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世界

    “怎么想的想睡觉呗”钱谨裕大爷似的往床上一躺。

    “我和你谈正经事呢, 你别睡。”

    钱谨裕眼睛里沁出困泪,嘟囔一句“明早吃饭在叫我起床。”

    这个年代的人建房子,能住就行了,哪里会想到隔音效果,更不会花冤枉钱买消音建房材料。

    阁楼与楼下隔了一层水泥板,下面有什么动静, 只要阁楼里的人安静下来,就能隐约听到下面的声响。

    孟隽看着打着小呼噜的两个小人儿,一丝暖流划过他清冷的眉宇。他握住妻子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下面的声响打断他的话, 迫使他对待小舅子又有了新的认知。

    “来的时候,我想到两种结果。一种是小舅子把你做的事当成天经地义,认为你作为长姐,就该替他受苦,不允许我们一家四口暂住,另一种是小舅子解释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 他有苦衷, 当着你的面忏悔他言而无信, 请求你原谅,允许我们一家人暂住。”其实孟隽偏向第一种情况, 从妻子只言片语中,他推断出小舅子极其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之所以同意妻子到岳家碰碰运气, 为了打破妻子对娘家仅有的一点幻想,断了和娘家的关系,省得以后被小舅子拖累。

    他万万没想到小舅子不按常理出牌,小舅子既不忏悔,也不轻贱他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没长大的孩子。说小舅子不会为人考虑,他揉了一下池鱼和喵喵身上衣服的布料,小舅子还知道对两个孩子好,说小舅子为人考虑,妻子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孟隽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小舅子,这种他好像了解到小舅子是什么人,又好像不了解,把他搞得不上不下,抓心窝子痒痒。

    钱惠敏学丈夫,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心思重,走一步看十步,活的累。谨裕就像那个下山的小猴子,看一个丢一个,丢掉的东西从不放在心上,当丢掉的东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是新东西,再次捡起来,他活的自在,也是一种智慧吧”

    “睡吧。”孟隽闭上眼睛,反复琢磨妻子说的话,不得不说妻子总结的很到位。不过小猴子会后悔,小舅子压根不知道后悔是啥玩意,倒是比小猴子看得开。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进入梦乡。

    翌日,天蒙蒙亮,姚博恩起床去小解,出来的时候看到孟隽父子俩在巷子里散步,他侧头查看前后巷子,发现整条弄堂只有他们。

    “诶,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姚博恩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着朝两人走去。

    他见孟隽疑惑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介绍道“我和谨裕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是最铁的哥们。”末了他让孟隽喊他博恩,还揉了揉池鱼的脑袋。

    孟隽发现儿子抵触叫博恩的男人,他借着与博恩聊天,不着痕迹让儿子站在他的另一侧。

    姚博恩一听他说在乡下待了十年,习惯早起早睡,镜片挡住他眼底的精光。

    “还多亏了惠敏姐让谨裕顶替她的工作,谨裕才能娶到自行车厂宣传部一枝花,一家四口人工作好,福利也比一般人好,咱们想吃一顿肉难啊,谨裕家隔一天吃一顿肉,临渊每个季度做两身新衣服。”姚博恩一脸为兄弟高兴,看孟隽的时候露出羡慕的眼神,“听谨裕说每个月给惠敏姐寄好多东西,昨天傍晚谨裕还在嘀咕,你娶了惠敏姐,跟在惠敏姐后面享福吧,在乡下就数你们小日子过得滋润。”

    他又小声嘀咕一句“谨裕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惠敏姐找他要债,十年来他对惠敏姐也不差。”

    他也没和孟隽打声招呼,自言自语回到院子里。

    池鱼见爸爸眼神微凉盯着坏人的背影,他扯爸爸的衣服,让爸爸蹲下来,气哼哼说“就是这样,舅舅没说一句话,只听见他叽里呱啦怂恿舅舅撵我们滚。”

    孟隽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带着儿子顺着幽深的弄堂转几圈。等天大亮,他带着儿子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小舅子的声音。

    “博恩,周末去公园拍照,去吗”钱谨裕把搪瓷杯塞到儿子手里,俯身仔仔细细刷牙。

    拍照等于他穿新衣服,意味着妈妈这两天带他去买衣服。

    临渊看着被他泼出去的水,又瞥见爸爸伸手,问他要水漱口,他果断跑进厨房舀水给爸爸漱口。

    临渊尽心尽力服侍他老子,递漱口水、端瓷盆、送毛巾,姚博恩扭头看妻子累的气喘吁吁追儿子,给儿子洗脸抹香香,正当他告诫自己不生气,眼睛撞上钱谨裕得意的小眼神。

    砰一下,瓷杯磕在石台上。

    “去不去,你倒是说句话啊。”钱谨裕催促道。

    “去”姚博恩眯着眼睛说道,重新拿起瓷杯。

    “我同事说公园改了规定,六点半之前到公园免费,六点半之后到公园要收费。”提到时间,钱谨裕蔫了吧唧垂下脑袋。

    钱谨裕是全院最懒得一个人,每天磨磨蹭蹭七点才起床。姚博恩十分担心钱谨裕拖后腿,明明不要钱可以逛公园,最后因为这个家伙浪费钱买门票。

    “我们分开行动,八点钟在亭子汇合。”院子里的人本来各忙各的,他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姚博恩脸气的和猪肝一样难看,这家伙又让他出丑,周围的人肯定议论他贪图便宜才甩掉钱谨裕。

