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平行世界①

小说:臣妻 作者:阮阮阮烟罗
    春日时节, 御苑清池附近绿柳如烟、红杏如云,端抵是一片灿和美景,当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才是,但独行至此的男孩元弘, 却无半点这样的好兴致。

    灰头土脸的他,身上衣裳邋里邋遢,沾满尘土, 已瞧不出原先布料纹样, 如在泥水地里浸过, 一颗心也像是沉在烂泥潭里,低沉阴郁至极, 哪里还有精神赏看春光,眼中根本看不到绿柳红杏, 只是低着眸子,形单影只地走至清池旁, 默默地蹲下身去,撩水清洗污脏的双手。

    清风拂过,片片轻红坠落水面,一池春水, 皱如縠纱一般, 男孩元弘的心,也紧巴巴地皱疼得厉害,憋闷地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

    纵是自有记事起,他就学着遇事坚忍, 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难免一忍再忍之后,心气难平,他无声望着水中倒映着的男孩,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心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想着那些回荡在耳边的嘲笑奚落,想着自有记事以来的种种不平羞辱,越想越是愤懑难忍,就要忍不住在这无人之地,发泄地吼一两声时,忽听池边杏林里,隐约传来了清甜动人的歌声,如一道挟着淡淡花香的温柔清风,轻轻扑至他的面前。

    “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这清稚的歌声,虽远不及宫中教坊歌女所唱温婉缠绵,但却另有一番纯真动人的自然意蕴,如林中清风,如山间流水,将他心头躁动的郁怒之火,轻轻地拂平,原本皱得难受的心,也随着这支清婉小调,慢慢舒展开来,那些几能溺死绞杀他、日夜在他心中翻涌、令他难得安宁的阴暗心绪,全在这隐约的歌声中,随风散去,仿佛天下万事皆不要紧,只这歌声,最是动人。

    元弘不知自己为何会被一支小调,打动至此,只是身随心动,情不自禁地,循着这清甜的歌声,一步步地走近前去。

    日丽烟浓,满地香雪,重叠高低的粉白杏花,灼灼盛放在春日枝头,明似烟霞,云蕾香破,映入眼帘的春时芳菲中,有女孩儿倚坐在杏树枝干上,一边柔柔唱歌,一边轻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身上的粉色罗裙,软得像云烟一样,小巧的绣鞋上,所缀系着的银白细铃,随着她稚甜动人的歌声,“叮叮呤呤”地清响着,也似一支悦耳动听的小调,在这一望无边的香雪海里,无忧无虑地悠悠飘响着,一声一声,柔柔轻撞着人的心房。

    一片片淡红粉白的落花轻拂中,元弘怔怔地仰首望着,那树上看着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渐止了清甜的歌声,手扶着树干,低首看他。

    灿烂的日光花影下,四目相对的注视,长久沉默无声,元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移不开目光,而又说不出话来,心神也迷迷恍恍的,甚至疑心自己是在一个梦里,一个曾经做过的梦里可他没有他没有做过这样的梦那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从何而来

    越发迷恍的心神,似为风吹得涟漪迭起的一池春水,一圈圈扩散开去,漾得他思绪越发渺远迷茫,好像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有什么,他什么也望不清楚,而眼前宛若梦境的一切,看来是如此真实,女孩儿漆发雪肤、唇若朱樱,好奇凝望他的眸光,澈若秋水,不染纤尘,像是能一眼看到他的心里。

    元弘无来由地有点心慌,就似情不自禁地循歌而来、凝望她时长久的迷恍,一切都是无来由、令他自己也心生困惑,而又真真切切是他心中所感的,他对望着女孩儿的清澈眸光,似能望见她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涩着唇齿,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听那女孩儿先开口清声问道“你是和人打架了么”

    这一句听来,元弘猛地意识到在女孩儿眼中,他现下是个什么糟糕形象浑身污脏、邋里邋遢,简直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瞬间大窘的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恨不能转身就跑,可又不知为什么,双足僵着迈不动,望着她的眸光也移不开,好像怕这么一跑、一眨眼,这初次相见,就成了最后一面,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似的

    心里乱乱茫茫地没个头绪,面上羞窘不堪得脸皮发烫,双足还因不想离开,僵得动也动不了,元弘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迷乱的心境,也从未在一人面前,感觉这般难堪羞窘过,即使那人是父皇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他此刻那迷乱不已的心,也根本想不了为什么,只是像个木头人,僵默呆站许久,终于张开了涩哑的唇,却也没有也没法儿回答女孩儿的问题,而是眼望着她,低声问道“你你在树上做什么”

    “我到树上捉蝴蝶”,与他的僵默低哑相较,女孩儿的回答落落大方,笑容也明灿干净,胜过春日艳阳,“我看到有只特别漂亮的翡翠燕尾蝶,飞到了这株杏树上,想要捉回去给娘亲看,就爬上来了”

