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定契”, 又名“定器”。
古代的时候最初就是写作“定器”的。
传说中当这世上还没有“使用者”与“器”的时候, 想要使用各种利器的人们需要到专门的店铺,找寻匠人为自己定制一把专属自己的“器”, 是为“定器”。
如今使用者与器之间正是沿用了当年的这个说法。
一大早那名谢姓老者就专门过来叫阿吉起床。
按照他的原意,他是想直接抱走阿吉的, 这件事被宫氏兄弟断然否决了。他们要求需要全程在场, 然而这件事对方也不同意, 僵持了片刻, 眼瞅着阿吉又开始哇哇大哭,老者那边的人没人哄得住的情况下, 老者最终同意了他们这边的要求。
“不过只能去一个人。”谢姓老者说着, 手指点在了宫肆身上“你去,另外两个人不能。”
“为什么”秋夏立刻问。
“你是使用者, 他是另外一个器,定契仪式进行时周围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能力者,何况是高阶能力者。”
“你们大哥是普通人,所以最多只能他陪同。”
老者说到这里看了看秋夏的神色, 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不想阿吉的定契仪式受影响吧这对他也有影响。”
秋夏抿了抿嘴唇, 不再坚持了。
“大哥, 就拜托你了。”他对宫肆道。
“嗯, 放心。”宫肆朝他点点头。
“你自己也要保重”秋夏这句话是低声说的, 借着给宫肆递东西的功夫。
愣了愣, 宫肆笑了“我晓得轻重。”
说完, 摆摆手,他挥别了两个弟弟。
老实说,他们也不知道定契仪式到底要做什么。秋夏从学校借来的书里没有包含这一项,他入学太短,况且周围多是低品阶的使用者和器,他们的定契仪式多半简单,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定契仪式他也没见过,据说高级使用者与器的定契仪式和低品阶的定契仪式完全不同,要复杂许多,何况他们小弟要定契的这家使用者明显家大业大,看这些仆从每天的准备他们就知道,小弟即将进行的定契仪式一定是最高级的那种。
也是最复杂的那种。
“我是听说现在年轻人中间流行的定契仪式似乎简单又快捷,不过主人和阿吉先生的定契仪式仍然会采用传统方式”一边在前面带路,老者终于和宫肆说了一些关于定契仪式的事情。
天知道这几天那些仆人从来不回答他们有关定契仪式方面的问题
“我们要怎么做”紧紧抱着阿吉,宫肆趁机询问对方。
“礼仪官会一路带路,您带着宫四吉先生按照他们的讲解做就好。”然而,宫肆得到的就是这么个回答。
看着身后两行穿着白色传统袄袍的人,宫肆这才知道他们不是仆人,而是什么礼仪官。
老者一直将他们带到一栋白色的房子前,这才躬身退下,接下来引领宫肆的就是门内走出来的另一名穿着白色袄袍的人,那人头顶还带着高高的帽子,身上的袄袍虽然也是白色,然而明显比他身后这些人身上穿的华丽。
代替谢姓老者走在宫肆兄弟前带路,穿过长长的走廊,他最终带领宫家兄弟来到了一个
大浴池
没错就是大浴池
和他们屋子里的池子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要小一点,全部由石头构成,仔细看,石头上还有青苔呢
这个池子的池边还有一颗大树,树干的一半就浸泡在池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温泉的缘故,明明是冬天,这棵树还是枝繁叶茂,巴掌大的树叶密密麻麻,整棵树就像一把大伞遮住了整个温泉池。
“这是要干嘛”皱皱眉,宫肆立刻问。
那名礼仪官只是笑笑“接下来宫四吉先生需要在这个池子中沐浴身心。”
宫肆
阿吉哪里懂什么沐浴身心,他就知道是洗澡。
“就洗澡就好了吗”宫肆心说这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似乎太简单了点。
他刚刚这样想完,就听到那个人再次开口道“十二个小时。”
“啊”宫肆还没听懂。
“接下来,宫四吉先生需要在这个池子里泡够十二个小时。”
宫肆当场就跳脚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在热水里泡十二个小时就算是仪式你们也要考虑人命的好不好”
“放心,我们对宫四吉先生身体健康的关心不比您少,这个池中的水大有来头,里面含有即将与宫四吉先生配对的使用者的能量,随着时间的推进,对方的能量信息会越来越浓厚,与此同时,宫四吉先生的信息也会随着池水传达到对方那里,在仪式之前以这种方式让使用者与器双方的能量讯息互通交融,这是只有传统的定契仪式才会采用的方法,也是最温和、融合率最高的方法,由于各种条件缺失,如今采用这种方法的人越来越少了,难得万事俱备,我觉得这对宫四吉先生真的是一件好事,毕竟,他还这么小。”
