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酿成误会【三更】

    这个中秋节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往年宁澈在边疆时, 一家人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白日去了一趟本家。宁逸风的后母堆起笑来欢迎他, 同父异母的兄弟虽与他不合, 却也没生龃龉,性情懦弱的小妹仍旧有些怕他, 远远地向他行礼。

    自宁逸风的父亲去世之后,宁家便显得陌生了。

    之后一连串糟心事不提也罢, 总之如今已是各过各的, 逢年过节走一走。

    晚上则在宁府设了个家宴,案上是丰盛的食物,抬头就能看见满月的夜空。

    今夜无云, 是赏月的最佳时机,银辉洒在深蓝的夜空中,将星子衬得黯然失色。

    “澈哥儿赶上了中秋节,我们父子俩是时候好好喝一回了”宁逸风举杯一邀, 仰头饮下。

    宁澈也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随即又斟了酒,对江临初道,“这次回来结识了江师弟, 幸事一件江师弟, 这杯我敬你。”

    江临初急忙抬手阻止, “不, 师兄年长, 该是我敬师兄。”

    宁姒笑了声, “爹爹, 江师兄。你们可得让着点哥哥,他酒量浅,前些天还醉得要人扶回来呢。”

    大家便笑,宁澈一个眼神瞪过来,宁姒回瞪过去。

    “你喝你的桂花酿,不醉人的玩意。”宁澈便拿宁姒的酒说事。

    “我就爱喝这个,又香又甜,比你的酒好喝多了。”

    “行了行了,都吃菜。”常氏笑着,又补充道,“不过今年的桂花酿确实酿得不错,澈儿要不要也来一壶”

    宁澈只好歇战,摇头,“太甜了。”

    这顿饭吃到最后,变成宁澈开的故事会,他有滋有味地讲着边疆的所见所闻。

    眼里都有光,可见他在边疆过得虽辛苦却充实。他深切地喜爱着他的行伍生活。

    “有一回我们营地进来了一群沙漠狼,都饿得眼冒绿光,露出凶悍的獠牙。那时候我铠甲未褪,一只狼往我肩上咬了口,连血也没见,也不知它崩了牙没有,哈哈。”说到此处,宁澈眼见常氏眼露忧虑,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得讲了这种险事,连忙话头一转,“还好大将军英武,一刀就将那头狼劈死了。”

    宁逸风却听出宁澈对姜淮的推崇,心里有些酸溜溜,“你爹年轻时还猎到过一头豹子呢,要是那时候我在你旁边,救你自然不在话下。”

    “可你的豹子是用弓箭”

    宁澈正要反驳,却被宁姒截了去,“就是啊,爹爹也很厉害的”

    宁逸风这才高兴,举杯笑道,“来,继续喝。”

    家宴过后,宁姒回房梳洗了一番,本是要睡的,却见月辉自窗外洒进来,屋内亮堂堂的,惹得她心痒。

    于是披衣而出,在后院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晚风微凉。

    吹皱了池面上的银辉。

    宁姒见池塘对岸树影婆娑,暗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便不打算过桥,只撑在栏杆上吹风。

    忽地,对岸传来一阵埙声,呜呜咽咽的,听着凄凉。

    宁姒先是一惊,随后凝神往对岸看去,一道人影倚在桥边。

    上了桥,宁姒慢慢走过去,见那吹埙之人是江临初。

    “吵到你了”江临初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过来。

    “不吵,还挺好听。”宁姒略歪了歪头,“江师兄到这僻静之地就是为了吹埙”

    “嗯,在这里奏埙,不会吵着你们。”江临初侧过脸来,忽地一笑,“幼时亡母所教,已经生疏许多了。”

    宁姒听明白了,江临初这是触景生情了。今天是团圆的佳节,他却亲族零落,孤身一人。

    大概因为思念与孤寂,让他看起来比平日沉静些。

    “宁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妨驻足一听,正好我也缺个听众。”

    宁姒莞尔,“好。”

    江临初将骨埙凑在嘴边,又是一曲奏出,呜咽如悲泣声,仿佛将心事付诸一曲。

    曲毕,江临初眼底好似湿润了些。

    见宁姒看过来,急忙转过脸去,翻了衣襟,却没寻到手帕。

    这时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手帕递到他面前,宁姒轻轻抬了抬手,“给你。”

    江临初抿抿唇,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说,“让宁妹妹见笑了。”

    “想念家人并不丢脸啊。我曾经离家千里,想念父母想得不行,哭了几回,夜里偷偷哭的。”

    江临初听出宁姒在开解他,“其实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宁姒静静站着,等他下文。

    “在母亲那里,我是她的负担。在舅家,我是拖油瓶。舅家葬身火场之后,我又成了灾星能有如今的安稳,我已经十分感念。”

