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市特安局的人很殷勤, 听说是c级文本, 警惕极高, 副局长一路陪同。
坐车从鹤州市的高速公路到旧瑶县就有点断断续续了, 只能重上一级公路。
等开始进入旧瑶县境内时,只见沿路的路面明显差了下来, 沿途的建筑也不如鹤州市的其他几个区崭新, 连入境处最大的中途加油站,也显得极为陈旧,像很多年没有翻新过了。
鹤州市特安局的副局长带着鹤州市外勤科科长同张玉、褚星奇、刘豪坐一辆车。其他资深者们则分组,在后面的几辆军用大卡上。
但旧瑶县街头, 行人往来, 并无殊异景象。
文本降临时形成的能量罩, 也全无踪迹。
褚星奇皱着眉,对鹤州市特安局道“虽然如此,但是特安部的检测结果是鹤州市存在c级文本, 最有可能在旧瑶县。希望贵局配合我们再转一遍旧瑶全县。”
鹤州的叶副局长笑道“这是当然的。”
正说话间,张玉忽然摇下了车窗,风吹进来, 褚星奇忽然打个喷嚏。连忙抖动一下,搓搓手臂,嘀咕道“怎么这么冷”
而此时, 他们的车辆正开过路边的烂漫桃花。
四月末,早已是暮春,中国天南海北都早已春暖起来了。
隔壁的天洲市更是一片山野烂漫, 只是夜里微凉而已。
而旧瑶县居然冷得连街边一向只开在早春的桃花都还开着。
叶副局长旁边的科长是本地人,笑道“旧瑶县一向就是这样,听专家说,好像是因为多山,什么特殊小气候之类的,整个鹤州市就属旧瑶县气候偏冷,春天最晚来,冬天最早到也最漫长,夏天都没什么热气。”
褚星奇看见张玉正盯着窗外颇有种灰扑扑陈旧感的县城,双手紧紧攥着。
他问道“小妹妹,怎么了,你看见文本的迹象了”他也知道张玉的眼睛比较特殊。
张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不舒服。脏。”
张玉的基本档案是特安部体系内的公开资料。
连她也没有发现文本的踪迹,其余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此时,窗外已是黄昏,眼看着太阳便要西沉,路边的行人都陆续少了很多。
鹤州特安局的外勤科长看了叶副局长一眼,干笑道“时候不早了,旧瑶夜里会更冷。既然目前毫无迹象,旧瑶本地的官员作为东道主,已为所有人都安排下食宿,两位”
张玉虽然是特质者,但她年纪毕竟还小,褚星奇和刘豪对视一眼,都笑道“客随主便。”
等到几辆轿车、大卡,都开到旧瑶的一家高级酒店的停车库停好时,夜色已降下来了,果然气温骤降,比白日里还要冷上一些,街上更是看不见什么行人了。
这县城虽然经济在鹤州市都是倒数的,这家专门招待贵宾的高级会所兼五星级酒店,却建得很是大气豪华,金碧辉煌。
几位旧瑶县的本地官员,正伙同酒店经理,站在门口,殷殷迎接市里来的某些神秘的客人。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被众人迎在中间的,居然是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穿着蓝白条纹式经典中国校服的小姑娘,和一个年轻道士
但旧瑶县的那几位官员反应很快,虽然县级尚且没有特安局,但是公安系统当中却早已分出了一部分的人手,专门对接市特安局的事务。
他们原本是公安系统的,但因此也知道一些内幕。连忙向酒店经理使了个眼色,酒店经理又挥挥手,他身后一群被特意选出来,在冷风里穿得很是花枝招展的漂亮服务生,一齐弯腰道
“欢迎光临”
叶副局长面上笑呵呵地,心里有点恼,不清不重地瞥了那位旧瑶出身的属下一眼
他在市里就听说旧瑶县这边出来的脑子都不太灵光。他虽然是特安局的,但是四风问题也一样要追究,搞得这么隆重干什么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地位最高,偏偏是个小姑娘的特质者在
面上却只是笑着,准备作为半个东道主,招待天州市的资深者进去。
却听耳边一声惊叫“小玉”
进了旧瑶县,便一直攥着拳,似乎极力忍耐的张玉早已不见了人影,只有半空中的一道风雷夹着火焰的余光在视网膜中留下余痕。
酒过三旬的时候,大部分人也都放开了。
一群人在酒桌上勾肩搭背,互相敬酒,还有化着妆的女“服务员”娇笑着在一边布酒。
章林是酒桌上喝得最少的,公安系统的一位官员醉醺醺道“章院长,您不给面子啊,来,再喝几瓶”