戴着高帽的礼仪官温言温语的对宫肆解释道,这样的说话方式和秋夏有点像,老实说,宫肆对这种说话方式有点没辙,何况对方又是为了阿吉好,咬了咬牙,宫肆轻轻拍了拍阿吉的小屁股“阿吉,接下来去游泳好不好你昨天不是待在水里一直不想出来”
阿吉最近在温泉池里学会游泳了,说是游泳,其实就是扑腾,给他带个婴儿游泳圈就能在池子里浮着,他的小手小脚时不时用力蹬蹬,就能往前后左右动一动。
果然,听到哥哥这么说,阿吉就哈哈的笑他现在听得懂“游泳”这个音代表啥。
趁他高兴,宫肆把他身上的小衣服解了下来,纸尿裤脱掉,然后给阿吉戴上旁边礼仪官递上来的婴儿游泳圈好吧,对方是早有准备。
然后他就抱着阿吉的小肥腰,把他慢慢放入水中。
当然,放下去前他有试了试水温这个池子的温度比他们屋里那个还低一点,温度更加友好一些,阿吉应该也能泡更久一些。
宫肆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
他光想着水温的问题了,却忘了阿吉是个小婴儿,小婴儿考虑的事情和大人完全不一样
一下到水里,阿吉就乖乖悬浮在水里,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宫肆。
旁人看来他就是乖巧的在泡温泉,这一幕让周围的礼仪官都松了口气,高帽礼仪官还称赞了阿吉,然而就在他称赞过后还不到五秒钟,阿吉眼睛一扁,开始大哭了。
小婴儿不要一个人“游泳”,小婴儿要和哥哥一起“泡泡”
虽然不会说话,然而他的肢体语言已经将他想要说的话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严格的按照仪式流程的话,这个池子应该只能宫四吉先生下去。”思考了片刻,礼仪官发话了“可是宫四吉先生年龄过幼,一个人的话怕是连五分钟都无法坚持,不让旁人碰水的原因主要是担心他人的能量信息掺入水中影响联系建立,宫肆先生是普通人,普通人身上没有能量信息这种物质,即使下水应该也会像一颗石子、一片落叶一样,不会对池水造成任何影响。”
宫肆原来我就是一颗石子,一片落叶。
不过看着阿吉哭他也急,即使对方的说法让他颇有意见他也什么也没说,对方又打了两个电话,似乎是和更专业的专家商量了一下,等到电话结束之后,宫肆就被批准进入池子了。
果然,哥哥一下来,阿吉立刻不哭了。
眼泪还挂在眼眶,他的小嘴巴已经微微弯起来,挥着小胳膊蹬着腿儿,他开始在温泉池子里转圈阿吉的力气太小,用力又不得章法,还游不太起来。
只要哥哥和自己一起泡着就满足了,也不用宫肆抱着,阿吉自己在水里玩得很开心
在他们下水后一个小时后,那些礼仪官退下了。
临走前,那名高帽礼仪官叮嘱过宫肆一定要泡十二个小时,中途可以离开用旁边的冷池浸泡,不过不可以长时间在岸上逗留,否则阿吉的定契仪式会受影响。
但凡关于阿吉的事情,宫肆都特别认真,朝对方点点头,宫肆就和阿吉一起泡在了池子里。
老实说这个池子真的挺美的。
周围池壁池底虽然是石头可是不会让人觉得硬,因为上面长满了厚重的青苔水草宫肆不知道石头上那层东西到底叫什么,它们长的细密而柔软,坐靠在上面很舒适,因为干干净净所以宫肆也不会觉得恶心。
头顶的树也很美,仔细看,它的叶子并不是完全绿色的,还有红色的,时不时飘落到池子里,宫肆捡起一片看,那叶子的脉络舒展,不是他在冷水镇见过的任何一种树叶。
每捡起一枚树叶,宫肆就把它放在自己身后的池子边,叶子收集到第八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有点晕了。
是水温变热了吧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就是这样,宫肆觉得水温升高了。
水雾变得比之前更浓,他不得不时不时拨开雾气,以便时刻看到阿吉在自己身边乱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老动弹,导致他感觉有点缺氧的感觉。
面色潮红,宫肆不得不从池子里爬出去到隔壁的冷池泡了一会儿冷水。
不过这也没有让他感觉好到哪儿去,最后还是他从水里爬出来、蹲到了岸边,冷风嗖嗖吹着,直到他的体感降到平时在冷水镇时的时候,他的大脑这才恢复了清明。
可惜
阿吉又哭了。
哥哥离开太久了,他要和哥哥一起泡泡。
没有办法,宫肆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下到了热水池里。
这大概就是能力者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阿吉泡的比自己的时间长,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仍然在水里扑腾的好开心,可是他就不行了,随时随地想要晕过去。