    “好啊。”钱谨裕又去问时怀志要不要一起去公园玩,时怀志媳妇考虑到给囡囡扎小辫子、搭配衣服耗费时间,她不想囡囡不修边幅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因此她决定和钱谨裕一起出发。

    “童童,八点公园见哦。”时菲被妈妈牵着到井边洗脸。

    愣神间,童童被妈妈抓住洗脸,这回他倒是老实不跑,转而命令爸爸“我、妈妈跟钱叔叔走,你先扛着一张竹席到公园占据一块好的位置。”

    姚博恩的脸黑的可以滴出墨水,和他的宝贝儿子杠上,非要一家三口一起走。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毫无察觉,是他把院子搅合的极其热闹,竟笑眯眯招呼孟隽父子进屋吃早餐。

    孟隽让小舅子先进去吃饭,他和儿子洗漱一下。

    池鱼擦干净脸,将毛巾递给爸爸,趁爸爸抹脸的功夫,他偏头看到童童躺在地上耍无赖,被他爸爸揍一顿。他小声嘀咕一句“活该。”让你昨天嘲笑我和妹妹,哼。

    洗好脸,孟隽牵着儿子一只脚踏进屋里,侧头看一眼童童奶奶心肝宝贝哄童童,那双眼睛好似要剜掉姚博恩身上的肉。被小舅子坑的这么惨,他真把小舅子当成好兄弟

    见孟隽和池鱼坐下,唐熙囿递给他装包子的碟子,用脚踹丈夫一脚,别光顾吃饭,倒是说两句话啊。

    “鱼鱼、喵喵,周末带你们去公园玩好不好”钱谨裕手撑着下颌,弯弯眼睛看着两个小家伙。

    两个孩子抬头看着父母,眼睛里闪现渴望。见妈妈点头,爸爸默许他们,两个孩子用力点头,礼貌地说声“谢谢舅舅。”

    钱谨裕说了声乖,便闷头吃饭。

    吃饭期间,只有钱母和钱惠敏时而说几句话,钱父问几句女婿的家庭情况,就没再问什么。

    一顿饭结束,钱惠敏一家四口留在家里,临渊去上学,其余的人去上班。

    自行车厂和缝纫机厂不在一个方向,钱谨裕夫妻和父母背道而驰,夫妻俩到了自行车厂各忙各的事,到了中午才有时间见面。

    钱惠敏回到沪市,仅仅一上午,有十几年工龄的老员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中午休息的时间,有人看到钱谨裕夫妻俩站在拐角的阴凉处说话,他们嘀嘀咕咕道“他姐代替他下乡受苦,如今他姐回来了,如果他要点脸应该主动把工作还给他姐。”

    “你看小唐同志眉毛拧的和麻花一样,两口子肯定商量不还工作岗位,搞不好害怕他姐回来跟他抢家产,正在商量如何把他姐挤走。”

    “胸前还插着派克钢笔,手腕上还带着瑞士表,生怕惠敏不知道他过得多滋润。”

    “这事要搁在我身上,我一定装作特别穷,让惠敏心里平衡一点。”

    “别忽悠我,你就直说吧,怎么想的。”唐熙囿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当初图他浪漫、风趣,她生下临渊才知道这货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大男孩,除了能哄她开心,什么也不会做。

    就拿他姐这件事,不事先和她透个底也就算了,他姐一家四口找上门,这货也不和她通一下气,好让她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姐。

    还有这货顶替他姐的岗位,如今他姐没有工作待在家里,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诶,”钱谨裕碰了一下她的手背,“你爸管自行车链条和车轴车间,能不能让你爸把废弃的边角料留给我,”见她警惕地看着自己,“我花钱买还不成嘛,你让你爸通融一下呗。”

    “钱谨裕同志,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再娶”唐熙囿拍掉他的爪子,气的火冒三丈。

    “她是我姐,我知道她不稀罕要这份工作,”钱谨裕掰正她的身体,给她疏松筋骨,“帮我去问问。”

    唐熙囿捂着胸口窝,一只手扶住墙,她真想怼丈夫一句,你知道不代表钱惠敏是这样想的。本来她面对大姑子的心情特别复杂,被丈夫这么搅合,隐隐有些同情大姑子摊上这么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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