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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福气

    叔叔阿姨过来的那天，天空下小雨，气温很低，即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的刺骨寒意。

    在火车站接到他父母后，我们将两位老人送到提前预订的酒店，放行李，稍作休息。

    进了屋，阿姨立刻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大袋他们家乡的土特产，让我们吃，叔叔则坐在一旁，戴着老花镜拿手机看新闻。

    接近饭点儿时，我悄悄将187拉到一旁，低声说：“我之前本打算带叔叔阿姨吃火锅，给他们点个菌汤锅底。但是我突然想起来，蘸碟里有蒜泥啊，辣的，他们能吃么？要不要换吃其它的？”

    187想了想，道：“就火锅，让他们感受一下。蘸碟不放蒜吧，加点儿香油和麻酱。”

    我点头，“好。”

    见我们嘀咕着小声说话，阿姨估计是猜出我们在商量什么，过来拉了拉我的手，说：“晚饭我和你叔叔随便吃点就行。你们俩都有工作要忙，快回吧。我刚在楼下看见有面馆，我们一会儿自己下楼吃碗面。”

    “那怎么行。”我一下皱起眉，“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下火车第一顿饭，怎么能随便吃点面条。而且我很早之前就说过，等你们过来，我要请你们吃好吃的。”

    阿姨很有心，她放缓了语速，认真道：“能行。我们来一趟，你们又是买车票又是订酒店，花销已经很大了。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挣钱不容易，我和你叔叔可不能让你这么破费。”

    我：“这也不破费啊。晚上我带你们吃火锅，菌汤锅底，清淡，不辣，你和叔叔能吃的。”

    阿姨却直摆手。

    我见她态度坚决，实在无奈，余光往187看了眼，示意他帮着说说话。

    187叹了口气，说：“妈，你就听她的吧。你们来这一趟，她比我还操心，一直让我提醒你们多穿衣服注意保暖，成天念叨等你们到了要带你们吃什么、看什么，去哪里逛去哪里玩儿，你这么拒绝她，她要难过的。”

    阿姨闻言微微一愣。

    “再说了。”187再接再厉，“这丫头不是外人，你不用跟她这么见外。”

    “就是就是。”我当即点头如捣蒜，附和：“阿姨，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跟我见外。”

    187的母亲欣慰笑起来。她笑眯眯地瞧了我一会儿，转头望向187的父亲，用方言道：“看咱们多有福气啊，这儿媳妇多乖。”

    *

    57 提亲

    187的父母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加上叔叔还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这份诚意着实令我爸妈和奶奶非常感动。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我爸妈提前数日便备下了还礼的补品、礼物，还给家里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

    见面当天，我爸妈早早等在了小区门口，接到187父母，我们六个人一道往我家回。

    我父亲一直都很欣赏军人，他身边很多朋友都是从部队退役，更是曾直言，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年轻那会儿没当过兵。看得出父亲对叔叔这位退伍军人极有好感，一见面，两个中年大叔便热络地聊上了。

    回到家中，奶奶帮着把鞋套递给187一家。爸爸招呼着叔叔阿姨坐下，妈妈则带着我进厨房切水果。

    就在我跟我妈忙活时，我莫名察觉到什么，一回头，看见187从外面跟进来了。

    我一头雾水，“你进来干嘛？没开水了么？”

    “不是。”187绕过我径直走到我妈跟前，道：“阿姨你去外面坐着吧，水果我来切。”

    我妈那会儿直接笑出一声，惊讶极了：“你跑厨房来干什么。快快快，出去坐着，陪你爸和你叔叔聊天。”

    187拗不过我妈，很快被赶回客厅。

    我妈估计是真好笑得不行，扭头看我一眼，低声：“他未必（难道）还会做饭啊？”

    “……不知道。”我说，“肯定不会吧。你看他像会做饭的样子？估计就是想来帮帮忙而已。”

    我妈感到有趣，笑道：“这个娃儿还有点好耍（好耍，我们这儿的方言，意为‘有趣，有意思’）。”