应该是那个叫能量信息的东西在捣鬼
那种东西让阿吉很舒服所以阿吉可以这样一直在水里泡着那玩意儿对自己没影响,所以自己就只能泡一会儿。
努力在池子里深呼吸,宫肆企图让自己吸取更多的氧气。
靠着顽强的毅力,他终于在温泉池里挺到了三小时。
三个小时后他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几乎要晕过去,不得不在冷水池里多呆了一会儿,这才在阿吉的召唤下重新回去。
然后他坚持到了六小时。
这时候他已经迷迷糊糊,连离开池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是阿吉的叫唤引来了外面的礼仪官,那些人把他从池子里捞出来,又是扇风又是冲冷水总算把他救了回来,然而阿吉离开他就要出池子,没办法,那些人只能又把面条一样的宫肆重新沉入温泉池。
就像一颗温泉蛋晕晕乎乎的,宫肆开始胡思乱想了。
泡到第十个小时的时候,阿吉爬到了他身上,然后撒了一泡尿。
虽然都是热的,可是宫肆还是感觉了出来。
被阿吉尿过好几次,宫肆已经对这种事浑然不觉了,不过此时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倒是胡思乱想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这个池子从此不但有阿吉的所谓能量信息了,还有阿吉的尿,这样会不会信息更强阿吉的尿搞不好会随着能量信息一起、通过池水到对方那里
等等
他真的是被热糊涂了吧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件事
“里面含有即将与宫四吉先生配对的使用者的能量,随着时间的推进,对方的能量信息会越来越浓厚”
那个人说过这句话吧
如果只有阿吉泡在这里的话,阿吉的能量怎么会通过池子传达到定契仪式的另一个人那边对方的能量又怎么会越来越浓厚
必须是对方同时在泡温泉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方肯定和阿吉一样,同样要在另一个池子里泡十二个小时,还是和这个池子相通的一个池子,这样才用得到“传递”这个说法,泡的越久对方的味道肯定越浓
他们敢情一直在泡别人的洗澡水
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一个激灵,宫肆猛地清醒了
不过他很快又虚弱的靠回了池壁。
“多喝水,多尿点。”他只能这么叮嘱阿吉了。
终于,十二个小时到了。
阿吉已经睡着了,紧紧扒在陷入宫肆身上,他们俩被一起从水里捞了出来。
阿吉被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小袍子,宫肆也得到了一件。
“感谢宫肆先生您的陪伴,宫四吉先生才能在池水中坚持这么久,这样一来,仪式的必要准备就彻底完成了,接下来,宫四吉先生会被带入会场,宫肆先生您也累了吧我们可以将您带去就近的地方休息,或者您想回到住处休息”戴高帽的礼仪官笑眯眯地对宫肆道。
宫肆的回答
他一把抢过了阿吉。
刚刚的虚弱一扫而光,只有脸上的红润证明那些脆弱曾经存在,宫肆抱着阿吉对他们冷冷道
“我不可能让你们单独带着阿吉过去的,我怎么知道阿吉要定契的人是不是你们一开始说的那个厉害的使用者你们会不会临时换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对阿吉做其他的事情”
一直很配合的宫肆忽然暴起,那些人这才想起来,之前有人叮嘱过他们“宫肆这个家伙是个刺头”来着。
“我们只是将宫四吉先生放入会场而已,那里除了贵府的老爷再无他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仪式,我们不会做节外生枝的事”高帽礼仪官慢条斯理对他道。
然而宫肆只是菜刀眼瞪着他,手里紧紧抱着阿吉不放手。
那名礼仪官不得不再次打了电话。
电话过后,他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宫肆抱着阿吉,他从另外一条走廊将宫肆引出去。
等在走廊尽头的仍然是那名谢姓老者,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五名老者。
面容严肃的看着宫肆,老人沉声道“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请求,原因只是为了宫四吉先生的心情更加愉快,和主人的定契仪式成功率会更高,仅此而已,并非因为我被你的毅力或者坚持所打动,更不是因为被你们的狗屁亲情所打动。”
