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道今日一切安好, 请长老放心。”
传讯花中, 传出杜渐的汇报。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挺精神, 曲忘生放下少许担忧,又想问掌门师弟是否在旁边, 能否说一两句话。
但师弟若在旁边, 大概早就迫不及待地插话,和他说些他听不大懂的东西, 绝不会如此安静。
所以师弟不在小碧霄宫,大概,是回蔚蓝星界了,为了门里事情在奔波吧。
蔚蓝星界虽然都是凡人,可办起事来好像和三万诸天一样麻烦重重。师弟已是如此劳累, 他何必去打扰。
找了些理由出来,曲忘生道“如此,无事便好。若有万一, 不必担心防线这边, 直接传讯与吾。”
“尊长老言。”杜渐利落回答。
曲忘生停了传讯, 传讯花浅粉色的花苞合拢起来, 不过它这朵花应该说这整株灵植, 是从曲忘生的皮肉里长出来,藤蔓将曲忘生当做爬架缠绕, 绿叶和五六朵花苞就像铃铛璎珞一样, 挂在鹤氅道人身上。
鹤氅道人一只脚盘坐, 一只脚垂落, 却不是坐在蒲团上,也不是坐在青岩上。
就见,百里湖光如烟,曲泽十顷波平,粼粼瑟瑟,有莲芰香清。
这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湖面上,大片小片高高低低的浑圆莲叶如田野一般广袤无垠,田田莲叶间,又有无数青莲露出水面,或尖尖角含苞待放,或绽放开露出嫩黄莲蓬。
一朵或有脸盆大的青莲盛开在这片田田莲叶中央,而曲忘生垂目打坐于这朵青莲的花心蓬台上。
三角云箓青旗隐藏莲莲荷叶间,常人几乎无法分辨。但盘坐蓬台的曲忘生看起来异常醒目,不只是因为他片尘不染几乎与雪白青莲融为一体的素白鹤氅,也因为那一朵朵自他浸入湖水中的小腿上,不断生长落下的莲藕莲叶。
这里是金汤防线之宁桥湖加花屋江段,在这五天里,驻守这段上百里防线的,便是曲忘生。
即便是白日,天空依然隐约可见防线大阵放出的霞光。头顶霞光,踩水踏叶飞过的修士们或出防线猎杀妖魔,或猎杀妖魔浴血而归。
他们经过防线时,身上衣上的鲜血就会逐渐褪去,滴入湖水。即便如此,曲忘生依然能闻见那作呕血腥。
但他表面上的脸色好像没什么变化,修士们进进出出,远远都能看到他的模样。
修士不敢靠近,悄悄绕过,偷偷瞟着,和身边人小声议论。
“是濯清君”
“你可听闻青华道”
“实在可惜。”
“濯清君抵达元婴境界有二十余年了罢,依老夫所见,他距离羽褪最后一点凡躯,成就仙人之体,应该只差最后半步了。”
“哦我昆源又要出现一名仙君了”
“不不不,羽肉身境界哪里是那么好成就的,青华道那般模样,濯清君道心怕是要大受打击啊。”
“我看他无甚境界不稳的”
“你怎么知道”
这些金丹或筑基修士虽然都小心用了传音术与同门交流,然而这一段的金汤防线大阵中枢法坛已为曲忘生掌控,修士们用传音术说什么,同样瞒不过他耳识。
这是为了防止有间谍或者有人魔收敛魔气装成修士进出防线,布阵的昇明羽客仙君暗中做下小设置。
曲忘生过去没有主持过这种阵法,对于昇明羽客仙君的安排不置可否。
他不置可否,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什么。掐断传讯花没过一炷香,曲忘生耳边就响起另一位主持防线大阵的元婴修士的抱怨。
“圣人无量,”那个稍显轻浮的男子声音道,“这些人未免也太聒噪了吧。”
本来闭目修行的曲忘生无奈睁开眼睛。
“零离君。”他唤道。
“哎,濯清君您别这么叫我啊。”那轻浮男子连忙道。
