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善舞思量不到答案。她醒来后, 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傅家宝就一直陪着她复建。
当年他们在乐平县时,只是商户家的一对平凡夫妻, 只管关上门来做自己的事儿,可是如今, 傅家宝的身份变了, 从当年乐平县里人人不看好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年轻有为的忠毅侯,还给她挣了个诰命回来,因此听说她醒过来, 前来忠毅侯府探望的人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有京中想要与忠毅侯交好的权贵, 有朝中文臣,还有不少当初由她教出来如今已成了武将的一些人连皇帝和裕王都亲自跑来探望了几次, 还有宫里的太医,一个个围着她啧啧称奇, 询问她是谁将她给治好的,听说她是自己醒来的还不大相信, 纷纷求他们说出背后那位治好了她的名医在哪里。
每次应付完那些人,夫妻俩都仿佛刚打完一场仗, 累得只想头对头躺在床上歇息。不过,想歇息的只有昏睡三年身虚体乏的她一个, 傅家宝只是在床上躺一会儿, 就立刻精神奕奕地开始叭叭叭, 要么讲他这三年的见闻,要么讲未来的规划。凑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几度让林善舞以为她不是嫁了个夫君而是养了一群鸡仔。
而每次林善舞烦不胜烦地捂住傅家宝的嘴巴时,就总是被他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俘虏,又一想在那个白色空间经历的一切,她就更加硬不起心肠了,只能生无可恋地任傅家宝把憋了三年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她耳朵里倒。
时间就这么飞速过了一个月,林善舞的身子早就已经恢复了,傅家宝于是开始带着她外出四处闲逛,让满京城的人都认识认识他家夫人,只是偶尔,两人牵着手走过长街巷陌时,傅家宝会盯着她看上好一会儿,然后小声问道“娘子你怎么又没带擀面杖”
林善舞
眼睛一闭一睁,丈夫就从小小一个秀才变成了有权有势的侯爷,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傅家宝如今每日早早起来练功打拳,用过饭后拉着她消食,然后看书看一天,到了傍晚天色将暗时,才跟被解了禁的小孩似的,欢呼一声扔掉书本拉着她跑出来玩。他还挺有计划的,每隔五日给自己放两日假,小日子过得比谁都好。林善舞实在想不出自己要带擀面杖的原因。
盯着傅家宝亮晶晶的眼神看了良久,林善舞忽然想到,也许他是怀念从前被她追着打的日子。想玩捉迷藏而已,有什么不好满足的,林善舞于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那好,回去我就让找人做两根一模一样的,你以后敢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林善舞故作凶恶地拧了拧他的脸颊。
原本只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笑闹,可是当她笑着拧他时,却见傅家宝怔怔地盯着她,随即落下泪来。
林善舞还以为捏疼了他,立刻松开手,随即想到不对,就算掐疼了他,傅家宝也不至于哭出来啊谁料她的手只是刚要缩回去,就被傅家宝用力握住了。
他似乎也为自己这番举动感到惊异,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不动,翻来翻去玩了一会儿才道,“娘子,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你只是睡了三年,可是看你方才跟我说话,好像是隔了几辈子那么长。”
林善舞本就怀疑傅家宝其实也有跟自己相似的经历,听了这话,她想起来小楼中那个披着斗篷小心谨慎的傅家宝,眼神不由软了,抚着傅家宝的脸,对一脸苦恼的他说道“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傅家宝皱着眉摇头,沉吟良久后才说道“娘子,你说,我们会不会”
他的表情实在是凝重得很,林善舞的心也不由跟着提了起来,“会不会什么”
傅家宝拧着眉道“会不会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
林善舞
她错愕地看着他。
傅家宝见娘子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凝满了惊讶,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娘子你想想,咱们经历的这一切多像话本里的仙人历劫啊说不准你我就是天上一对苦命鸳鸯,下凡后王母也见不得我俩好,所以就各种搞破坏”他握紧娘子的手道“幸好你我情比金坚矢志不渝,才没有叫她得逞”
林善舞
没等她开口,傅家宝又道“娘子你说我在天上肯定是个武将吧说不准是兵马大元帅那种,否则为甚你那些学生练了那么久还只是个皮毛,而我才修炼几个月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林善舞看了眼傅家宝的头顶,兴许这是因为他头顶有个看不见的男主光环。