另一位县政法委的官员正收回从服务员领口捻回的手指,嘿嘿地笑着说“就是,小章你不地道,说好的,我们给你们一家人接风洗尘。我儿子他们都叫足了酒席,派对都备好了,几个年长的孩子,给你家千金认识认识,结果你家的千金也没有来。”
章林微笑道“亦凝住校了。她才高一,按照校规,没有特殊原因,住校生不能擅自请假,影响学习。”
一位检察院的哈哈大笑起来“您家千金是在旧瑶文理读书吧这有什么,喏,”他笑着指了指县政法委的这位同样醉醺醺的洪副书记“文理的老校长也姓洪,本家现任校长,不姓洪,不过现任校长的夫人姓洪,贵千金想什么回校,就什么时候回校”
说着,他狭促地撞了章林一下“您女儿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不就是个不识相的小丫头片子跳楼了吗连证据也没有的事,这要是放在我们这,早摆平了。您到我们县来,尽管放心”
章林仍旧微笑着,多注视了洪副书记一眼。
章林耳聪目明,听见有人完全不放在心上地跟公安的人说“我家侄子不小心,你懂的,年轻人嘛,刚学会开车,莽撞了点”
“哈哈,我懂我懂”
此时陆续有其他容色更好的“服务生”进来了,席面上的旧瑶县的大人物们,吃酒吃得更放松了,手也不规矩起来,丑态毕出。
原本还清醒的,酒力也尚且好的那些,放松之下,也喝得面色发红,双眼无光。
此时,章林才站起来,缓缓地端着酒杯绕了一圈,面上是不变的微笑,对着每一个半醉半醒的醉鬼,都耐心地扒开他们抚摸“服务生”大腿和胸前的手,“服务生”们不敢和大人物作对,在章林示意下,都只得推开,眼睁睁看着章林一个个灌酒下去。
灌了一圈下来,所有还是半醉的,也全都醉得闭上眼鼾声如雷,躺在椅子上,跟死猪一样。
熟练的“服务生”们也登时有点手足无措要“服务”的人都醉成这样了,她们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忙准备把这些人都扶回早就准备好的会所房间。
章林温和地说“你们先出去可以吗我还要吃一会菜。”
满席醉汉,唯有他一人戴着副眼镜,身姿儒雅,神态清醒,正坐在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服务生”们知道他的身份,虽然觉得这幅场景很是诡异,仍旧退出门外,在房间外等着,看动静准备进去照顾醉汉们。
章林扫了一圈这些醉汉,面露厉色。温暖的房间里,温度一霎时升得更高。他缓缓走进了其中为首的洪副书记
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章林停住了脚步。
他的眸子黑黝黝地,头咔擦咔擦扭了一百八十度,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旧瑶县,依旧有着现代城镇的满城灯光点点。只是,家家阖门闭户,只有少数地方才敞开着大门。
城镇上空,无数冷气汇聚而成为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街上窗外的大树晃动,招牌欲坠。
其中几道的寒风,正冲他所在的酒店而来。
章林的眸子中映着这一道道“寒风”的真容,他冷酷地嗤笑一声,不再靠近,而是脸上浮出一团团醉酒后的酡红,软身一倒,瞬间也醉倒在了椅子上。
寒风穿过了窗子,冲进房间的时候,空调仿佛瞬间失灵了,整个房间冷得如同外面的街道。
寒风巡视一圈,见没有异状,便冲入了官员们体内,合为一体。
门外,“服务生”们见屋内久久没有动静,推开门一看,瞬间被冻得果露在外的肌肤上直起鸡皮疙瘩,其中一个说“啊呀,空调又坏了。”
而屋内正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醉鬼,其中也包括那位原本端正坐着喝酒的章院长。
一个女服务生笑了“感情是强撑着,快醉了,不想出丑,才赶我们出去。”
另一个说“这个是外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更大方呢”
她们毫不在意此前听到的所有谈话,也不在乎那冷飕飕的空气中微微荡着的寒气气流,毕竟,无处不在的冷气,是旧瑶县的一种特色了。空调失灵,只能制冷,在旧瑶县更是司空见惯。
她们扶起官员们时,毫无所觉官员们冰冷的肌肤她们自己的肌肤也是同样冰冷的。
十几年来,她们在冰冷冷中长大,早已习惯。旧瑶县,很多人的肌肤和心肠,也都是这样寒冷的。
