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搁在别人身上, 夏大嫂顶多拿小汤勺挖半勺红糖。可搁在未来妹夫身上,他们还背理,为了缓解尴尬, 她咬着牙挖了两勺红糖放进开水里。
她搅动汤勺活匀红糖, 黑红色的液体望不见搪瓷茶缸底部, 可见她真的挖了不少红糖。
“谨裕,趁热喝, 补补血气。”夏大嫂回到院子里,举着搪瓷茶缸。
夏母这才回过神, 刚刚想事情想入迷了, 忘了招呼未来女婿,忙道“别拘束,跟自家没差别。”
少年头发像青苔一样一层一层铺在头皮上,夏母猜想不是阿芬给他理的发, 应该是他拿剪刀胡乱剪得。大儿媳举着茶缸朝前走一步, 他偏头, 手下意识往后藏,夏母眼尖的捕捉到他手中攥着一块漂亮的石头。
任谁听到葛队长的话, 心里总归不舒服。想到女儿的婚事一波三折, 夏母特别害怕伤到他的自尊心, 他提出解除婚约, 她女儿不被村民议论死才怪。
夏母试图安抚他的自尊心“真好看,送给青柠的吗”
指骨动了一下,过了好久, 皮包骨的手暴露在空气中。钱谨裕卷长的睫毛颤抖,从根根分明的睫毛缝隙中窥探大家的神色,他感受到善意。
大家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修长的手指终于张开,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像水滴般清透的石头,一朵赤红妖艳的花静静地躺在水滴里。
还没等大家一探究竟,水滴石头被钱谨裕塞到夏母手中,他转身疾步离开。
“呀,水滴真是石头,花怎么被放进去的”他走了,夏三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捏水滴,这一捏可不得了了,手感极棒,水滴不知道天然长成兔子状,还是被人故意打磨成兔子。
“妈,兔子脑门上有一个洞,穿一根红绳戴在脖子上,肯定好看。”夏二嫂准备拿起水滴仔细瞧瞧,婆婆忽然合上手,朝小姑子的房间走去。
夏大嫂始终保持举茶缸的姿势“妈,红糖水怎么办”
“分给孩子喝。”说话间夏母推门进女儿的房间,她眉宇间染上喜意,低声说道,“我瞧着谨裕比宏伟强,知道送东西讨我女儿开心。”
白天女儿缩在角落里不愿意见人,晚上抱着枕头缩在床拐,双目涣散,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被上、枕头上,画出一朵朵水花。见女儿双目赤红,宛如水滴里妖艳的花儿,夏母捧着水滴,每一次呼吸,心如同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女儿这个样子,嫁入葛家更难熬,还是嫁给谨裕好。至少谨裕知道讨好女儿开心,宏伟呢,女儿出事到现在,头也没露。夏母思绪飘到主屋,葛队长承诺女儿嫁过去如何对女儿好,葛队长说的好听,可她至今也没有看到宏伟,她开始怀疑葛队长说话的可靠性。
“你听妈说,别看谨裕长的又黑又瘦,但人家个子高,将来你们儿子继承你的样貌,绝对是又高又帅的美男子。”
“谨裕不善言辞,只知道闷头干活,饿不着你。”
“你命该遭受这场劫难,促成你和谨裕结婚,将来你们过的比任何人都美满,让所有人羡慕。”说着说着,连夏母自己都信自己说的话,老话说苦尽甘来,女儿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夏支书和葛队长不知道钱谨裕听了多少话,双方都很尴尬,钱谨裕走了,两人同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太闷,他们不约而同走出房间到院子里。恰巧听到夏母安慰青柠的话,夏母的话给夏支书提了一个醒,女儿这副样子委实不适合嫁入葛家,兴许正是上天先让女儿苦一苦,往后全是甜。
“老葛,青柠年前出嫁,别忘了来喝杯喜酒。”这话对葛队长说的,可是夏支书的眼睛却看向青柠的房间。
葛队长懂了,老友下定决心让青柠嫁给生父不详的人“宏伟心里记挂着青柠,既然你坚持让青柠嫁给钱谨裕,只怪我家小子没有福气娶青柠。”
老友没有回应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柠的屋子,葛队长只当老友伤神呢,他不欲多说,摇头叹气离开。
葛队长忽略了夏支书藏在袖子里发抖的拳头,夏支书听完葛队长说的最后一句话,脑门上直冒火。葛队长不来找他商量两家小儿女的婚事,葛宏伟不来看望青柠,他不会有怨言,可是葛队长来了,宏伟依旧没有出现,葛队长接下来说的话无疑践踏青柠的尊严,或许葛队长出于好意,但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连钱谨裕都知道送礼物给青柠,他葛宏伟和青柠青梅竹马竟然不露头,这不明摆着葛宏伟打心里瞧不起青柠么。
钱谨裕离开夏家,他直接到山上转一圈。村子建在三角洲地带,四面环山,按理说背靠大山,大家不缺野物吃,事实上村民们很少吃野物。他翻找记忆,很快知道原因,听说前几年有几个村民到大山深处找食物,一去不回,村民自发组织搜救队进入深山找失踪的村民,找了一个月,连一根骨头也没有找到,有人说失踪的人被猛兽吃了。
慢慢地深山里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被传开,村民们不敢为一口肉冒险,他们只敢在山外围捕野物,采集山货,没有人进入深山。
