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谢林晚熄了灯, 只着寝衣坐于窗边,晚风将风铃吹得叮叮当当,连带着系于其上的红缨也轻轻飘荡。
谢林晚伸手, 红缨撩过她的掌心, 有些痒。
这串风铃是华氏教她做的,红缨则是宁澈所赠。
谢林晚觉得内心平静。等尘埃落定, 谢家再也不会成为她的枷锁,也不会成为宁澈的负累,她绝不会让宁澈成为第二个姜淮。
而母亲呢, 她终是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她曾答应华氏不再将心思费在家宅争斗之中,可那是在她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母仇不报, 她寝食难安。
此时的谢林晚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正有人向谢清告密。
“老爷, 奴婢当真看到大姑娘穿着丫鬟的衣裳, 大晚上的去了厨房”这丫鬟是在厨房做事的, 晚上想起面粉袋子可能没有被系好, 怕被鼠类偷食了去,便去了趟厨房。
“而且,大姑娘脸上好好的, 一点疹子也没有”
谢清大惊, 站定了, “怎么可能”
丫鬟叩首道,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
谢清惊疑不定,在屋里踱来踱去,“可宁家的姑娘看过晚晚之后,回去也染上了红疹啊这还能有假还有,医治晚晚的是姜家的女医,难不成也帮着撒谎照你这么说,宁家姜家和晚晚合起伙来骗我们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老爷是真是假,派人一探便知”
“馊主意晚晚的疹子是要传染的谁去,你去”
丫鬟嘴唇动了动,也害怕那晚是自己看错了。
谢清又说,“再说,她骗我有什么好处她现在门也不能出,必定憋得难受。什么样的理由叫她要这般委屈自己”
丫鬟引着谢清去想二房最近的倒霉事,“老爷若最近这些事,都不是意外,是人为的呢”
谢清当即一脚踹过去,“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毕竟谢华的事只有几个人清楚。
丫鬟艰难地重新跪好,连连叩首,“奴婢也是为了老爷着想,并无他意毕竟最近的事太蹊跷了些”
谢华紧紧盯着她,“说,你是不是甄甄的人”
他也知道杨氏对谢林晚有些不满,而且杨氏也知道谢华的事,说不定就是杨氏告诉了这个丫鬟。
丫鬟连忙道,“奴婢没有被任何人收买,只是亲眼见到大姑娘的蹊跷之处,这才来告诉老爷的只盼着老爷能给些赏钱,别的心思是再没有的”
谢清缓了面色,心里却突突地跳,他想到大夫说他喝下了绝子汤,便以为是谢华的厌胜之术搞的鬼。
若不是呢若当真是有人鬼鬼祟祟在厨房掺了什么料呢
可是,谢林晚是他的亲女儿,怎么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谢清又瞧了眼丫鬟。
他绝嗣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杨氏也不知道。
这个丫鬟不可能平白无故编造出谢林晚去厨房这样的话来构陷她。
而且他的饮食习惯,谢林晚一定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该把药下在哪一样食材里,才会被他吃进去。
谢清连嘴唇也轻颤起来,他无法接受事情是这样的,晚晚竟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这不可能。
一定是谢华的巫术搞的鬼。
而且如今连谢沉都认为是谢华的巫术起了作用,不然无法解释二房这一连串的灾难。谢沉也因此对他心怀歉意,并作出补偿。
谢清想起那翻倍的家财,定了定心,正色道,“一定是你看错了,自回去吧,此事莫要再提了。要是我在别处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定拿你是问。”
到手的钱财,谢清绝不会还回去,至于继承家业的子嗣,他也一定会有。
谢清还没有到慌乱失措的地步,真正绝望的是杨氏,她将一切希望寄托在谢林崖身上,她深知宠爱没有儿子重要,如今她的希望没了。
姜煜决定从她入手。
他曾见过书生誊抄古籍后将手抄本做旧,以图买个好价钱,没有刻意去记做旧的法子,如今仍想得起来。
遂从书架上找来一本前朝古籍,仿了上头的字迹,写的却是指点如何破除厌胜之术,譬如让受惠者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方能将夺来的气运还回去。
做成古籍是为了让此书更为可信。
杨氏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没有那个本事辩出真假。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将书送到杨氏手里,姜煜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谢林晚并未遭到谢清的盘问,又闭门不出了几日,才让顾大夫将她“治好”。
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出来了。
走上茶楼,看见姜煜的身边坐着宁姒,两人一齐朝她看过来,谢林晚便知道,姜煜将事情告知了宁姒。
“姒儿,抱歉让你这么晚知道。”谢林晚笑着摘下帏帽,走到宁姒对面坐下,“我虽是在复仇而非主动加害于人,但手段并不光明正大,担心你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
