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行呀班长大人?”谢星阑见江戈不说话, 又笑嘻嘻地问了一遍。
江戈刘海好像很久没好好修剪过了,从侧面看,已经能遮蔽他眼里的情绪, 谢星阑只看到他微微抿起唇角,在那张白得略微有点病态的脸上,这种表情有个非常合适的形容词——不情愿。
幸好谢星阑这人脸皮厚,半点没被江戈的沉默和冷脸吓退,从桌子上跳下来,他人高腿长,校服外套宽松敞开, 这个动作就显得十分随性潇洒。
余光瞥到谢星阑靠近, 江戈仿佛被人捏住咽喉,呼吸隐隐停滞, 放在两边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抠着扶手, 在谢星阑离他还有三步之遥时,江戈张了张嘴, 声音低哑又有点生硬:“可以。”
太难听了,他的声音……江戈后槽牙隐隐咬紧, 他很少跟人说话, 这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话声音这么低哑,半点不似谢星阑的清亮。谢星阑会不会觉得他不愿意啊?
还有,他的作业本上,有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
江戈思维有点混沌,平日如精细机器一样高速运转的大脑一时间仿佛卡壳了一般。
高中的知识对他来说难度太小, 上课的时候江戈大半时间都没有在听,要么是用余光凝视着谢星阑的背影,要么就埋首在书页上一遍遍写着谢星阑的名字,像中了什么邪一样,写得满满当当满眼都是这三个字。
而下课铃一响起,他就像只从阴沟里逃窜而过的老鼠一样,怕被阳光照射到,怕被掀开做为保护壳的窨井盖然后暴露在众目睽睽下,飞快地把写了谢星阑名字的纸撕下来塞到包里。
作业本里,会不会也被他写过名字?
要是被谢星阑看到了……
江戈思绪万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窃喜谢星阑主动跟他说话,又不安被谢星阑发现他任何一丝不堪的感情。
他天生皮肤冷白,细看之下五官长得毫无瑕疵,但那毫无光彩犹如无机质般的黑眸却让他笼上一层阴郁冷沉的气质,无论他内心如何大浪滔天,呈现在脸上的永远都是那副死水无波冷若冰霜的神情。
等他终于被拉回现实世界,就听到了跟谢星阑在跟身边几个朋友笑说:“……还敢跟我打赌,赶紧,说好的奶茶点起来。”
“还是我们谢哥牛逼,居然真敢跟班长要作业抄哈哈哈。”
“认赌服输,马上给您准备奶茶好吧。”
……
原来只是在打赌。
江戈静默无声,片刻后,摇动着轮椅,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谢星阑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分出眼神来看他一眼,玩闹一阵后就成群结队地出去打球了。
江戈把书本都整整齐齐地垒起来放在书桌上,等教室里恢复一片安静,他才迟钝地感觉到手掌心传来的刺痛,垂眸一看,不知何时,掌心已经被他的手指甲抠出了几道刺眼的血痕。
升入高二后,文理分班,江戈跟谢星阑还是在同一个班,而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换成了谢星阑的妈妈,袁毓文。
袁毓文知道江戈的身世遭遇,再加上他学习优异性格又内向,袁毓文担心他一个人在外租房子照顾不好自己,就时常带着江戈回谢家吃饭或留宿。
江戈向来不齿别人给予的同情心,他就像是块冰冷无情又刀枪不入的坚冰,无论是恶意或是善意,他都一概无视。但他没有拒绝袁毓文的好意,而是沉默着接受了。
他渴望能见到谢星阑,可谢星阑性格跳脱不喜静,除了上课时间,基本上都不在教室。而他坐着轮椅,连去一下洗手间都费劲。这种渴望根植在他心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只有在看到谢星阑的时候,他才不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完全吞噬。
那是种求生的本能。
即使他们从来不说话,即使谢星阑从未正眼看过他,他还是像个得到神的救赎的信徒一样,可以在这个腐朽不堪的世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可他经常出入谢家,也没能多遇到谢星阑几次。
谢星阑总是跟他的那群兄弟哥们出去聚会,玩到深夜才回来。
偶尔一起吃晚饭,谢星阑也很少跟他主动说话,最多就是礼貌的寒暄两句。江戈也明白,像他这样无趣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对他产生过多的兴趣的。
他并没有懊恼,也没有怨愤,他知道他本来就不是个值得被人喜欢的人。
江戈从没有奢望过谢星阑会记得他,会对他也产生一丝感情,直到不久之后,谢星阑开始追求姜雪梨。
姜雪梨是他们班班花,不乏追求者,可都没谢星阑那样张扬高调。谢星阑本就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他的爱和恨都直白热烈,他要是喜欢,就不会偷偷摸摸的,而是自信又笃定地告诉身边所有人。
他会给姜雪梨送奶茶,带礼物,还时常邀请姜雪梨出去看电影,班上同学也跟着起哄起得厉害,谢星阑半点不害臊,年少气盛,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可谢星阑对姜雪梨露出的笑容,对江戈来说,无异于在他五脏六腑里翻搅的尖刀,他在那时候才意识到,谢星阑不属于他,迟早有一天谢星阑会有恋人,会有伴侣,而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
江戈接连失眠很久,一闭上眼,脑海里各种臆想而出的景象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必须幻想跟谢星阑走在一起的是自己,跟谢星阑拥抱亲吻的是自己,才能获得片刻安心和慰藉,但睡梦醒来,所有见不得光的妄想都变成了零碎的浮沫。
某日,在无人的教室里,江戈从姜雪梨的书桌里找到了谢星阑写给她的情书,他一字一字地看,谢星阑的喜欢多坦然热烈,可这些都是给姜雪梨的,他嫉妒地发狂,也得不到一分一毫。
江戈两眼血红,把这封情书撕得粉碎,正好被打完篮球回教室的谢星阑撞见了。
谢星阑手里还拿着杯没喝完的奶茶,一见到这场景就炸了:“喂!你干嘛呢?”
他不虞地皱着眉,从矮窗外翻进来跟江戈理论:“谁让你随便动别人东西了?”
江戈微微侧过头,看向了谢星阑,谢星阑这才发现他眼眶通红,嘴唇不知何时被牙齿咬出了血,在那张冷白的面孔上显得有一份阴郁诡异。江戈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黑眸好像没有光,谢星阑有些不自在了,误以为江戈也喜欢姜雪梨,这是吃醋了,想了想就算了,没继续跟江戈掰扯。
“哥们,公平竞争懂不懂?”谢星阑随手把奶茶放在了桌上,从自己抽屉里掏出手机,又从窗子翻出去,“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耍阴招啊。”
他随意地挥挥手就走了,体育课,阳光正好,还有很多人在操场等他。
等到谢星阑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江戈才微微垂下头,黑发遮掩住半张侧脸,他古怪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想,谢星阑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他的名字呢?
也许他只记得,班上有个坐轮椅的残废,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没有印象吧。
江戈慢慢摇动着轮椅,到谢星阑的桌前,拿起了那杯喝了大半的奶茶,轻轻舔舐着吸管口。
可是他却已经快被这无法掌控的爱意逼得窒息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偷取一点欣愉,在没有尽头的自我厌弃和遥不可及的奢望期盼中沉沦。
他整个人,已经烂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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