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目光温和地看着三公主, 但这种浅淡的温和却叫她心慌。从前太子或喜或怒,在她面前总比应对外人时要真实许多,如今仿佛也将她划入了外人一列。
“皇妹手上的伤是儿臣不小心所致。”说着,太子温和的目光里带上了愧疚, “皇妹大概是想维护儿臣, 才在父皇面前说了谎,说是二位闺秀伤了她。”
皇上一扫先前的放松姿态,失声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见谅,那日儿臣心情不好, 不慎将皇妹推倒了, 这才伤到了手。可父皇教导过儿臣,身为储君当不喜不悲、不嗔不怒, 儿臣所为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大概皇妹也是这般想的, 这才将错处推到了别人身上。”太子一叹,“可儿臣想做顶天立地的君子, 而非任由他人替罪的懦夫。皇妹此举儿臣实不赞同。”
皇上听得板起了脸,看了三公主一眼,见她面色惨白, 心知太子说得才是真。
“但儿臣也有私心。若儿臣直言戳穿了皇妹的谎言,皇妹必定无颜见父皇与二位闺秀的家人。儿臣便想, 若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揭过去也就算了。”
太子的目光落到宁姒身上, “眼看此事越闹越大, 如今无辜之人长跪于殿中,儿臣实在良心不安。”
话音刚落,太子移步走到宁姒身前,微微弯下腰,“宁姑娘,是我对不住你。还请宁姑娘起身吧。”
他越过了皇上,允宁姒起身,但皇上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觉得太子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宁姒抬眼看太子,不明白他为什么站出来帮她说话,毕竟那日太子孤身前往酒楼,想来是不愿让他人知晓私见三公主一事。此事他只要沉默就好,沉默了,就没人知道他去酒楼见了三公主,还与三公主起了争执。
宁姒受罚与否,和他这个储君又有何干系,能劳他特意前来澄清
见宁姒怔愣,太子朗笑道,“父皇,你瞧儿臣都糊涂了。宁姑娘跪了这许久,大抵不好站起来。”而后看向姜煜,“姜大人,来扶你未婚妻起来吧。”
姜煜向太子合手一礼,而后走上前,揽着宁姒的肩将她扶起。
宁姒屈着膝,无力地靠在姜煜身上,好不容易站直了,向太子欠身一礼,“多谢太子殿下。”
“宁姑娘说的什么话,这事本该是我与皇妹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太子虽然主动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是三公主作下的孽。若是意在维护太子,大可说自己这伤是因为不小心、与他人无关,可三公主竟揪着两个无辜之人不放,其中原因多半还是泄私愤。
皇上自然也看得明白,因而冷冷看了三公主一眼。想起三公主曾对他撒娇抱怨说姜煜两次推拒他的赐婚,既不要郡主也不要公主,是妥妥的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皇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公主这是心怀怨愤呢
“婉宜,快向宁姑娘道不是。”皇上叹了一声,想要息事宁人,待宁姒等人走后再训斥三公主。
所以说这人心是偏的,宁姒这两日精神都被折腾得差了,昨日从巳时跪到傍晚,若非冷静辩驳与家人好友襄助,此时怕是与宁婧一同关进了天牢,受尽三公主“关照”。
如今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要打发了她么
“皇上,臣想要问问三公主,为何将此等重罪扣在臣的未婚妻头上。”想要三公主道歉无疑是将她的颜面往地上踩,在三公主不情不愿即将张口之前,姜煜出声了。
“为何偏偏是她哪怕三公主捉了宁大姑娘来顶罪,也不愿放过臣的未婚妻。”姜煜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冰冷彻骨,“可是臣与未婚妻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若是如此,还请公主明示,莫叫微臣胡乱猜测、担惊受怕。”
说到“担惊受怕”,姜煜显然咬字咬得重了些,合着那笑,透出无尽的嘲讽意味。
瞧,这高贵的公主,当真有一手遮天之能呢。哪怕是手掌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之子,哪怕是身处内阁的重臣之女,也唯有战战兢兢、卑微匍匐。
皇上的颜面也越发挂不住,一拍扶手,“婉宜,向宁姑娘与姜爱卿道歉”这话显然比方才要强硬些。
三公主身子一抖,立马上前一步,垂首道,“对不住,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她咬了咬牙根,“还请宁姑娘原谅我”
