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静悄悄。
天邪鬼坐在房屋的横梁上,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下面的黑川芒见。
而卧室里,想起自己死亡场景的若菜发了狂,她捂着自己的面孔殷殷哭泣,血红色的泪水从指缝里掉到地上。
她口里哼着歌,好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歌曲,似乎是恋人婚姻的,她期待地看向窗外,好像在看等待她的新郎。伸长的颈项如蛇一般,带着洞穴里湿漉漉的灰暗和阴气。
没有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若菜嚎啕大哭,她在卧室里四处寻找,重重的脚步踏过每一块稻草席面,没有,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她站起身,看向客厅,是不是藏在那里了?
她面色冷白,恍惚带着一张纯白的能乐面具,两只眼睛弯起来,像个漆黑的、小小的月芽。
尽管没有观众,但是她十分仪式性的站起身,整理自己杂乱的袖子和衣襟,走到拉门前,轻声道:“我进去了。”
一声轻笑,消失在空气里。
她的手放在门上,拉门缓缓打开,而后假装惊讶的,似乎第一次发现这里有人一样扑倒在铺盖旁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恋人,带着热烈的,几乎能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热情,将那人轻轻扶起,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深深的,深深地,恋慕着您。】
【如果不能和您同生,那就同死。】
她垂下脑袋,绸缎般的长发垂下,眼睛里是永恒的、沉郁的黑暗。
“那个……”
“我们这个姿势……”
“是不是不太对。”
黑川芒见从夜里醒来,发现自己枕在若菜小姐的膝盖上,紧紧搂住自己的被子,生怕二次发生伽椰子钻被窝的事情。
原本他一睡就是一夜,梦境里如死亡一样寂静,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耳边一直响起一道歌声,好像是关于婚嫁的。
“新娘穿着白无垢,如冬雪,如樱花。”
“她命定的恋人在晨雾中出现,带着早春的绯色。”
就这样,黑川芒见醒过来了。
“您爱我吗?”
身后的若菜小姐突然说道。
黑川芒见想了想。
“那么,您想问我要那种爱呢。”
“最深刻,最热烈的那种爱。”
“对福泽谕吉的爱吗?”黑川问到。
若菜小姐殷殷哭泣,“您竟然爱这个人胜过爱我吗?”
“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全日本没有人不爱他呢。”
“若菜小姐您不爱它吗?”
“我对您的爱,比对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更为深刻。”若菜小姐独自发狂。
“啧啧。”
“这种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呢。”
若菜小姐安静下来,幽幽问到:“您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当然不是。”
黑川芒见裹着被子,问道:“最深刻的爱是什么味道的呢?”
若菜小姐说:“我流出的血泪的味道。”
“那么,最深刻的爱是什么颜色的呢?”
“我的鲜血的颜色。”
若菜小姐的指甲慢慢伸长,变成黑漆漆的颜色。
“这样啊。”黑川芒见想了想。
“原来,最深刻的爱就在您身上啊,你已经有了这种爱,为什么还要问我索取呢?在这种爱的拥有者里,您是世界上最富足,最幸福的人。”
“……”
若菜无法回答。
“您这样一个富人,问我这样一个穷人索取爱这种东西。”
“很不合适呢。”
若菜小姐按住黑川芒见的肩膀。
“不、不是这样的。”
“我对您,我深深的爱慕着——”
“你深深的爱慕着自己。”
黑川芒见插话道,“你爱自己,且永远爱自己,这样不好吗?您的身体里涌动着最炽烈的血液,您的感情像岩浆一样喷涌,您是个富足的人,您爱上了自己。”
“你将获得世界上最快乐的幸福。”
“你怎么这么有道理……”
若菜小姐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神清明起来,黑色的长指甲慢慢消退,她摇头看了看左右,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她眼睛朝下看,看到枕在自己膝盖上的学生,他紧紧裹着被子好像即将被非礼一样,“你这是——”
学生面色十分复杂。
“是您自己主动跑到我脑袋下面的。”
“趁我睡觉的时候。”
“还长出了长长指甲,想抓我。”
“我都看到了。”
“有影子照在我身前哦。”
他像猫猫虫一样,从若菜的膝盖上滚了下去,“好可怕啊。”
“我都不敢动。”
他裹着被子,倚着墙壁坐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跑过来,紧紧抱着我,非要说什么爱呀爱死啊之类的问题。”
“怎么可能。”
若菜小姐反驳,“像我这种成熟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学生。”
“我的梦中情人是高仓健,高仓健懂吗?”
“硬汉,铁血,充满了男子气概!”
