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知道。”秦江春说。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问过戚风一遍。
那时男人站在他的对面,提及自己的妻子时,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她有点笨,到今天也没问过我的来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有时候这样也是件好事。”
“你不准备回去了?”秦江春斟酌一番开口,“戚将军一直在找你。”
“嗤,怕戚家那些人都是废物,他才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戚风冷笑一声,不准备再说下去,“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
“这样也好。”秦江春没劝。
他其实瞒了苏九年一些事情,关于戚家的辛密,因为那段辛密过于沉痛惨重,如今提起的人也不多。
戚夫人也就是戚风的母亲,当年因为戚将军有房不省心的小妾,给戚夫人不少气受。戚夫人本就是刚烈的,一开始任由她蹦跶,后来受不了便寻了一个由头将她发卖出去。因为这件事情,戚将军同她吵起来,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谁知道在半路上,蛮人将她掳走。两军对垒之际,戚夫人被绑在墙头成了威胁戚将军的人质。一边是将士浴血奋战保卫的浩瀚疆土,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日夜相对的夫人,戚将军咬牙,选择了这国土,搭上弓箭亲手射杀自己的夫人。
那场战役大获全胜,戚将军获赏无数,却得了心结,一辈子拿不起弓箭,再也无法上战场。也是从那场战役之后,镇南大将军的嫡长子离开,下落不明。
这段事情很难用对错去衡量,秦江春不好说什么,也就没有说出来。
苏九年却在担忧着,如果有一天戚大嫂知道自己的夫君出身武将世家,该是什么想法。而且倘若有天戚大哥回戚家,按照门第之见,戚大嫂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秦江春温声说:“我虽然不知道有天戚风会不会回去,可我知道就算回去,他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受到委屈,这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承诺与责任。”
这样一说,苏九年倒是有些羡慕起戚大嫂来,也想问问秦三爷,倘若有天他娶了一位夫人,是不是也会同戚大哥一样,对夫人不离不弃。
不过到底是身份差距,她没好问出来,将银子都收好之后,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同戚大嫂在厨房碰了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像是约定好了般,互相之间都没说话。
苏九年想着,戚大哥应当是把事情都和她说了,越发愧疚,在她做小麦饼的时候,将盐罐子递过去,有些讨好地说:“你准备做什么,需不需要我打个下手。”
“摊一些小麦饼,明天给你们带走当做干粮,这东西不好一直放着,但吃起来比馒头软和些,你们记得先吃这个,免得把它放坏了。”戚大嫂拿筷子搅和面糊,又拿了几个鸡蛋全都打进去,搅和均匀后,才放手。
她转身将灶火升起来,将锅用布沾了油擦拭一遍后,才舀了一勺面糊放进去摊开。等饼底微微泛着焦黄后,将饼面翻了一个身。
苏九年替她将盘子拿过来,站在一旁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一开始没想瞒着你的。”
她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瞧着都有些可怜,戚大嫂想起才将她带回来时,她浑身的伤口,也没气的起来,故意凶巴巴的说:“你站到旁边来,挡着我的事情了。”
苏九年往旁边站了站,纤细的手指搅和在一起,手足无措。
戚大嫂叹了口气,利索地用锅铲将小麦饼铲起来,撕了一小块塞到苏九年嘴边,“你尝尝是咸还是淡了。”
小麦饼外面被煎得发焦,里面却是松软的,还掺和着鸡蛋和小葱的香气,热腾腾的在口腔中被咀嚼,勾得味蕾被唤醒出来。
苏九年顿时笑出来,一双眼睛水生生的,声音清脆,“吃着正好,你怎样做都是好吃的。”
“现在倒是会说话了。”戚大嫂瞪着她,结果没忍住,笑出来,解释说:“我一开始是生气的,恨不得冲到你们屋子问问你们,我是哪点对不住你们,要这样防着我。可仔细想想,你们也不容易,被人追杀,还从悬崖上掉下来,若是不多留几个心眼,说不定都活不下去,然后我就不生气了。”
主要是她觉得生气也没有必要,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她自认为对这两个人的性子还算有些了解。他们两个人的话都不太多,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九年一直帮他们做事情,也没让他们插插手过照顾秦江春的事情,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秦江春则是一直在抄录书籍和写字帖,挣来的钱也给他们不少。真要是说起来,她和戚风做的事情不过是将他们救起来,给他们一个暂时住的地方。