被称作零离君的轻浮男子并没有出现在曲忘生眼前,实际上,这位元婴修士所主持金汤防线,是空中的全段,他本人距离曲忘生,尚有千里万里。
隔着这千里万里,他同曲忘生抱怨“虽然说三十岁以下踏入元婴境界的修士会被起个某某君的称号,代表在三万诸天都是值得万民和圣人期待的天纵之才。但我一直不明白,圣人们到底是怎么起这些称号的呢祂又不认识你我,对不对比方濯清君你这个名字,第一次听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吧而我零离君这个称号,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孤苦伶仃小可怜的味道啊,让人不喜,着实让人不喜。”
曲忘生“”
“对了,我刚才是为什么想找你说话来着”零离君无需曲忘生应声,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又说了下去,“啊,是了,我听到有人拿你什么时候突破元婴境,羽褪肉身成就仙君打赌哩。你难得在青华道外出手,以前旁人都不晓得你距离羽肉身只剩下一步,不,是半步吧我也不太明白。
“哎,反正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你说不定明天就能羽化成仙。我就是有点不明白,那个,那个濯清君,我十年前认识你的时候,你好像就是这般距离羽肉身只剩半步的模样了呀。”
这轻浮男子说着,声音突然一顿。
曲忘生抬眼。
并不见风拂,也不见莲动,一个着乌黑道袍,胸前袒露少许的瘦削男子,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这男子面容清隽,身材高挑,却不站个正形,斜斜倚在一支富丽堂皇八角流苏宫灯的长柄上。他长发不束,道袍也不好好穿着,袒露胸前一小片,雪肌衬以翠绿玉珠。
零离君不止颈上环着一圈翠玉珠串,双耳也垂下一串翠玉珠串。他双耳垂下的那一对翠玉珠串,向后穿过头发,连成一根,稍微压着披散的头发。
虽然只是稍微压住了一些头发,但在零离君眼里,这大抵就是他束过头发,不是无礼无仪之人的证明了。
一丝不苟穿衣、一丝不苟束发带冠的曲忘生“”
瞬息就从千里之外来到曲忘生面前的零离君屏迢,好像感觉不到曲忘生身上的排斥,接着他刚才的话,继续道“濯清君你天资过人,十年前就已经到了这距离羽肉身只差最后半步的境界,那不该在这个境界上卡这么多年啊,你又不像我,这些年完全没有摸到羽肉身的边。你这最后半步为何跨不出去难道濯清君你,有什么心结未解”
这么说,零离君屏迢又靠近曲忘生少许,并用上传音术。
“濯清君你那心结是什么为何不能解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能不能和我说说看在”
他双手合十拜托道
“看在我赌了你今年就能突破元婴境羽化成仙的份上”
“”曲忘生终于开口,“若是这样,防线里看来要请虚静道四方道的道友整顿一番了。”
“噫”屏迢做惊吓状,“濯清君你怎能说出这般非人之语”
“”曲忘生。
聒噪,太聒噪了。
师弟也很话多,为何就不会如此烦人
啊,大概是师弟说的那些事他虽然半懂不懂,但听师弟说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十分有趣。而这位零离君屏迢,说的却是一些他不想听的废话吧。
曲忘生垂眼,默看传讯花。
自抵达防线,已和门里传讯三次,但三次师弟好像都不在旁边。
如果一定要听人在耳边聒噪,他宁愿去听师弟说话。
曲忘生对面,屏迢好像不知曲忘生的嫌弃,依然滔滔不绝着