“我知道。”宫肆扬了扬头“我会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也是为了阿吉,没有其他原因。”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老者最先转过身去。
“跟上。”他对宫肆道。
撑着虚弱的身体,紧紧抱着阿吉,宫肆跟上了他的步伐。
仍然是一条细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雪,仅容一人行走的走廊蜿蜒转折,头顶有仿佛望不到头的纸制灯笼。
然而再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地方仍然有尽头。
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住,门里就是走廊的尽头。
灯笼消失在他们的头顶,门内黝黑。
一种奇特的香气从门内飘进来,香味清冷,像雪般冷冽的感觉。
“这里就是仪式会场,原本应该是一名普通人礼仪官将宫四吉先生抱进去的,由于你的要求,我决定由你替换对方的工作。”站在门口,老者冷冷地对宫肆道。
“里面只有一条路,你不会走错,抱着宫四吉少爷过去,把他交到老爷手上,你的任务就此完成。”
“然后你就赶紧出来,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影响仪式进行。”
说完这番话,老者再不吭声,只是背手守在了门侧,其他老者一名守在了门的另一侧,其他四人也是早有安排,分别站定,一副护卫的模样。
没有看他们,宫肆看了看怀里的阿吉,看着黝黑的门内,他毅然踏了进去。
他很快明白了“里面只有一条路”的含义。
前方是一条红色的地毯。
柔软,猩红。
地毯两侧有烛台,低矮的那种,烛火不算太亮,刚够照亮烛台旁边那一小块地方而已。
宫肆只能看到自己的脚,那些烛台,地毯,然后
地毯和烛台的尽头,是床幔。
他只能想到这个形容,那里好像是一张床,又好像是个巨大的座位,周围挂满红色的布幔,房间里不知道哪里有风,那些布幔被吹得鼓了起来。
然而任凭风怎么吹,他始终看不到布幔后头的景象。
直到他走得近了,隐隐绰绰的,他看到布幔后好像有一道人影。
巨大的房间,诡异的布置,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宫肆一步一步,抱着阿吉慢慢往前走着,他心里冷得可怕,然而阿吉不懂,被兄长抱的很舒服,阿吉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偶尔东张西望,然而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盯在兄长的下巴上。
他甚至还打了个小哈欠。
看着这样的弟弟,宫肆的心也便更加坚定了。
然而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直匀速向前走着,他一直走到了地毯的尽头,那层布幔的前方。
那道人影就在布幔后面,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只要他撩开帘子就可以看到了。
“把器放下,你可以退下了。”风声中,他听到布幔后隐约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宫肆没有仔细听这个声音,咬了咬牙,他非但没有将阿吉放下,相反的,他更用力的抱紧了阿吉,然后朝对方说道
“我不管你是多么厉害的使用者,也不管你年纪有多大,你的家大业大等等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对我弟弟好一点,对阿吉好一点,否则,就算我只是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追究你的责任,用一辈子的时间追究你,你”
话到嘴边方嫌嘴拙,稀里糊涂将自己想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宫肆一把拉开了眼前碍事的布幔,他想要看看这个即将和弟弟定契的老头子
一切终止于他看到布幔中人的那一刻。
看着布幔后那张熟悉的脸,之前的一脸冷意变成了止不住的惊讶,对方的名字就在嘴边,宫肆怔怔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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