    笑着说罢,她弯弯的眉眼,又微露失落,“可等我爬上来后,还没捉住它,它就已经飞走了,这杏林这么大,一个晃眼瞧不着了,就不知道它到底飞去哪里了”

    她轻轻地叹,“知道也无用的,我爬上来后,才想起来,我还没学下树的,不知道该怎么下去,等了许久,这里都无人经过,只好试着唱歌招一招人,来救我下去”

    听着这一声声娇言软语的元弘,见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双眸晶晶亮地看着他。

    许是春阳太暖,灼得他脸上愈发烫热,他在她期待的眸光注视下,低下头去,“我我身上脏”

    “不碍事的。”女孩儿嗓音柔柔地道。

    元弘还是低着头沉默,女孩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接不了呀”

    她思考着道 “上次我从家里树上往下跳,陆哥哥就是这样接我的陆哥哥比你高些壮些,接我的时候,还有点脚步不稳罢了,也许你真的不行,不能因为我,把你自己弄伤了”

    温柔体贴的女孩儿,正要请这男孩去帮她找人时,就见方才还低着头推拒的男孩,抬首朝她张开了双臂,双眸也直直地望着她,眸光坚定,虽一字未言,但好像就是在告诉她,放心地往下跳吧,他一定会稳稳地接住她的,一定

    因为出身寒微的母亲,既不受宠又无家族倚仗,自觉若有险事,难以保护好他和妹妹,平日里常叮嘱他,出挑惹眼易遭人谋害,性子过直或会招来祸事,一直要求他凡事“忍”字为先,万万不要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嫔皇子,发生任何冲突,所以平日里他不管怎么遭受嘲笑奚落,都会一一忍着,不管别人怎么言语激他,甚至动手,他都能忍住,不会被外事“激”得有所言语动作。

    他原来一直是这样的,可今天,却不能了

    只是因她简单的一句“也许你真的不行”,他就似被激到了明知她是善意的,可心里头,还是涌起了一股气

    好像在别人面前,他尽可装成一个无能之辈,任辱任嘲,可在她面前,他不可以“不行”尤其是,她不可以说他“不行”

    他知道他这样在意一名初见之人的想法,很是奇怪,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控制不住地朝她伸出手臂一边伸的同时,还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好像从见到她开始从听到她的歌声开始他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不对劲地明明心里想得清楚,可手臂还是越伸越直,以坚定的眸光,示意她往下跳,告诉她,他一定会稳稳接住她的。

    女孩儿似被他坚定的目光感染,松开扶着枝干的手,身子微倾,信任地看着他道“我跳了啊”

    元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身体越发紧绷如弦,使足了全部的力气,眼望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如一只蝴蝶、一片云朵,花林间轻拂的香风中,粉色罗裙飘如霞烟,树上的女孩儿,飞落入他的怀里,好像有些重量,又好像轻软地不可思议,他抱着她站稳,在几乎贴面相望的距离里,呼吸几可交融地凝望着她,心中砰砰直跳。

    除了因初见初次的亲近,好似还有其他连他本人也不明白的因由,令他的心,如此活跃地跳动着,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明明是第一次,感觉却不陌生,不但不陌生,还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令他心中涌起一种莫名而深沉的感动,好像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为此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几有一生那么长

    莫名欢欣感动的茫茫然间,似有纷乱庞杂的影像,涌现在他的脑海中,如飞茫白雪,将要扑至他的眼前,可就在将扑近看清的那一刻,忽有熟悉的寻唤声响起,令他猛地回过神来,那来势浩大的不明心绪,也就因此如飞雪散尽,了去无痕。

    “六哥六哥”

    是明郎。

    在一众皇子皇亲里,唯有武安侯与华阳公主的独子沈湛沈明郎,对他这卑贱皇子另眼相看,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声“六哥”,而他,也当他是唯一的朋友,真心相待,平日里见到他,总是十分高兴。

    平日里总是十分高兴,而今日的他,实是不对劲得很。

    若在平日,他听到明郎唤他,定会高兴地迎上前去,可今天,此时此刻,他听到明郎一声声地寻唤,心中竟漫生出恐慌的感觉,他不明所以,只是听明郎寻唤的声音越来越近,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重,搂握她肩臂的手,也不由越来越紧。

    不能叫明郎见着她不能叫她见着明郎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想,只是快被这想法占据了全部的理智,一边焦灼地听明郎的寻唤声越发近了,一边听它们在耳边一声声如魔咒盘旋,整个人挣扎地快要被撕裂时,见女孩儿闻声朝明郎声音所在好奇望去,一瞬间,如有什么在心头彻底炸开,使他忘却了一切的挣扎与纠结,只是下意识地紧攥住她的手,不顾一切地拉着她朝声音反向跑去,离明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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