只有扶着章林那一个,一摸到章林的胸口,便忽然愣一下他的胸口竟然是温热的
夜空黑得沉寂,看不见一颗星子。
教学楼和宿舍的灯光,一间间熄灭,道旁的路灯一盏一盏黯淡下去,草丛里虫子的叫声清晰,但是冷气很快冻得虫也不叫了。
253宿舍正对着晚上紧锁大门的操场,又在一楼,时间一到,是最先熄灯的楼层。
余盼翻来覆去,最终面对墙壁,却仍觉得自己的背脊被盯着看。
她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努力催眠自己别回身别回身钻进被子,闭上眼,不去想此前正盯着她的那双深黑的美丽眸子。
但熄灯了,并不代表高中生们就要就此睡下了。宿舍里的卧谈会正要展开。
尤其是今天宿舍里搬来了一个新舍友,余盼听到下铺的女生亲热地笑着问“凝凝,你是哪里人啊”
余盼清晰地听见章亦凝低柔的声音“我是天洲市人。”
另一个舍友说“嘘,巡逻的老师过来了”
宿舍大楼内,每一间寝室的门上部统一都装有一小块玻璃,方便巡逻的教师用手电筒查夜。
门外果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走路声,一道明光从玻璃上晃进了寝室。
影子从门缝里透出,老师显然在她们宿舍门口停了一会,过了一会,大约是听见宿舍里没有声音了,手电筒才黯了下去。脚步声也消失了。
学生们松了一口气,舍友笑着叫余盼“哎,盼盼,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亦凝住到我们宿舍吗还老跟我们念叨。”
“对啊我也记得,盼盼应该很高兴吧”
女生们兴高采烈地重启“卧谈会”,谁料不但上铺的余盼一直没有说话,似乎睡着了。
黑漆漆的寝室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低柔的声音响起来“嘘,盼盼睡着了而且,他还没有走呢”
章亦凝上铺的舍友愣了一下,紧张地压低声音“老师还没有走”
她使劲探出脑袋往那块玻璃瞅着,以她的视角,没有看见任何黑漆漆的身子站在她们寝室门前的。
柔细的女声又冷又幽静“嘘,他正从地下浮出,通过门缝看我们呢别和他对上视线”
宿舍里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骤然安静下来的寝室里,只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脏砰砰砰调动的声音。
余盼猛然从床上坐起,她把枕头和被子通通砸向斜对面的章亦凝的床铺“有完没完,你他妈有病”
啪,电灯三下五除二地被余盼按开了,寝室里明光大亮。
其他两位舍友都既微妙地松了一口气,又连忙吃惊地劝道“盼盼,你干嘛,会把老师引过来的”
“冷静啊盼盼,有什么事不要半夜吵起来”
这是寝室里学生可以自主开启的电源,余盼却红了眼,颤抖着身子,猛然一把拉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昏暗的走廊,以及一排排熄了灯,窗户里黑乎乎的宿舍。
她就站在门口,冲章亦凝吼道“你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比较丰满壮实,中气十足地一吼,惊醒了大半条走廊或睡或还在悄悄开卧谈会的寝室。
陆陆续续有人开骂了“谁啊都不怕被扣德育分的”
两位舍友也吓了一大跳,忙不叠爬下床,去拉堵在门口的余盼“盼盼,你干嘛啊有话好好说,快快快,关灯关灯,把门也关上,冷死了”
“你忘了我们学校半夜离开寝室,整个寝室是要挨很严重的处分的”
余盼却咬着牙,不管不顾地站在章亦凝床边,指着她大声道“你再装神弄鬼吓唬人,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被她用手指着的章亦凝,却只是躺在床上,仰着头,似笑非笑,幽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昏暗的寝室之外走廊尽头。
过了一会,走廊上传来有点遥远的,老师生气的声音“是谁大半夜在那吵闹”
其他寝室也开始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声音。