    切完水果，我和我妈端着果盘回到客厅。

    见我们都出来了，叔叔阿姨相视一眼，随后，叔叔便开口，朝我家中三位长辈笑道：“亲家公，亲家母，奶奶，我们这次来，是想跟你们一起商量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说着，叔叔从大衣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交给我爸，“亲家，这是我们准备的定亲礼，你也知道，我之前生了场大病，家里目前比较紧张。钱不多，是我和他妈妈的一份心意。你们别嫌弃。”

    我爸接过这张卡，顿都没顿一下，转手立刻就递给187，叮嘱道：“XX（187的全名），这钱你拿着。组建家庭是人生的大功课，每一步都不容易，这些就作为你们小家庭的成立基金。好好经营你们的家，把日子越过越好。”

    187接过这张卡，也是顿都没顿一下便给了我。他淡笑道：“听见没，掌柜的。家庭基金，好好经营。”

    我瞧着那张卡呆滞了几秒，最终还是把卡收起，放进了衣兜。

    阿姨在一旁笑望着我们，片刻，我看见她从挎包里拿出了几个沉甸甸的银元（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银行发放的纪念币）。那些银元都用一条粗粗的红编绳串着，乍一瞧就像一串夸张的“银元红绳项链”。

    阿姨的性子腼腆，她看向我父母，有点不好意思地柔声说：“亲家公亲家母，我们那儿还有个礼节，提亲的时候要亲手给儿媳妇挂个红绳绳，寓意好，图吉利。行么？”

    我父母都觉新奇，连声笑道：“行啊，按你们的礼数来。”

    阿姨便亲手、无比郑重地将那串银元红绳挂在了我脖子上。

    我爸妈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瞧着这一幕。我妈眼睛都泛起了红，有点哽咽地对187妈妈感叹道：“以后我们闺女就是你们家儿媳妇了。”

    阿姨也笑，“以后XX（187全名）就是你们儿子。我们都是一家人。”

    *

    双方家长见面的这天晚上，将近十二点时，我爸破天荒般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内容是：丫头，想你。

    我当时深感意外。一是像我爸妈这把年纪的中年人，通常都是晚上十点左右便睡下，不会熬夜，二是我爸性格内敛，向来不是个会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我沉思了会儿，回复：我也想你。还没有睡觉？

    爸爸：这男娃不错的，诚实，善良，有主见，工作也好。他父母也不是那种混社会的二流子，很真诚。我和你妈放心。

    我：嗯嗯。

    爸爸：但是恋爱和婚姻不一样。婚姻有苦，生活也有苦，你成了家就要长大了，不能继续当小女孩。我们希望你一辈子不要结婚，希望你一辈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希望你一辈子都甜，不要接触那些苦和酸。

    短短几行字，我霎时泪目。

    我回复道：以后只是多一个人和我一起爱你们。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爸爸：老爸相信

    爸爸：晚安

    锁掉手机屏，我捂着被子哭得昏天暗地。

    以前我时常抱怨，觉得老天不公，我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生的书页上就已经写下许多狗血故事，惨不忍睹，不为人知。

    那一刻才惊觉，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种种无奈和心酸，但我何其有幸，遇见了世界上最好的两个男人。他们一个教育我，保护我，让我无病无痛，健康地从孩童长成大人，让我拥有一个永远向阳、充满爱的灵魂；一个茫茫人海萍水相逢，却包容我，引导我，护我童心，佑我天真，让我在历经社会摔打和苦难磨砺后，依然能从大人做回孩童。

    爸爸，谢谢你。

    187同志，谢谢你。

    *

    58 遇见你

    一次，我和187聊起了我们各自的童年。

    我摇头叹气，说：“我小时候真的太可怜了，每个周末都有各种兴趣班、补习班，根本没有玩儿的时间。我特别羡慕其它不用上补习班兴趣班的同学。”

    187说：“我小时候也可怜。”

    我好奇：“你也没时间玩儿？”

    “小时候我们家很穷。”187说，“你讨厌的那些兴趣班、补习班，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听他说完，我一时失语，竟不知能回些什么。

    过了会儿，我说：“我小时候也挺穷的，没有零花钱，只有饭钱。”

    187：“你饭钱多少？”

    我回忆了下，“二十几块，就只吃个中午。还有晚自习之前买点面包饼干垫肚子，回家吃正餐。”

