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是宁澈送来的,他给她找好了座位,把笔墨纸砚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因为书院的规矩是不能带丫鬟书童,只能亲历亲为,宁澈就教她,什么东西怎么放,磨墨怎么磨,生怕她自己弄的时候手忙脚乱。
谢林晚在一旁看着,实在有些羡慕。
她已经不太需要被照顾,但有个哥哥为你忙前忙后,是多令人满足的事啊。
这样想着,就见宁澈冲她笑了笑,“晚晚姑娘坐我妹妹旁边吧,好不好?”
这个挺拔的少年笑容明朗眼神干净,像一汪清可见底的浅潭,看得出是没多少心思的磊落之人。谢林晚说不出为什么,很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大概是因为家宅阴私已经让她烦不胜烦,所以更喜欢简单一点的人罢。
她点头,笑得腼腆,“也好。”
宁澈就帮她把书袋拎过来,放在宁姒左手边,书袋有些重,宁澈还微微诧异了下。
看着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宁澈觉得好乖,嘟嘟和晚晚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呢。
宁姒闻到了谢林晚身上淡淡的香气,有些别扭的拧了拧身子,到底没有说什么,见宁澈要走,开口问他,“哥哥,下学你来接我?”
“不能自己回去?都是坐马车。”宁澈见宁姒瘪了嘴,忙开口,“算了算了,今天是头一天,哥哥接你回家。以后可要自己回去。”
宁姒瞬间眉开眼笑,这变脸的本事叫人叹服。
宁澈捕捉到谢林晚投来的目光,憧憬似的,于是问她,“晚晚姑娘怎么回?”
谢林晚垂眼道,“家中奴仆来接。毕竟我是长女,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口中说着必须独自回家的理由,却叫宁澈联想到刚才那个可怜的眼神,于是心软了下,邀请她下学后一道回家。
“正好顺路。”宁澈说。
确实也顺路。但是实则没有必要。谢家的仆人又岂会将小主人弄丢。
宁姒偏过头,心里又堵上了。
哥哥怎么想的呢?谢林晚这样的妹妹真的比她要好吗?
她要是这时候出声反对,哥哥是不是很没脸?谢林晚又会不会看穿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卑微又酸涩的小心思?
算了吧,她也会很没有面子的。
然后就听见谢林晚柔柔地“嗯”了声,向宁澈道谢,然后握了握她的手,“姒儿,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呢。”
她笑得多和善啊,而宁澈好像很乐意见到她们友好的模样。
宁澈走后,谢林晚仍旧温和地与宁姒说话,问她平时玩些什么,看了什么书。
人都走了,她为什么还要装下去?宁姒不解又郁闷地想着。
或许不是装的?谢林晚真的想和她交朋友?
她问什么,宁姒就答什么,笑得甜丝丝的,软糯地叫谢林晚“晚晚姐姐”。她心想,就当是游戏吧,看你什么时候会在背后说我坏话,什么时候会露出狐狸尾巴。当然,要是真的对她好,宁姒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好意。
宁姒可是个教养很好的孩子。
“晚晚姐姐,你可认识其他人?”宁姒发现偶尔有姑娘望过来,有些面熟的,有的好像又没见过。
谢林晚便说给宁姒听,“坐在第一排中间那个,就是嘉明郡主沈明芳,已经十二岁了,嗯姒儿应当见过。还有,那个靠窗往我们这边看的姑娘,叫兰央,是兰尚书的孙女,在家中行三……”
宁姒边听边点头,心道不管谢林晚是不是真心的,起码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却没有发现,谢林晚介绍了这些贵女的年龄、家世、排行,却不曾点评她们的外貌、性情、才学。
谢林晚说得有些口干,伸手在书袋里摸瓷杯,却摸到另一样东西,索性这物件掏出来。
是个兔子模样的草编……啊,谢林晚心里有些懊恼,她险些忘了这个小礼物。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谢林晚握住宁姒的手,将小兔子放在她手心,笑得柔和可亲,“对了,我记着你是要做我同窗的,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姒儿,你是属兔的,所以给你编了个小兔子。不算好看,你可不要嫌弃。”
这小兔子编得也不算精巧,看得出来不是街边上买的。两只眼睛的地方是嵌着白色的小花,看起来呆呆的,可爱得紧。
宁姒愣愣地拿着这只兔子折纸,眼睛都睁大了。所以是她小心眼吗,谢林晚是真心与她交好,她却处处提防,怕她抢了自己哥哥。宁姒觉得羞惭,脸都烧起来了。
“姒儿喜欢吗?”谢林晚摸了摸她的头,“喜欢的话,晚晚姐姐还可以给你折其他模样的。”
宁姒突然不讨厌她了。
眼前这个文静雅致的小姐姐,并没有当着哥哥的面送她小礼物。如果她要抢哥哥的话,不应该这样不是吗?