钱谨裕在山外围转一圈子,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望着被高冠大树覆盖的大山,手放在嘴里吹一口哨子。
“叽叽、叽叽”深山里先是传出一阵阵鸟儿的叫声,然后传出阵阵扑翅膀的声音,许许多多只鸟儿钻出树冠,翱翔在空中。
深山里有几十种鸟,应该也有其他动物。钱谨裕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深山,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这一片有猛兽,他制造的动静会惊动猛兽,深山里不会如此安静。
鸟儿重新找到落脚点,深山里再次恢复寂静。钱谨裕抽出匕首砍一根长棍,把长棍一头削尖做成一根长矛,他手握长矛挺进深山。目前他还不敢往深处走,只是在方才目光观察到的范围内活动,他边观察地形,边寻找山货。一圈子下来,他怀中堆满了山货,发现了野兔、野鸡等体积小的动物,这些动物听觉精神特别发达,稍微制造出一丁点声音,它们立刻逃之夭夭。
钱谨裕离开前,看了一眼伪装的和周围环境一样的陷阱,剑眸微眯下山。他绕道走后郢回家,因为他走的是后郢后山的路,一路上没有遇到村民。
不上工,也没有同龄人跟儿子玩,儿子经常一个人到山上玩。芬婶看到儿子抱一堆山货回家,稍微有点意外,并没有追问儿子为什么运气这么好,找到这么多好东西。
她心里记挂着曲书怡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曲书怡故意讨好她。她想不通一个被村民们嫌弃的寡妇,哪里值得曲书怡讨好,于是她把目光放在儿子身上。
钱谨裕摘掉勾在衣服上的板栗,搬一个凳子坐下,用匕首剥板栗坚硬的外壳。
看着儿子凸出的颧骨,芬婶自嘲笑了一声,大城市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儿子。“不久前葛宏伟到我们家和曲书怡起了争执,葛宏伟哄曲书怡跟他回去,曲书怡不愿意。不知道曲书怡说什么惹怒葛宏伟,葛宏伟气愤地质问曲书怡,是不是找葛队长告密,曲书怡不假思索否认,葛宏伟说这件事只有曲书怡知道,不是她告密,还能是谁。”
“哦。”坚硬的板栗壳落在地上,钱谨裕看着在地上打转的板栗壳发呆,葛队长找夏支书议亲,和告密的事有关吗
她没指望儿子回应她,多数情况她说话,儿子负责听。刚刚儿子回应她一个字,芬婶特别意外。
“你已经定亲了,一定和其他姑娘保持距离。”芬婶趁机说叨儿子。
“嗯。”
芬婶又和儿子说几句话,发现儿子只用单音节回应她,这个发现让她哭笑不得。“你娶了媳妇还这副熊样子,你媳妇和你闹脾气,妈绝对不帮你。”
这次儿子没有回应她,而是咔吧咔吧努力剥板栗壳。芬婶也不和儿子计较,想到年底儿子结婚,下年儿媳妇给老钱家生个一儿半女,她可以安心去见亡夫。
中午他们吃了一肚子板栗,喝一碗白开水。原本芬婶要做两顿吃,听儿子说下午还能弄回满满一怀抱板栗,她依着儿子的话把板栗全煮了,没想到下午儿子不是弄回一怀抱板栗,而是背着满满一竹筐板栗回家,芬婶惊得半天没回神。
“山里的板栗很多吗”钱母凑上前和儿子一起剥板栗壳。
“不多。”
儿子自幼话少,想要从儿子嘴中得出因果关系十分困难。既然儿子不愿意多说,芬婶也没费唇舌逼儿子说,不过她警告儿子“深山不能进。”
“嗯。”
这几天,母子俩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煮板栗、草药、木耳吃。没有放油,只撒了一点点盐巴,对于芬婶来说,日子过得好极了,她时不时两眼发黑的状况得到缓解,人也比以前有精神了。
人有精神了,就爱胡思乱想,比以前更爱念叨。儿子喜欢做她看不懂的事,既然不懂她就得问,问一次,儿子不搭理她,她围绕院子转一圈,回来接着问“你哪里弄得白砂糖为什么在板栗上划一刀为什么非得融化白砂糖滴进板栗壳里”
“用兔子换的糖,糖水滴进板栗壳里,炒出来的板栗是甜的,而且不费糖。”
待糖水充分被板栗吸收,钱谨裕把板栗倒进锅里翻炒,没一会儿焦糖和板栗的香味扑鼻而来。
芬婶知道问儿子哪里来的兔子,儿子定会说抓来的,她就不往下追问了。跳过这个问题,她又疑惑了“咱们母子吃,不必要这么麻烦。”
这句话引来儿子古怪的眼神,她被儿子看的心里发毛。
“你不是常说爸经常用小玩意儿讨好您,您才嫁给爸的吗”
芬婶愣了一会儿,她起身斜靠在厨房门框上盯着儿子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发现儿子脸上长了一些肉。见儿子找东西包板栗,芬婶回屋拿出两张她珍藏很久的红纸。“给,你手里课本纸小,用妈的纸。”
她故意没有告诉儿子,只有办喜事才能用红纸包喜糖啊、喜包啊,或者新姑爷头次去岳家送礼,也要用红纸包东西,图一个喜庆。
钱谨裕看了母亲一眼,垂下眼帘接过纸包板栗,将装有板栗的碗放在母亲手里“甜的,吃到肚子里应该也甜。”说完,他拎着两包板栗出门。
芬婶捏一颗板栗放在嘴里,一灰一红消失在视线中,轻喃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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