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青花端砚

    宁逸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姜煜看似温文尔雅, 实则半分情面也不留。

    只字不脏, 却将他骂得脸面挂不住。

    宁大学士则痛快地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由他来说不合适,未免有欺小之嫌, 不论是作为他弟弟的宁逸勉, 还是侄女宁婧, 只要在宁家嚎一嗓子,老夫人以及族老都是要指责他的。

    在他们眼里, 宁大学士退一步,补偿宁逸勉、给宁婧说亲,都是小事一桩,不值当闹这么难看。

    但宁大学士性子倔, 成亲之后便没有回本家过日子, 自然也不肯吃这个哑巴亏。

    “二弟, 你还有何话要说”

    宁逸勉强撑道,“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如何能信”

    姜煜语气轻松, “证据自然是有的, 人证物证俱全,若你不嫌难看,我们也可以去一趟京兆府。”

    宁逸勉一听“京兆府”, 噎住一般说不出话, 面色十分难看。宁婧也着急了, 连忙拉住宁逸勉的袖角,不住地摇头。

    “看来你愿意息事宁人了”

    宁婧听见可以不用去京兆府,又施力扯了扯宁逸勉袖口,宁逸勉只好点了头。

    姜煜笑道,“简单,我们不为难你。一是向姒儿妹妹好生道歉,二是还了那八十两银子。亲兄弟也明算账,你不会装糊涂吧”

    宁逸勉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往地上一丢,“谁缺这八十两银子了这是一百两,捡起来吧。”

    姜煜看着脚边的银票,笑容危险起来,“给得不情不愿,看来心有不甘那还是去一趟京兆府,才能还你一个公道。”

    宁逸勉还没有动作,宁婧先一步扑到地上,“我捡,我捡不要去京兆府”

    动作过猛,帏帽磕到姜煜腿上,随之掀落在地,露出那张红肿的脸,两只眼睛挤成细缝,仿佛胖了百八十斤。

    狼狈到宁逸勉都不忍看。

    “快起来,婧儿。”宁逸勉拉她起来,宁婧却捧好了银票,小心翼翼朝姜煜递过去。

    面对这张凄惨的脸,姜煜没有半分动容,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接过银票后对宁逸勉喟叹一声,“若是一开始便好生地递过来,哪里还会有这一出所谓有因必有果,平日里还是要给晚辈积点德。”

    宁逸勉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翩翩君子,他这副冷硬心肠,哪里像二十出头的朝廷新贵分明和摸爬滚打十数年的老油子差不多。

    姜煜走到宁姒面前,将银票递给她,面上神情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

    宁姒愣愣地接过。

    八十两对她来说虽不是小数目,却没有到耿耿于怀的地步,但姜煜没叫她吃一点亏,硬是给她讨回来了。

    “别忘了,你们还要给姒儿妹妹道歉的。”姜煜说着,拉着宁姒走到花厅中央,“请吧。”

    随后立在宁姒身边,一副守护的姿态,以防这两个暴起伤人。

    宁婧眼睁睁看着姜煜对宁姒呵护至此,心下酸涩又妒恨,但形势比人强,她只能低头,“嘟嘟,我错了是我的错”

    宁姒心知她并非诚心改过,觉得这样的道歉没意思透了,但所谓的世家需要这样的遮羞布。

    你道歉,我原谅,皆大欢喜。

    姜煜一手搭在宁姒肩上,凑到她耳边,“问她错哪儿了。”

    宁姒明白姜煜的意思,依言问,“你错哪儿了”

    “我我不该嫉妒你的好姻缘,我以后一定踏踏实实,本本分分。”

    宁姒又问,“若是再犯当如何”

    宁婧咽了咽,不知所措地看向宁逸勉。

    “够了,堂姐妹之间还要个保证不成”宁逸勉出言相护。

    “怎么不要堂姐妹之间都能蓄意害人,要个保证,我们才能安心啊。”姜煜适时反驳。

    “那就按族规处置”宁婧豁出去一般说道。

    谁不知道族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所谓的族规又有多少水分。

    宁姒驳回,“族规哪有这么详实不如按律法处置。”

    双方互不相让,仿佛一场拉锯战。

    宁大学士在这时候出言,“害了别人我管不着,若是嘟嘟,自然要按我的规矩来。二弟,婧儿,你们可愿意”

    这两个一听不用按律法处置,觉得可以接受,点头答应下来。若是一开始就说按宁大学士的规矩来,这两个还未必情愿呢。

    事还没完,宁大学士又道,“来人,笔墨伺候。”

    宁逸勉没想到亲兄弟之间还要立字据,几乎是忍气吞声地签了字。

    这一战算是宁家大房大获全胜,宁大学士神清气爽,连带着看姜煜也顺眼起来,甚至留了姜煜用饭。

    自此,姜煜感觉到,宁大学士待他显而易见地和颜悦色起来。

    五月姜煜过生辰,宁大学士还在后院摆了个小小的家宴,邀他与谢夫人来此庆生。

    大将军和宁澈都去了战场,两家人拼在一起,倒也能热闹些。

    “宁大人,这两个年轻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叫他们离席,散散步也好。我们这些长辈说话,他们未必想听呢。”谢夫人提议道。

    宁大学士在席上一直试图摸清楚谢夫人对宁姒的看法,但碍于宁姒在场不好问得直白,这下听谢夫人这般说,立马应下,“嘟嘟,你带姜公子在府上转转。”