低垂着眼,险些要哭了,只是这眼泪却不是因为歉疚与悔恨,而是心伤。
她怎么也没料到太子竟然拆她的台。
他是要毁了她吗此事传出去,满朝文武怎么看她
她好不容易得了皇上的喜爱,此后皇上也不会偏爱她了吧皇上与太子都不再对她好,她就只有不受宠的母妃与一根筋的弟弟了。
三公主心痛难忍,没忍住抬起泪眼望向太子。
恰好与太子看向她的目光迎面相撞,三公主用控诉与绝望的眼神看他,太子却面色不变,那双温柔的眼里眸光淡淡,看她仿佛看一个陌路人。
三公主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上次她摔倒受伤,他不是还想要扶起她么
一定是陈鸢对他吹了什么枕头风
三公主心中恨意滚滚。
宁姒听了三公主这僵硬的道歉,再见她隐含恨意的神色,害怕似的往姜煜身后一躲,身子瑟瑟发抖。
姜煜立马会意,伸手拉了拉宁姒的手,而后对皇上道,“皇上见谅,她这是怕了公主殿下,一时半会儿兴许缓不过来。”
皇上脸色越发黑了,心中生出几分对三公主的不耐,“婉宜,好好道歉,让朕知道你是诚心悔改。”
三公主深吸有一口气,张了张嘴,“对不”
还未说完,宁姒身子便瘫软了,姜煜连忙半抱住她,“皇上,臣的未婚妻晕过去了。”姜煜将宁姒拦腰抱起,“皇上见谅,她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臣这就带她回府就医。”
皇上刚要唤太医进来为宁姒诊治,便被太子截了话去,“宁大人在府中也等急了,早些回去也好。”
“微臣谢过皇上、太子。”姜煜不便行礼,径直转身走了,路过三公主的时候步子也不曾停顿一下。
三公主僵立在原处,心知宁姒是在装晕。宁姒宁可昏倒也不接受她的道歉,不就是不愿轻易放过她么
姜煜走后,太子看了三公主一眼,而后对皇上说,“父皇,皇妹这性子,需要改改了,否则儿臣担心日后还要惹出更大的祸端。”
其实早已惹出了天大的祸事,只是皇上不知道罢了。
三公主头一回害得太子妃流产,只有十一二岁,半大的姑娘哭得满脸泪水,说她不知道那个送子观音像被人动了手脚。太子也不信这样恶毒的事是三公主做的,可查又查不到真凶,只当是有人对他这个储君不满。
第二回害太子妃流产,做得也隐秘,只是不慎被太孙瞧了去,太孙将此事告知了太子,太子又怒又悲,没想到自己当做女儿一般宠大的妹妹竟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明明幼时那般可怜可爱,得了御赐的糕点与果子,还留着不吃,说要给太子哥哥,可她又馋得厉害,每每守在糕点旁边直流口水。
太子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吃了,三公主说,她最喜欢哥哥了,什么好的都要给哥哥才行。
往事一一化为灰烬,太子最后看了三公主一眼,所有的不忍全部变做冰冷坚硬的盔甲。
再纵容下去,他想要保护的人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宁姒在马车上便醒来了,舒舒服服地窝在姜煜怀中,把玩着他的手指,“太子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啊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坐视不理才对。”
别说什么良心与正义了,太子身处高位、年过而立,若全凭良心行事,焉有如今稳固的储君之位
见姜煜不答,宁姒眨了眨眼,悄声道,“他是不是想拉拢我爹爹或者拉拢你”
宁姒的脑子从来不笨,只稍稍一想便想到了。
姜煜只好答,“我。”
宁姒眼睫一颤,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并不好受。
“阿煜哥哥,好亏。”宁姒说,“我不过吃点苦而已,挨过去就好了。”
“傻。”姜煜摸了摸宁姒的头,“他是储君,且与皇上父子相得,日后只要不出什么覆国之祸,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阿煜哥哥迟早要效忠他的。而今不过是早一些,早这一步,较之他人更能得他信赖。”
姜煜说得轻松,可宁姒知道,像姜煜与宁大学士这样的人,志在纯臣。哪怕皇上不喜,也能挺直了脊梁,而非看皇上眼色说话。
见宁姒仍旧眉眼不展,姜煜又道,“姒儿妹妹知道我为什么应了他么”
宁姒向他看来。
“昨夜太子找我夜谈,那时你在里间熟睡。”姜煜笑了笑,“他听了我的话,大概略觉荒唐,张嘴便要大笑,却又生生忍住了。”
宁姒不知道姜煜这话是什么意思,姜煜又补充,“我说了不想吵醒你,他也将这话记着了。他能照顾你的感受,便是对我的尊重,就凭这一点,足以让我改变主意。”
再如今日,太子澄清宁姒冤屈之余,还不忘及时让她起身,因为他知道姜煜正在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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