    宁姒一惊,她是头一回听说江临初舅家的事,便多问了一句,“那个,起火是怎么回事”

    江临初犹豫了一下,回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我守灵,实在困了,就小睡了一会,结果醒来时就看见到处都是火光。据说是舅舅烧纸时和舅母起了争执,然后打翻了火盆”

    宁姒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临初也有些尴尬,他很少与人说这些往事,毕竟说出来就像倒苦水。

    有的人会居高临下地可怜你一下,有的人却会觉得你哭起来的样子真丑。总之都不是他想要的。

    “江师兄你学问好,将来考取功名了,成家立业,自然便会有亲朋好友。”

    江临初听见这番笨拙安慰,心中微暖,笑道,“便借宁妹妹吉言了。”

    “江师兄,这次秋闱准备得如何”

    “老师看过了我的文章,说这几天可以歇一下了。”

    宁姒抚掌笑,“那就好”

    “对了,你这手帕,我洗过之后就还你。”江临初捏着手帕,脸上泛起薄红,夜里却看不大出来。

    宁姒摇摇头,“那倒不必,也不脏。”

    “不不,我用过了,哪能直接还你”

    “那好吧,我要回房了。”

    江临初点头,目送宁姒走远。

    翌日,江临初身边的小童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一位经验丰富的掌柜,约好了面见的时候。

    于是立马收拾好了自己出门去。

    盘下的旺铺只与西山书院隔了两个街口的距离,来来往往的书生极多。

    江临初坐上马车,去了铺子。

    到了铺面门口,江临初抬头望上一看,空空如也,便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做个门匾来。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江临初侧过头来一瞧,是姜煜。

    这个耀眼夺目的状元郎,他只见过两回,如今是第三回。

    第一回是状元游街的时候。

    姜煜骑着马儿不紧不慢地驶过大街,面带微笑地接受百姓们的欢呼赞扬,日光洒在他的发上,有一层暖棕色的光晕。

    第二回是看见姜煜送宁姒回府。

    宁姒下马车的时候姜煜立马中断对话转身去扶。江临初那时候就知道他和宁姒关系好。

    如今他又不知为何找上自己,江临初疑惑却不惊慌。

    “上回经过此地我便在想是谁盘下了这间铺子,没想到是江公子。”姜煜微笑着,看上去颇为和善。

    这间旺铺没有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姜煜在想,江临初这个寄人篱下的秀才郎是怎么盘下的,难道宁家不仅管他吃穿读书,还资助他银钱做买卖

    “状元郎误会了,我哪有银钱做这个,不过是代人出面而已。”江临初对姜煜拱手一礼,“若是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去了。”

    姜煜点点头,笑道,“碰巧遇见,便多嘴一问罢了。江公子请便。”

    江临初正要走,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多说了句,“这事要办不好,宁妹妹会不高兴的,不便耽搁了。”说完转身离去。

    姜煜面色微变,盯着江临初的背影,直至他上楼。

    轻轻拨了拨手珠,姜煜看了眼等在路边的马车,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坐上去,转而抬脚去了对面的茶楼。

    喝着茶,看江临初什么时候出来。

    事关宁姒,他是要问清楚的。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姜煜是很珍惜时间的,这回却耗在了等待上。等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临近午时,江临初才从铺子里头出来。身边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两人大概是谈妥了,面上都挂着浅笑。

    姜煜付了茶钱,走出茶楼。

    江临初与中年男子分道扬镳,正要上马车,被姜煜拦下来。

    似是意外姜煜还在这里,江临初微微挑眉,“状元郎莫不是专程等着江某吧”

    不知是不是姜煜的错觉,他觉得此时的江临初比之前锐利些。

    “不知江某何德何能,劳状元郎如此苦等”隐带嘲讽的口吻,咄咄逼人的语调。

    姜煜蹙起眉头,对他这副模样心生不喜。

    “刚刚去办了一趟事,回来时恰好见你出来而已。”姜煜维持着风度,“倒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这铺面我早先也看上了眼,如今虽无缘,却想多问问。”

    江临初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点头笑道,“知无不言。”

    “听你说,这是姒儿妹妹的主意她怎么突然想到经营铺面了”

    姜煜是真的想知道是不是这个俊秀小公子将宁姒哄了去。

    “哦,原来问这个。宁妹妹是不愿再看到我去书铺租借,便想着开一间书铺。”

    姜煜心下一沉,看江临初的目光变得挑剔起来。

    只觉得宁姒不该喜欢上江临初。

    原本觉得这少年气质干净谈吐有礼,如今却发现这都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姒儿妹妹

    江临初好似没注意到姜煜略微不善的眼神,突然叹道,“虽是秋天,可忙活一上午,也当真有些热。”说着便从怀里取出手帕来擦汗。

    姜煜眼尖地看见了手帕上绣着的“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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