“晚晚姐姐,谢谢你。”宁姒笑得眉眼弯弯,“我很喜欢。”
仔细想想,谢林晚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坏事,也没有说过半句坏话。宁姒心道,她该对谢林晚好一点。
……
“晚晚姐姐,门口那是夫子吗?”说着,一个美貌夫人步子优雅地走进来,她梳着朝天髻,衣着清雅,小袖衫勾勒出婀娜曲线,深蓝的鸢尾花纹从腰际缠到领口,下身则是深蓝与浅蓝间色的十二幅长裙,缀着南珠的绣鞋从裙摆下勾出鞋尖来。
她不像个夫子,反而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谢林晚在宁姒耳边用气音道,“她就是我姑母。”
啊,阿煜哥哥的娘亲。
屋子里的十个姑娘一下子安静下来。
嘉明郡主立马坐得端正挺直,这副面见婆母的模样叫谢林晚瞧得好笑。
真是白费功夫。沈明芳或许还不知道吧,姜煜表哥和姨母的关系并不和睦呢,想从姨母这里下功夫,可走不通。谢林晚几乎在看笑话。
谢林晚唇角微微扯了扯。瞥见旁边宁姒小姑娘软软嘟起的侧脸、长长的眼睫,泛着柔光的团子,心想还是宁家的孩子比较可爱。
很天真很单纯的,方才还露出了感动的模样呢。
嗯,胖是胖了点儿,不过胖才好啊,抱起来舒服。等关系再亲近一点,就可以抱抱啦。
谢夫人站在最前头,交代着一些开学事宜,真正听进去的没几个。
宁姒光明正大地盯着谢夫人瞧,从她脸上找阿煜哥哥的影子。那双眼睛可真有点像,只是谢夫人的眼睛更媚气,瞳色是比姜煜的稍重一点的棕,她的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若非穿得清雅,很容易显出妖媚风情。
宁姒没别的想法,只觉得阿煜哥哥的娘亲长得真好看。
这么看来,上学也是不错的。宁姒喜欢美人。
谢夫人走后,进来一个面阔口方的男人,肃目道,“都坐直了,我是你们史学课的夫子,姓吴。”
他好像没有了解这些女学生的意愿,自顾自地开始讲课,且讲得十分简洁凝练,也不多做解释。那一个个蹦出来的字眼都带着傲气。可惜底下的小丫头们并不知道他光鲜的履历,不知道他是二十年前的状元郎,也曾宦海沉浮。不过他也不在乎她们知道与否。
这个班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他倒更乐意教寒门班。据说考上寒门班的学生基础都很好,至少不会来书院混日子。
听着听着,宁姒有些坐不住了。
以前的陈夫子会细细跟她解释,还会留时间让她玩耍。而这一个吴夫子连讲了一个时辰不停歇。
宁姒左右觑了下,见那个叫兰央的女孩也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她稍微放心了点。还以为别人都像晚晚姐姐那样认真听讲呢。
她一点一点地塌了脊梁。慢慢将小臂放在书桌上,就要将脸放上去。
“坐直了!”吴夫子的教棍抵在她的后背,“不许趴着。”
天哪……
哥哥说上学要上几年来着?好像是四年?
宁姒绝望地坐直身子,眼皮懒懒地垂下。又撑了一会子,宁姒又累又热,身子开始出汗。汗珠从额际滑到睫毛上,被稳稳接住了。宁姒觉得痒痒的,伸手挠了挠眼睛,汗水就进了眼,辣得她闭上眼。
“上课不许睡觉,再睡就起来罚站去!”
嗯?谁睡着了?
直到谢林晚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宁姒才睁开一只眼,发现吴夫子说的正是她。
宁姒心道:不,夫子您听我解释……
吴夫子转头就走向讲桌,留了个绝情的背影给她。
总之,这一天难熬极了。
宁姒觉得上学很辛苦。
其他人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谢林晚每每被点起来都是条理分明、不紧不慢,好像书上的都会了似的。嘉明郡主更是积极,还会主动回答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两个基础很扎实。
谢林晚却知道,嘉明郡主这是跟她较上劲了。
下学后,宁姒和谢林晚一道从明岚书院出来。街道上已然停了一辆又一辆马车,各家的仆人齐齐整整地立在马车旁。寒门班的学生从书院出来时,甚至不比这些仆人衣着光鲜。
宁澈骑着高头大马,难得的有些沉默,他扯住缰绳往姜煜那边靠近些,低声问,“令堂没想过给她们准备统一的服饰?”
姜煜神情淡淡,“让贵女和平民穿一样的衣裙?你觉得这些人家会同意吗?”
宁澈错愕,“这有什么。我们书院这么多寒门学生,大家都穿得一样。”
姜煜挑挑眉,没说话了。
怎么说。西山书院里一百个学生里,可能有一个士族、九十九个寒门。书院学生走到外面别人不会刻意去想此人是寒门还是士族,只知道他是西山书院的学子。这个书院不好进,穿蓝白长衫的都是有出息的孩子。
而明岚书院里十个贵女十个平民,寒门与士族泾渭分明,这种差别不像西山书院那样模糊不清了。贵女们也不愿被当作寒门女。
谢夫人也曾想过做一样的学院衣衫,却被好些人否了。
“出来了。我看到嘟嘟了。”宁澈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被他摸了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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