她充满怜悯的上下瞟了一眼黑川芒见,很有大人胸怀的没有用形容词来描述。
她突然轻轻咂舌,“也不是不可能。”
她回忆起自己刚刚死亡那段时间,和恶鬼凶灵一样失去理智,没日没夜的发狂,她抬头看向黑川芒见,“大概是二十年前,一个阴阳师来到这个宅子,帮我恢复了清明,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失去过理智。”
他们两个抬头看向横梁上的天邪鬼,“这个鬼东西真惹人讨厌。”
那天邪鬼见事不好,立刻拍拍屁股消失在空气中。
黑川芒见靠着墙,他摸出闹钟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他打了一个哈欠,“说起来,为什么那个阴阳师没有帮您进入黄泉呢。”
“这个啊。”
若菜小姐愣了一下,“因为我是地缚灵。”
“地缚灵是不能度化的。”
“阴阳师说,像我这种非正常死亡在这个宅子里的鬼魂,心里怀着深深的执念,如果没有完成执念的话,无论如何都清除不了。”
她低下声音,尴尬的笑了两声,“阴阳师一直在问我执念是什么。”
“但是怎么说呢。”
“我的执念很奇怪。”
“是什么?”
若菜小姐的目光穿过玻璃,在夜幕下看向遥远的江户川,“江户川,我要看一次江户川的花火大会。”
“可是地缚灵永远都没法离开这间屋子。”
“我死在这里,也将永远困在这里。”
黑川芒见睡意上笼,从墙壁滑到榻榻米上,声音很困,“江户川的花火大会,应该是在七月吧。”
若菜小姐低声应到:“是啊。”
*
凌晨两点。
山本健和江口阳希两个人正在熬夜加班。
池袋阳光城的一所学校里发生了命案。
是傍晚六七点钟的事情,有一个学生和同学争执之后跳楼。
救护车来的很快,带走了学生,警察也开始询问老师和剩下的同学,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像这种事情,在场的警察大都知道缘由,但取证是一个困难过程,毕竟这种事情的发生大都是某种隐晦的,让人厌恶的但又没有造成伤害的侮辱行为和心灵压迫造成的。
更别说涉事的还是相同年龄的未成年人。
被询问的老师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个学生在学校里和别人发生了冲突,然后一时想不开而自杀。
“怎么会呢。”
山本健听到这个回答后反驳,“让人决议自杀,有勇气作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某种让人窒息,而无法反抗的压力才是。”
“因为一场吵架,一场不到五分钟,短而又短的吵架,就发生这种事情吗?”
他低声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老师说:“如果我知道别的原因,我一定告诉你们。”
“但是这个学生平时在学校里表现很稳定,从来没有做过和别人交恶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敢相信。”
“如果有你说的压力,”老师低低说了一声“霸-凌”,“如果有这件事情发生,我没有必要为另一个学生隐瞒。”
“当时他一个人收拾部门活动之后的社团器具,从活动场走到仓库,就这一段时间,好像因为某些口角纷争,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从我的办公室这边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不到五分钟,吵架的声音消失了。”
“然后就发生了这种让人悲痛的事情。”
“这个学生有什么异常吗?”江口阳希询问,“早上有没有迟到,上课的时候有没有走神。”
江口阳希假装成学生,被点名之后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左看右看,然后问老师:“这种行为有发生过吗?您再想想?”
“没有。”
老师摇摇头,“我想过了,他和平常一样,坐在那个位置上,虽然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但是我敢确定白天他身上没有发生异常举动。”
“但是……”
老师陷入沉思,“怎么说呢,今天白天,整个学校都不太正常。”
他形容说:“躁动的,不安的,好像在孵化某种野兽一样,内心涌动的感情冲破了身躯,时时刻刻都想要发泄出来。”
老师声情并茂的描述,手舞足蹈。
“今天十分不正常!”
江口阳希摸了摸下巴,“你是教国语的吧。”
老师愣了一点点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什么。”
山本健和江口阳希两个人取证结束之后,回到了警察署,开车的路上江口阳希突然说,“那个人很寂寞呢。”
山本健是快退休的年龄,虽然身强体壮,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年轻人的心灵脱节。
江口阳希说:“今天跳楼的那个人,感觉他生活的很孤单。”
山本健摇摇头:“江口,不要总说这种无关的事情。”
“无关吗?”
江口阳希伪装诧异的疑问,“探究他们离开人世的理由,也是我们的职责吧。”
他握着方向盘,看向前车窗,“社团的话,有很多人才对,加入社团的人也是抱着找到同好才去的,但是呢,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最后,一个人收拾欢乐后的残局,一个人带着东西往仓库去。”
“我年轻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
“啊——我要往死物的坟墓去了。”
江口阳希感叹,继续说:“一个人坐在容易被忽视的角落,老师提起来也只会说,这个人非常稳定,不热情也不阴郁,不高大也不瘦小。”
“没什么可以被别人记住的特点。”
“一个寂寞的人。”
江口阳希点点头。
“所以在冲动之下产生了‘我这种人消失了也没关系’这种想法。”
江口阳希尾指敲敲方向盘,“太冲动了。”
山本健沉默许久,“想不开吧。”
“今天下午在车站不是也发生了一起卧轨自杀的事故吗?”
“听说是遭受离婚之难的上班族。”
“工作上也不太顺利。”
“一时想不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们两个回到警察署之后开始填写报告,一直到凌晨两点还在处理各种证据,除他们之外,整个警察署也因为一天两次命案而彻夜不眠。
正在警察署开研讨会,分析两起案件的起因和共同点,就要确定为非人为的自杀案件时,警察署大厅的值班警员推门而进。
“特别物种行动科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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