“没事的,晚晚姐姐。”宁姒摇头,“而且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单纯了,你们说的这些手段,我并不觉得残忍,谢林霜年幼、无辜,你们就没有动她。我知道,哪怕晚晚姐姐恨得红了眼,也仍有良知与底线。”
宁姒认真地看着谢林晚,眼神干净且执着。
谢林晚喜爱极了这样的眼神,“多谢你,姒儿。”
“晚晚,叫你出来,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姜煜适时出声。
“谁”
姜煜唤道,“出来吧。”
便见一名少年从隔间里走出来,低垂着头,显得有些瑟缩。
“抬起头来。”
少年慢慢抬头,谢林晚瞧清了他的长相,轻吸一口气,因为这名少年眉眼神似谢清,只是黑瘦了些,瞧着便只像了三分。
姜煜勾唇笑道,“这是为小舅准备的一份大礼。他如今正着急着子嗣,我便给他找了一个。”
“表哥,他当真是”
姜煜摇头,“只是长得像了些,不过这已经够了。我给他做好了身份,如今他是十多年前不知所踪的名妓殷柳柳之子。”
谢林晚一怔,隐约知道谢清曾有一段时间三天两头眠花宿柳,很小的时候便听见他与母亲争吵不休。谢家族老纷纷不满谢清犯了淫律,于谢家声名不利,谢清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殷柳柳只是他经历的女子中的其中一个。
“名妓生子,自知无法进入高门大户,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直至身亡后,这个可怜的孩子才找回来。”姜煜微微偏着头,慢悠悠地仿佛在说故事。
谢林晚有些犹豫,“要是殷柳柳回来了,拆穿了这桩谎言该怎么办”
“他的年纪正合殷柳柳消失的时候,只须说自己出生即被丢弃,谢清自会往那处想,其余的不必说得太过清楚,就算有人站出来拆穿他,他仍旧可以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家公子,毕竟谢清可不止找了殷柳柳一人。”
姜煜招了少年过来,点了点谢林晚,“这位以后便是你的主子,听见没”
少年眼睫一颤,点点头。
“来,在契书上签字吧。林双城,以后你便要姓谢了。”姜煜笑了声,“谢,好不好听”
少年虽形容胆怯,却道,“不及林好听。”
姜煜一手搭在契书上,笑意扩大,“好,那便委屈你姓一段时间的谢了,待谢清身故之后,你便可以全身而退。”
林双城默默无言地在契书上签字。
姜煜垂眼瞧着,声线冷淡地道,“有骨气是好事,不过可不要生出反骨来,毕竟你爹娘为了救命钱,已经将你卖与了我。奴隶要有奴隶的自觉,以后谢林晚明面上是你的嫡姐,实则是你的主子,不可有半点忤逆,听懂了”
林双城点点头。
“谢家家财万贯,做了谢家子,哪怕漏出一丁点,也够你一家子吃用不尽。若你听话,自然少不了好处;不听话,便是鱼死网破,我们的算计落了空,你更成了逃奴,改头换面之后进入谢家谋夺家财,这是死罪,为免你一时昏头做了傻事,事先提醒一下你。”
宁姒在一旁听着,倒不觉得姜煜残忍,只知道姜煜并非冷血之人,至少他没有冷眼旁观谢林晚孤军奋战。
林双城签好之后,又退到一边。
谢林晚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表哥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
若事成,偌大谢家的六成家财,便在谢林晚手中了。
“暂时先不要让你父亲见到他。”姜煜笑道,“等一段时间,将林双城喂得白胖些,想必会有五分相像。”
谢林晚却知道,姜煜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果然,姜煜又叹,“小舅还不够着急,要等到他最急的时候才行,这样他必定只会潦草地查寻他的身世。”
伪造的身份总有破绽,若谢清铁了心要将林双城查个底儿掉,是瞒不住的。
不过姜煜也有准备,方才拿契书给林双城的时候,他将契头稍微遮挡了下,林双城定然不会发现,他的主人并非谢林晚,也不是姜煜,而是姜煜仿出来的“谢华”。
这张契书也不会拿到官府登记,形同废纸,若真出了事,还能坑谢华一把。
若谢清知道,是“谢华”想尽了办法谋取他的遗产,定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林双城出去后,姜煜又将一本书推给谢林晚,“想办法让杨氏看到。”
谢林晚点头,将书收下。
这时宁姒开口道,“阿煜哥哥,你能不能也将我的话本子做成古书这样爹娘就不会一眼发现我在看闲书了。”
姜煜好笑,“你看的那些书,愿意让阿煜哥哥知道”
宁姒一愣,想起了话本子里的肉麻话,顿时摇头,“还是算了吧”
姜煜捏了捏宁姒的脸颊,“都有未婚夫了,还看什么话本子。还是说,阿煜哥哥比不上话本子里的小生”
宁姒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或者,姒儿妹妹想要我如话本子里的人那样说话,那样待你”
宁姒一设想,姜煜深情款款对她说,“小生姓姜,名煜,字朝晔,年二十二岁,五月初十生人,不曾娶妻。小娘子花容月貌,小生自见了小娘子,神魂荡漾,茶饭不思,好烦恼人”
呃
宁姒身子一抖,“阿煜哥哥,你可千万别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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