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去报答那么一点子恩情,就冲着这点,戚大嫂也愿意去相信他们的为人,不去计较那一点点的谎言。过日子嘛,把什么事情弄的透彻清楚,反倒是不美了。
戚大嫂又舀了一勺面糊,重复之前的动作,在一旁叮嘱着:“你们在路上的时候,多注意一点,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就躲得远远的,不管怎样,平安才是。”
苏九年应了一声,然后同戚大嫂一起,准备路上的食物。
他们在这里吃住都是用戚家的,因此要带上的东西很少,不用怎么收拾,下午抽出空闲的时间,苏九年便开始做祛疤膏。
她拿了一个小药罐,将准备好的药材都磨成粗粉状放进去,加了三碗水之后,用小火熬煮成糊状。为了防止药罐糊底,到水剩了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停搅拌,整个事情不说多难做,就是繁琐,到天黑时,她才将药糊弄好。等晾凉了之后,她才开始做膏子,快到深夜的时候才做好。
村子里的生活简单而又单调,所以经常睡得很早。秦江春见苏九年一直没有回屋,正奇怪她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便捧着一个白瓷罐过来,眉眼都带着笑,“三爷,你猜猜我做了什么?”
“什么?”秦江春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小姑娘坐到床边,将盖子揭开,向献宝一般介绍着:“祛疤膏,这个很好用的。奴婢那时候在苏家,一个嬷嬷教我的,我那时候手臂被划伤,留了很长一道疤痕,就是涂了这个膏子,疤才消失的,您也试试看。”
膏体黑漆漆的,却并不难闻,有种特殊的草药的香气。
秦江春倒不是说嫌弃,而是自小就很少涂抹东西,有些受不了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但对上小姑娘一双欢欣雀跃的眼睛,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委婉地说:“男子身上留些疤没什么。”
“但是三爷不一样。”小姑娘接了一句,眼神纯粹透亮。
他在她心中几乎要神化,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人,怎么能够有疤痕。苏九年想得简单,她念着秦三爷对她的好,自然也希望他更好。
终究不大忍心拒绝,秦江春于是说道:“那我就试试。”
苏九年点头,将白瓷罐子放在他面前的柜子上,往外面走,“我去外面等您。”
秦江春最后还是在伤疤上抹了祛疤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等睡觉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苏九年,“你在苏家的时候,经常受伤吗?”
“也不算是经常吧,就是那时候力气小,许多东西搬不动,拖着东西走的时候经常会磕着碰着,也不算什么。”苏九年语气轻快,调子里透着些许怀念,没有一丝的怨愤,“那时打扫庭院的人当中,我是最小的,李婆子她们也喜欢我,经常帮我的忙,所以也不算是太累。”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愿意一直留在苏家。虽然苏夫人不喜欢她,可那都是明面上的针对,比起苏静和的杀人不见血来,不知好了多少。
秦江春心中颇为感慨。
她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同苏静和同父异母,真要是说起来,也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庶小姐,虽比不上嫡姐的待遇,可也不至于成了陪嫁丫鬟,还险些成为姐夫的妾室。他对苏九年有多少怜惜,就对苏安宴有多少瞧不上。自己有胆子在外面养外院,却顾及着夫人娘家的势力,连将自己亲生女儿当成丫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打算认他吗?”他突然问旁边的小姑娘,又补充说:“若是想的话,我倒是能帮帮你。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敢为难你。”
苏九年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三爷口中的“他”说得是谁,一时没有说话。
月形村靠近山边,等入了夜之后,整个村子便陷入沉静当中,只偶尔听见熬过了夏季的蝉虫嘶哑着唱着凉秋的滋味。
秦江春长时间听不到她的声音,疑心她是睡着了,才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声音很轻,要和这蝉虫声融合在一起,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桓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没有劝慰,也没有无所谓的承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很委屈的人,所有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九年眼眶一热,她忍着眼泪,想要说的话很多,最后笑出来,“谢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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