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两个舍友打个哆嗦,连忙趁余盼正在瞪着章亦凝,把门关上,又把灯关了。
等寝室里重新回归黑暗,才把牛脾气的余盼连拖带拉地,摸黑拽回她下铺的床边坐下“你想让我们整个寝室挨处分吗”
余盼胸膛上下起伏,张口不停地喘息着,那闪电般的一翻砸被子,下床关灯,开门,大吼的动作,似乎也耗尽了她的力气。
而此时脚步声也渐渐近了,光晃着,似乎是老师过来了。
253的女生们连忙噤声,生怕老师发现是她们寝室闹出的事。
但越不愿意来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那重重地,似乎带着半夜被找事怒气的宿管老师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停在了她们门前。
手电筒的光在玻璃上有一点反射,看不清门口站着的老师的神态,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形,大约是怒气冲冲的。
众人寒蝉若噤,立刻爬上床去。余盼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声不敢吭,努力往下铺同学的床里缩。
老师站在门口,大约透过那一小块玻璃盯了她们好一会,明光晃了又晃,哐哐哐地,那重重的脚步声才慢慢远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舍友嗔怪余盼“要吵,和别人白天吵去,大半夜的别连累我们。”
另一位舍友附和道“就是啊,你不知道吗上一个大晚上还闹事的,还是上一届的学生,听说第二天被学校处分了,当即就转学了。”
余盼有些愧疚,又不大舍得下脸皮,这么一通闹下来,原先心底的恐惧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得嘟嘟囔囔地说“还不是她半夜讲这种怪话吓人”
舍友取笑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以前大晚上给我们讲鬼故事的是谁”
章亦凝却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吓你。我只是对这些故事特别感兴趣,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真是对不起。”又坐起身来,将余盼的被子枕头,好好地拢起来,递给了余盼。
她声音低柔,态度真诚,本人又是个美人儿,其他两位舍友也连忙劝道“亦凝都道歉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就是啊,明早我们还要上课,气得睡不着,就错过上课了。”
余盼心宽体胖,话到这里,她摸摸脑袋,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但是心下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一霎章亦凝脸上怪异的,叫她莫名发抖腿软的肌肉变动,她咽下一口唾沫,也不敢多话,也不肯顺着章亦凝说几句“没关系”的场面话,只闷声接过被子枕头,往上铺自己的床爬去了。
然后铺起被子,闷头钻进去,过不了多久,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装,被子一动不动了。
其他两位舍友都松了一口气,也感到了一阵的疲惫,钻到床上,不一会也睡意朦胧了。
等整个宿舍都响起轻微的几道鼾声时,夜早已彻底深了。绝大部分的学生早已睡去了。
章亦凝听着复在253寝室附近徘徊的,轻微又明显的哐哐的晃动声和脚步声,那老师似乎反复地想找出之前“闹事”的宿舍来。
但终究一无所得,徘徊了一阵子,又重新远去。
章亦凝悄无声息,极为轻盈地从床上爬起,站在门前,透过那一块玻璃,望着那条幽深的走廊尽头。。
那里正有一个看不清具体模样的黑漆漆的人影,正是巡逻的“老师”,他僵硬而笔直地,缓缓地,缓缓地,没入了走廊尽头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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