傅家宝还在异想天开,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了不起的神仙,还越说越兴奋,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猜想全都写成话本子。林善舞两只手都被他抓着,实在难以忍受他的聒噪,一抬头就用唇抵住了他叭叭不停的嘴。
醒来一个月,林善舞一直在休养身体,两人还未亲近过,此时林善舞一个吻凑过去,傅家宝便软了眼眸,把人抱紧在怀里。
这日正好是某位公主的生辰,陛下特意解了宵禁,绚烂烟花照亮了大半个京城的天空。在烟花绽放的声响里,林善舞忽然听到不远处“呀”的一声惊叫。
两人立刻分开,就见巷子口两个小姑娘见了鬼似的仓皇逃走,头上还竖着双丫髻。一看就是还不足十岁的小女娃。
那两小姑娘向来是头回见着这样孟浪的举动,估计都被吓懵了。
两人为吓坏了小姑娘这事儿有些自责,回去时都没敢勾着手。
夜间傅家宝去沐浴,林善舞刚擦完头发,就见丫鬟捧进来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叠得整齐的里衣,说是傅家宝忘了的。
林善舞不以为意,直接接过来要给傅家宝送去,谁知傅家宝听见是她送,却不肯开门,只让她放在门口。
林善舞道“这会儿天气还凉,你光着身子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傅家宝的声音隔了一层门,显得有些闷闷的,“娘子多虑了,我如今身子强健,不会着凉的。”
林善舞目露疑惑。
而在此时,屋子外不远处的回廊上,费嬷嬷捉住那小丫头追问“夫人亲自拿着过去了”
小丫头点点头,有些担心道“侯爷要沐浴,一应物事是早就该准备好的,我”小丫头是因费嬷嬷授意才漏掉里衣没送进去的,她担心侯爷出来后悔责骂她。
费嬷嬷却老神在在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侯爷不会记得这事儿的。”
费嬷嬷是傅家的老人了,两年前傅老爷迁到京城来,便一起跟着过来,夫人醒来之前,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费嬷嬷张罗,如今夫人醒了,却不爱折腾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都是费嬷嬷拟出章程后给林善舞过目。可以说,费嬷嬷是这府里最有脸面的家仆了。
因此听到费嬷嬷这般保证,小丫头便放心了,待小丫头走后,费嬷嬷却是看着屋子的方向,念念叨叨着,“明家少爷都有一子一女了,大少爷比他先成婚,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老天保佑夫人早日怀上小世子”
费嬷嬷这般苦心安排,林善舞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更想不到费嬷嬷连他们夫妻俩晚上不办事都一清二楚并为此深切担忧。她站在浴房前,见傅家宝始终不给她开门,心里不由产生了怀疑。
细想起来,自从她醒来以后,两人都没有亲热过,夜间躺在床上,也只是单纯地说说话抱一抱,傅家宝睡觉时也总穿着严严实实,说是担心晚上踢被子冻着了。
林善舞之前没有追究,现在想想,他身上是不是有伤瞒着她
林善舞面上担心,声音却和往日一般平和,“那好,我放在门口,你待会儿自己出来拿吧”说罢转身就走。实则走到暗处屏住呼吸。
屋子里烛光微微摇曳,须臾,林善舞瞧见浴房的门被人由内打开,身上裹着条白色毯子的傅家宝左右望了望,然后鬼鬼祟祟地捞起衣裳就要躲回去。
林善舞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惊愕得来不及反应时,狡猾一笑,而后一掌将人给推进了房里。
傅家宝连忙要穿上衣裳,反被林善舞双手一撕,把他身上裹着的毯子给扯了下来。
待看清傅家宝的身体,林善舞眼前就是一黑,险些给气得晕厥过去。只见这比从前黑了一层的上,从肩膀到双腿,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就是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将一个眉目俊俏的公子哥儿妆点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忠毅侯。
她气得心口发疼,怒道“你怎么弄的自己的身子就不晓得珍惜是不是刀砍着不疼干脆我再送你几刀”
林善舞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傅家宝愣了愣,小媳妇似的握住她的手,讨好道“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林善舞冷冷道“你连自个儿都不心疼,还会心疼我的身子”
傅家宝连忙点头道“心疼的都心疼,可我这不是上了战场没办法嘛”
林善舞原还心疼他,听了这话又怒了,“我教你武功是叫你自保用的不是让你上战场的你逞什么能战场是你该去的你是不是嫌我打你打得不够还想上战场挨打”
傅家宝被训得跟个王八似的缩着脑袋,听了这话连忙委屈地辩解道“可是娘子,家国有难,我理应出一份力啊更何况我这辛苦也没白费啊,我现在成了勋贵,还给你挣了诰命,拿那点伤换这些可抬值当了”
林善舞恨不得敲他一下
“你以为我稀罕这点东西”见傅家宝还是一脸茫然,她恨不得揪住他两边脸好好拧一下,看他还记不记疼。
傅家宝一下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连忙捂住身子哀嚎道“娘子你等等,我得先穿上衣裳再给你打”
林善舞