    187道：“我上中学的时候，一天生活费只有两块五毛钱。早上一个菜饼，中午晚上各一碗素面，那个时候正在长身体，每天都吃不饱。实在想吃肉了，才会问我妈多要点钱，吃一笼肉包子，一个星期最多只能吃一次。”

    我瞠目结舌，“不是吧？你骗我的吧？这么惨？”

    187：“我骗你干什么。”

    我当时听完心疼得很，拉拉他的袖子，说：“幸好苦日子都过去了。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想吃多少肉包子都没问题。别难过。”

    187笑起来，“没事，我不难过。穷一点，没上过补习班兴趣班，也挺好的。”

    我被他奇怪的逻辑整得一愣，“这有啥好？”

    “我跟你说过，人生有很多岔路口，每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结局。”187道，“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成长经历，或许就不是这样的人生，就遇不到你了。能遇见你才最重要。”

    *

    59 缝袜子

    某日，我和187同志在我奶奶家吃午饭，饭后，我们准备一起外出。我换好袜子后准备穿鞋，一瞧，发现我的左脚大拇指竟然露在外头。

    我登时脱口而出：“我袜子破了个洞。”

    187闻言朝我看过来，打量一眼后说：“还有其他厚袜子么？”

    “应该有吧……”我思考着，感到十分苦恼，“但是我忘记放哪儿了，想不起来。”

    187想了想，抬眼问：“奶奶这儿有针线么？”

    我：“……？”

    我茫然，“你问这个干啥？”

    187说：“有的话找出来，袜子脱了，我帮你缝上。”

    我诧异得甚至都打起了结巴：“你、你要帮我缝袜子？”

    “啊。怎么了？”

    “……没啥。”【抱拳】

    *

    60 我愿意

    187同志的求婚，总结下来就是十个字：他预谋已久，我措手不及。

    2019年11月上旬，我们俩一起去拍婚纱照。

    我们一共选定了四套服装，除187亲自给我选的主纱和中式绣禾服外，我还选了一套复古帽装和一套黑纱外景装。据负责我们的礼服师说，一天拍四套服装，最快的新人也要晚上□□点才能收工，工程量十分浩大。

    因此我们俩一大早便来到摄影工作室，开始化妆造型，忙忙碌碌一整天，直至晚上七点多，我们都才拍完前三套服装。

    而最后的一套服装，是本次婚纱照的重中之重——主纱+军装礼服。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拍摄，我整个人已经有些疲惫，瘫坐在化妆间里任由化妆师给我梳头发改妆容。突的，化妆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本以为是礼服师小姐，结果余光一扫，竟发现来人是好友檬檬。

    我当即一怔，诧异道：“你怎么跑来了？”

    “来录vlog啊。大姐，这段时间你忙得起飞，B站已经没有任何素材可以剪辑更新了！”檬檬回得理所当然，“我刚才跟尧哥打了电话，他也在路上，估计再有个一会儿就到了吧。”

    那时我其实已经有了点疑虑，无奈婚纱照的拍摄实在是太累，我没什么精力去仔细深思，只是说：“你们吃饭没有？”

    “还没。”檬檬说，“等会儿录点素材再吃吧。”

    过了会儿，一阵敲门声响起。

    檬檬问了句：“谁啊？”

    “我。”尧哥的声音从门外传入。檬檬过去开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大男孩便暴躁地进来了，边走边用四川话抱怨：“那个公司真的是烦，都说了我今天有事有事，还是鼓捣（硬要）留下来开会，开一个小时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晓不晓得啥子（什么）叫工作效率哦，惹毛了我明天就辞职……”

    我和檬檬见状，纷纷出声安慰。

    不多时，我的改妆基本完成，化妆师开始用刷子给我涂口红。我看着镜子，从里面看见尧尧与檬檬二人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尧尧便开门离去，只剩檬檬一个人留在化妆间陪我。

    化完口红，我随口问：“尧哥去哪儿了？”

    “哦，他饿了，去买点东西吃。”檬檬这么回我。

    我丝毫未多想，打量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问化妆师说：“都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可以拍摄了？”

