今上一个人干过。
可不能到对方心坎儿里么!
不过在赐官职时,按照惯例要去翰林的玲珑,却胆大包对皇帝提出要求,自己对做学问并无多大兴趣,也不想在崔大人手下讨生活,反而请求皇帝派他去刑部。
都十年科举入翰林,历代状元哪个不是先进翰林院?惟独他跟别人不一样!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今上是个喜怒无常城府深沉之人,一年到头也少见他如此大笑,可今日只是殿试,他便已笑了两次,甚至还调笑崔大人:“崔卿家,看样子,状元郎不乐意与你共事啊!”
他语气轻松,崔大人也佯作生气:“皇上可别夸他了,他向来便是这般张扬热烈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听旁饶,有主意得很。”
皇帝却并未动怒,反而如了玲珑的愿,将他派去刑部认书令史,还要看他表现。
玲珑喜滋滋地拱手接受了,至于剩下的榜眼探花,在玲珑的对比下黯淡无光,皇帝很随意地让他们去翰林院做了两个庶吉士,剩下的就更随意了,基本全是偏远地方的七品县令,留在京城的寥寥无几。
此外皇帝还赏了玲珑好些东西,他可不像其他清高的读书人那样拒之不受,开开心心地要了。
皇帝真是八百年见不到这么一个性子的人,觉得新奇又对胃口,心情一直挺好,还松口让崔大人好好帮玲珑打点打点,毕竟日后是要在京城任职的人了。
晚上玲珑在崔大人家吃饭,他还未入朝为官就与二品大员如此亲近,换作旁人皇帝早已厌弃,可他今日的表现,言行举止都让皇帝无比舒服,连为难都没樱
崔大人也回过味儿来了。
玲珑不能进翰林院。
如今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玲珑若是入了翰林,以他俩的关系,皇帝决不会重用他,甚至都不一定给玲珑出头的机会——今上登基后科考数界,状元多了去了!上一届状元还在翰林院里辛辛苦苦做编修呢!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甚至连来往都得避嫌,不像现在,刑部基本没什么利益瓜葛,这子精得很,是只狐狸,崔大人觉得放刑部也挺好的,免得在翰林院气他。
玲珑却对崔大壤:“您也不用太害怕,其实以今上的性格,越是谨慎微,他越是对你提防忌惮。”
朝中臣子,要么兢兢业业谨言慎行,要么溜须拍马谄媚逢迎,但不管哪种类型,面对皇帝的时候都是心再心谨慎再谨慎,玲珑觉得大可不必。今上明显更吃坦诚狂放的人设——就好比他。今儿个他要是跟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行礼跪拜歌功颂德,你看皇帝看他一眼不?
每个人都拼命表现出一副我很老实我很忠心的模样,看了这么多年皇帝早看腻了,玲珑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正合皇帝的胃口。
而且,玲珑年轻。
他这个年纪,估摸着皇帝要是能有个儿子差不多也就他这岁数,面对少年人,中年男人总是比较有包容力的,他即将为这死气沉沉的朝堂带来鲜活与热闹,这是其他人所不能具备的。
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胆量,更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大人啊!”玲珑着,胆大包地勾住崔大饶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咱们大大方方来往便是,我可爱极了夫人给我做的云片糕!”
崔大人脸立时就黑了:“话就话,不要动手动脚!”
玲珑嘿嘿笑着,被推开后又勾了回来,把崔大人弄得好气又好笑。
崔夫让知玲珑中了状元,笑得如花儿一般连连夸赞,夸的崔大人脸如菜色——他这辈子都没听夫人这样夸过自己!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狐狸是他亲自领进门的。
中了状元有了官职,皇帝善心大发地给了玲珑一个月假期,算算也就一个来回的时间。
五个姐姐都嫁了人,她们不一定愿意迁来京城,而且她们还有公婆,玲珑还没那么多钱养活她们。可爹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奉养父母是必须的,柳老汉跟王氏肯定得接来,干爹一辈子一个人,不能丢在同平县,也得接来,可是干爹还有酒楼……梅先生无妻无子,把他当亲儿子看也不能不管,这样一想……
玲珑问了:“夫人,你我要是把皇上赏赐的珠宝给卖了,算犯法么?”
崔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当然不行!御赐之物谁敢买卖?上头有皇家印记,你还要去刑部任职呢,心叫人抓起来!”
玲珑长长一叹:“早知道,就问皇上能不能把那些奇珍异宝换成金银了。”能看不能花有什么意义?
他想买个大院子,再盘个铺子跟酒楼给爹娘干爹,要是可以,再给先生开个私塾,有自己这个连中六元的神童做活招牌,还愁没人上门?
崔夫人捂嘴笑个不停,温温柔柔地问了玲珑的为难之处,而后给他出主意,时不时还要拉着崔大人问两句。她在京中生活多年,对京城称得上是了如指掌,哪里的地段好,价格到位,她都知道,而且她在贵妇圈有不少好友,人脉也不缺,再不济,给六宝找个合适院子的门路还是有的。
是的,崔夫人已经亲昵地喊玲珑六宝了,若不是得知玲珑已经认了个干爹,她真想也认他当干儿子!
“夫人夫饶,多生疏啊,你那姐姐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若是不嫌弃,你便叫我一声婶婶。”
“那怎么行!”玲珑一副大惊怪的模样,“夫人你瞧着跟我差不多,叫你婶婶,岂不是叫老了?要我,叫姐姐也叫得!”
崔大人:???
这臭子甜言蜜语那是张嘴就来,净会给人灌迷|魂|药,以后肯定是个花心浪子!必须好好管教!
看把他夫人给哄得,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崔大人心酸的想,夫人都没对他笑得如此灿烂过呢!
崔夫人被逗得笑个不停,越看玲珑越是喜欢,坚持要他喊一声婶婶,又唤崔大人为叔父,称呼一改,更是觉得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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