    宁姒与姜煜走在后院的小路上,晚风从两人身侧悄然穿过。

    “阿煜哥哥,谢夫子好像还是待我如学生一般,我瞧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她喜爱你,自然没什么转变。”姜煜这般说着,却清楚地知道,在谢夫人心里最佳儿媳人选应当是三公主,听说姜煜在行宫将三公主拒了,谢夫人气得没个好脸色,父子俩劝了许久,她才接受与宁家的婚事。

    “真的太好了,我就担心她不想要我做她儿媳呢。”宁姒抚了抚胸口,“阿煜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在书院的时候闹了不少笑话,尤其头一年。做学生倒是没什么,做儿媳,我怕她觉得我不够好。”

    毕竟谢夫人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和才女,宁姒虽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但自知和谢夫人不能比。

    “担心什么。”姜煜顿住脚步,捧起宁姒的脸颊,“是阿煜哥哥与你过日子,不是她。明白吗,若她对你不好,阿煜哥哥带你搬出去住。”

    宁姒扑哧一笑,“像你说的这样,别人要骂你不孝了。”

    “母亲很看重我的声名,不想让我搬出去,自然会对你好了。”姜煜语气轻松,浑然不觉威胁的手段不该用在至亲身上。

    两人走到宁姒的院子,宁姒四下瞧了瞧,只见到茶蕊茶汤两个丫鬟守在她的门口,便拉过姜煜的手,往她闺房里走。

    茶汤惊讶,刚要出声却被茶蕊一把捂住。

    于是姜煜头一回见到了宁姒的闺房。

    并不华丽,珠帘和帷帐都显得朴素,只是梳妆台上放了些精巧摆件,兔子啊小马啊,像是动物在开集会。长案上搁了一把琴,时常弹奏擦拭,不曾落了灰。

    四周的墙面上则挂了些名家画作,偶尔一张宁姒自己的画作混入其中,在外行人眼中难以分辨,姜煜却一眼便看出哪一幅是出自宁姒之手,于是嘴角好笑地翘起来。

    “阿煜哥哥,欢迎你来到我的地盘。”宁姒展臂,颇有“大好河山”的架势,嘴角的梨涡在烛火映照下显出一个暗色的阴影,笑容更甜了,混着室内怡人的甜香,只叫人觉得这个女孩子从头到脚都拉着糖丝。

    姜煜突然想尝一尝。

    于是揽了宁姒的腰,俯身贴在她唇角。

    宁姒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由分说地亲下来,却能感受到他动作里的喜爱,于是幸福感要满溢出来。

    姜煜轻轻含住她的唇珠,像品尝佳肴那般细细辗转,一声含糊的喟叹,“好甜”

    宁姒脸颊“腾”地红透,一股羞耻感叫她脚趾也蜷缩起来。

    若是她没听清这句就好了,她为什么要听清

    她曾说姜煜的嘴唇“好软”,他这是不是一直记着,要寻个机会报复她啊

    两人的影子映到窗户纸上,茶汤又想惊叫,还是被茶蕊一把捂住,“嘘”

    屋里的宁姒想要推开姜煜,却仿佛浑身酥、麻到没有了力气,只弱弱地哼上两声。

    姜煜若是不放开她,她就逃不掉。

    “姒儿妹妹脸皮怎么这么薄啊”姜煜离开些许,亲昵地捏了捏宁姒的脸颊。

    宁姒不想理他。

    “嗯又气阿煜哥哥没有提前告诉你一声”

    宁姒气鼓鼓。

    姜煜笑得惬意,“姒儿妹妹,我要亲你了。”说完,又俯身碰了她的脸颊。

    宁姒推了他一把,“你就知道欺负我我带你来我房间,是要给你拿生辰礼的,谁要你动不动就亲上来啊”说到后头,羞得背过身去。

    “好,阿煜哥哥知错了。”姜煜从后头抱住宁姒,头搁她肩上,还撒娇似的蹭了蹭,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展露出他没脸没皮的本性,“我的礼物呢”

    宁姒拍了拍姜煜的手,示意他松开,随后走到梳妆台前,蹲下身打开了柜门,从里头取出一个木匣来。

    “青花端砚,匠人按照我给的图纸雕出来的。”宁姒边说,边打开了匣子,“看,像不像你”

    砚额上雕刻着以手作枕仰卧的翩翩公子,其下是圆圆的砚池,乍看仿佛枕着块圆圆的石头歇息一般。

    颇有意趣,姜煜一眼便喜欢上了,加之是宁姒画的图样,便更为宝贵。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这方砚台大剌剌地出现在姜煜的桌案上,每每有翰林院的同僚路过,被这砚台吸引了目光,姜煜便要说,这是他未婚妻送的,不厌其烦。

    说话时一副淡然模样,程铮却知道,姜煜这是在炫耀。

    姜煜难得这么孩子气,程铮也不戳破。

    直到这一天,谢华得了小道消息,听说姜煜被户部的人看中了,只要过了散馆考试,便能顺利去户部任职。

    谢华的亲父是兵部尚书,为避嫌,谢华不好去兵部任职,余下的便是户部最优,他已经盯了户部许久。

    如今眼看要被姜煜“截胡”,谢华气冲冲地走过来,正巧看见姜煜在爱惜地抚摸砚台。

    遂直直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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