    “还不行。”化妆师小姐姐朝我笑道，“你们有一个夜景主题，天台道具多，还在布置呢。一会儿好了会有人来跟我们说的，你别着急。”

    我明白了，低头一瞧，见自己两只手都光光秃秃，又问：“我的手上是不是有点单调？不用戴个什么东西点缀么？比如戒指之类的？”

    话音落地，化妆师还没回我，倒是檬檬格外激动地抢先答道：“不用啊！”

    我：“……？”

    我狐疑地回头看向她。

    檬檬一本正经：“简单的就是最大方的，最好看的。是吧老师？”

    化妆师和檬檬相视一眼，与她极有默契地统一了口径，说：“就是，简单大方最好。不用戴戒指。”

    见两人都如是回答，我便点点头，“好吧。”

    *

    快到晚上八点的时候，檬檬去而复返回到化妆间，过来牵牵我的手，笑道：“都布置好了，走，我带你上去。”

    当时檬檬漂亮的大眼亮晶晶的，噙着满满笑意。

    我那会儿又是高跟鞋、又是拖尾白婚纱，走路十分不便，檬檬便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出化妆间，走出工作室，走上通往夜景天台的长阶梯。

    阶梯行至三分之二处，我便已看见夜幕中，天台上站着一道高高的人影。

    那天的187同志，竟真的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军装礼服，笔挺如画，手里还捧着一大捧红色玫瑰，和一个红色戒指盒。

    短短一瞬，我反应过来所有，眼泪毫无征兆地便夺眶而出。

    我捂着嘴一下泪崩。

    “这还没走到呢！”檬檬笑着笑着也哭起来，“能不能有点出息，哭什么啊你！忍着！”

    好友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将我带到187面前。天台上布置了一个西式长餐桌，上面摆满了点燃的蜡烛，和一些道具水果、餐具、糕点，而187身前的空地上，围着一圈心形花瓣和竖立的彩灯英文字母——

    Marry Me.

    一身军装的他抱着捧花站在那儿，看着有点格格不入，有点出戏，又有点好笑。我本以为自己会笑，眼泪却更加汹涌。

    这时，一大群人拿着烟花棒从台阶下方蜂拥而至，站在距离我们俩几米远的位置。他们全是我的好朋友，大学的，高中的，有男有女。

    我和187就这样傻不拉几地站在大家跟前，面前还摆着很多彩灯、花瓣，气球，边儿上还有举着相机准备为我们拍照的摄影师。

    我窘迫又激动，望着他，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

    187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哭过又擦干了泪，亮得逼人。他扭头缓了口气，然后才望向我，说：“你说过朋友对你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想，求婚仪式上，你应该希望你的好朋友们都在，所以我把大家都请来了。”

    我还是哭。

    187把花递给了我，我伸手接过，随后便泪眼模糊地看见他单膝跪在了地上。他打开了戒指盒，对我说道：“我以前不相信缘分，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相信。我想和你一起去分享今后人生的所有快乐，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困难。XX（我的名字），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求婚誓词，没有小说男主的霸气侧漏，也不是多么的荡气回肠感人肺腑，但就是每个字都戳进了我的心坎。

    又或许，戳进我心坎的不是这番朴实无华的话语，而是这个活生生的，莫名其妙闯进我生命，从此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于是，这一晚，我迎着这座我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的夜风，当着我无数亲朋挚友的面，做出了我人生中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

    我对187同志说：“我愿意。”

    我愿意成为他的妻子，如他所说的那般，和他一起分享未来人生的所有快乐，一起面对所有困难。

    生活不是童话也不是小说，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它就像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朝圣之行，途中有狂风骤雨，也有彩色虹桥，有寒冷刺骨的黑夜，也有充满希望的黎明，我们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或喜，或悲，或苦，或甜，每个人都在通过这段朝圣之行完成自我升华。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幸运，他的出现，为我的旅途添了一盏永明灯，让我不再孤独，也让我遇见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曾问187，“你知道记录我们的日常，最让我感到开心的点在哪里么？”

    187当时笑得不行，“你这么傻，再小个事都能让你开心。”

    才不是。

    最让我开心的点，是这些日常不会有真正的结局，形成文字的“生活”只是沧海一粟，更多平凡的美好绵延在书页之外，那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