“绝对不能请虚静道四方道的人来整顿不过,轩辕剑宫那些修四方道的弟子,也有不少参与打赌。没办法,实在是防线外压力太大了,至今没找到种魔坛。”
种魔坛。
这个词叫曲忘生分出一点注意。
在被魔气侵染结出魔种前,大部分妖魔不过是普通牲畜,真正的妖兽反而少。这点和人魔相反,人魔在入魔之前,几乎都是修士,因为大多数凡人身躯扛不住魔气侵染。
也因此,每次妖灾魔潮,主力几乎都是妖魔,人魔少见。所以要阻断妖灾魔潮,必须阻断妖灾魔潮的源头。
妖魔一时之间是杀不完的,这边在杀,那边魔气在源源不断侵染生灵,造成更多妖魔。建防线不过解一时之急,断魔气才能叫永久安宁。
但魔气从何而来
是魔神潜入诸天,设种魔坛,源源不断从外域中抽来。
故而阻断妖灾魔潮,首要之务,就是找到魔神设下的种魔坛。
昆源界本是他们这些昆源修士的主场,找到种魔坛按理说不是难事,但自妖灾魔潮生起已这么多日,种魔坛的痕迹方向半片不曾见得,只有妖魔源源不断生出,冲击防线。
“黄楼羽客仙君亲自在寻呢,这么多天了,也没找到。”屏迢唉声叹气,“要是几个月都找不到,天膜大概都能叫那个藏起来的魔神撕碎了吧。不知道那时候我能不能成功跑路其他诸天界,感觉有点悬哦。”
“你看不见”曲忘生突然问。
“看什么”屏迢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笑道,“我可不是观星看气运的那一支,怎么看得到倒是”
曲忘生忽然向上抬头,打断屏迢的话。
迟了半个呼吸,屏迢才感知道曲忘生刚才感知到的东西,也跟着抬头。
“哎呀。”
天色突然黯淡下来,一大片乌云滚滚覆盖东面的天空,遮住阳光。
防线内外进出的修士们本是这么觉得,但六识敏锐的一些修士抬头仔细一看,发现那哪是什么滚滚乌云,赫然是一只展翼有半边天空那么大的乌羽鹰妖
这只乌羽鹰妖本该在防线之外就被修士猎杀,它却敛息隐身,摸到了防线附近。此刻见身形暴露,它双翼一震,身后拖出一道鲜红遁光,快若雷霆,眼看已经要越过防线。
底下不少修士发出惊叫,这只乌羽鹰妖着实巨大得可怕
如此大的身姿,光是落下来,就足以压塌整个燕京
哪怕是金丹修士,恐怕也对付不了
“我得意忘形了。”屏迢苦恼摇头。
曲忘生耳里听到他这么说,眼前却不见这人身形。
九天之上,穿乌黑道袍,耳系翠绿珠串的屏迢突然出现在乌羽鹰妖的正前方。
双目鲜红的乌羽鹰妖看到了他,但两者身形差距,犹如泰山之比蚂蚁。
乌羽鹰妖怡然不惧,双翼再震,竟是加速。
遁光灼亮,零离君屏迢眼看直接就要被它碾过,碾压,碾碎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几乎没有什么理智的乌羽鹰妖差点愣住。
为什么它拍打双翼,发出的却是苍蝇蚊子般的嗡嗡声
在乌羽鹰妖想明白前,整个天地都黑暗下来,它抬起头,竟然看到一只巨大到能把它包住的手掌,从天而落。
屏迢抓住乌羽鹰妖,把这刚才还有一双垂天之翼,却瞬间变得和苍蝇蚊子一般小巧的乌羽鹰妖握在手心。
他手上燃起火焰,宁桥湖上,曲忘生收回目光,不看屏迢将一点灰烬洒落。
吾果然与方寸道天性不和,他想。
才过一日,今日过了,还要在这种人来人往的环境下再待四日。
也没有找到一点凶手的线索。
曲忘生“”
想回青华山。
青华山,朴阳峰。
太极台上,突然落下几束白光。
好几个玩家喘气瞪眼从光中走出,周围人才抬头打量,就听到一声大骂。
“卧槽尼玛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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