她气得肝疼,见傅家宝面上还有笑意,更是恨得牙痒痒,干脆转身出了浴房。
傅家宝正找衣裳穿,见娘子一脸怒容地走了,连忙裹上衣裳跑出去,“娘子你等等为夫”
等入了卧房,傅家宝见娘子坐在床上瞪着他,就凑过去讨好地笑。
林善舞简直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愤怒,她瞪了他一眼,“你笑甚”
傅家宝乐呵呵地靠在她怀里,“娘子,我觉得自个儿运气真好。”
林善舞呵呵一笑,“被砍了那么多刀还运气好”
傅家宝搂住她的腰,眯着眼睛笑,“我知道娘子都是因为关心我才生气,能娶到这样好的娘子还不是我运气好”说着又立刻表决心,“娘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上战场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再叫你心疼。”
林善舞脸上的怒气维持不下去了,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庞,又叫傅家宝脱下衣裳给她检查,看着男人身上深深浅浅新旧叠加的伤口,她喉头哽咽,“上什么战场我是说过要你给我挣诰命,可我是让你去考科举,早知道你会在我昏迷的时候跑去战场,当初我就不该教你武功。”傅家宝这人惜命得很,要是他没有武功,想必会安安分分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
傅家宝却摇摇头,道“娘子,你不是教过我吗强者应抽刀向更强者,我既然有了武功,就应当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应当打退那些恃强凌弱欺负老百姓的反军”
看着傅家宝一脸正义凛然,再想想他为此付出的满身伤疤,林善舞又心疼又气恼,“我何时教过你这些”
傅家宝嘿嘿一笑,说道“就那个红袖爬床那回啊”
林善舞早已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听傅家宝接着道“娘子当初同我说,红袖会有那种想要抄捷径的念头,是因为出身寒微,是因为没有机会修身养性,可我跟她不同,我生来锦衣玉食,随时有人可差遣,我应当看到的是比我更强的人,而不是日日跟个弱势的小丫鬟计较。”
林善舞盯着他肩头一刀几寸长的伤疤喃喃道“是吗”
傅家宝认真地点头,“娘子你忘了,我却记得清楚再没有人能比娘子更好”如果不是娘子,哪儿有今日的忠毅侯,哪儿有那个叱咤战场的傅将军兴许这会儿,他还躲在乐平县混吃等死呢
想到这儿,傅家宝忍不住握住娘子的手道“娘子,我知道你一觉醒来,周遭所有都变了个样儿,还一下过去了三年,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无所适从,不过没关系,不管别人怎么变,我永远不会变,永远是那个喜欢你追着我打的傅家宝。”
林善舞被傅家宝满身伤疤刺激到,心里正是又气恼又心疼的时候,又听到傅家宝这一番剖白,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大部分情绪都不喜外露,即使心里再如何担心,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宁愿追着傅家宝骂也不愿意直白地袒露关心,她潜意识里便觉得那样太矫情,她做不来,可此刻对上傅家宝分外真诚的双眼,她再多的矫情也随风化作了飞灰。
她摸了摸傅家宝被她掐红的脸颊,轻声道“我方才是因为担心你,我心疼你,我我一看到这些伤疤我就不禁去想你是怎么受伤的,不禁去想你当时有多痛。我还害怕,怕你将来再上战场,怕你一不小心就被人杀死。”在她心里,傅家宝一直是那个乐平县里跳脱机灵的少年郎,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看见他满身的伤疤,她所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
“这样就对啦。”娘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诉说关心,傅家宝的脸有些红。他伸手把瘦了许多的娘子抱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心口,认真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什么都能同我说,我也什么都不瞒你。发脾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别憋在心里。”
林善舞紧紧靠在他怀里,半晌后用力“嗯”了一声。
窗外渐渐归于寂静,只有风声呼啸,室内烛光不知不觉在眼底晕成模糊的一团,林善舞闭上眼睛,渐渐沉入一个甜美的梦里,世界只余一片温暖
次日,公鸡刚刚打鸣,天际亮光还未铺开,林善舞忽然被身边的一声惊叫吓醒,她连忙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就见傅家宝满脸的汗水,正惊魂未定地躺在那里。
林善舞坐起身,抓过身边皱巴巴的里衣裹住身体,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家宝侧过头,室内朦胧的光线里照出他满脸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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