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孩子转了好几圈子, 苏向晚一路打听。
直到县变电所后面的一排铁皮房子里, 才找到苏向红。
一排冬天渗冷, 夏天闷热的铁皮房子, 顶子上泛着一层的铁锈,横七竖八的电线上停满了鸽子, 来往的人得格外小心, 才能躲过密密麻麻的鸽子屎。
本来苏向晚以为, 妹妹东躲西藏,估计日子很不好过, 没想到敲开门,里面竟然格外的热闹,一间小小的铁皮屋子里挤了四五个老太太。
这些老太太们一字排开,全是脱了裤子趴在床上的, 每个人的大腿上都扎着针呢。
“姐, 天啦, 我的蛋儿”苏向红说着就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驴蛋, 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狠狠儿亲了几口。
不过, 她没怎么理狗蛋, 眼看狗蛋一跳一跳的也在喊小姨呢,她也只是看了一眼,给这孩子点了个头而已。
这几个老太太, 都是苏向红的老客户, 也是她能在城里躲上半年还能生活下去的, 经济来源。
既然姐姐来了,苏向红就得一个个的,把她们赶紧送走。
她在自己这间窄窄的小铁皮房子里四处乱翻“姨记得自己攒了好多好东西啊,怎么全不见了呢”
狗蛋两眼不眨的瞅着呢,想看小姨能给自己翻出个啥好东西来。
苏向红翻了半天,终于翻出好东西来了,居然是一包红糖。
她从暖瓶里倒了水出来,一只搪瓷缸子,一个碗,还有一只杯子,冲了三杯红糖水,就从苏向晚手里把吱吱抱了过来,吹着红糖水,给吱吱喂起来了。
苏向晚刚才特别注意的观察过了,苏向红作为医生,对那几个老太太没话说。
不过,她对狗蛋和驴蛋,就有点儿区别对待。
明明翻到饼干了,但全都给了驴蛋,一片都没有给她的小狗蛋儿。
驴蛋似乎也是习惯了小姨对自己的这种区别对待,没有自己吃,把饼干给装起来了。
狗蛋吹着烫气喝了半碗红糖水,哈出一口白气“妈,真甜,小姨给的红糖水最甜啦。”
他也是真傻,完全没发现,自己给区别对待了呢。
“你说天天追着骚扰你的那几个小伙子叫啥名字”苏向晚抽空就问。
苏向红一开始还挺为难的“姐,就是十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你要说他们成人了吧,他们还没成人,你要说他们是孩子吧,真不是孩子,现在有那身绿皮在身上,那就是无法无天的东西,你甭管这些了,在我这儿先热热乎乎的坐上半天,我给几个孩子下碗面,吃完了你们就回。”
“为首的,是不是叫方金换”苏向晚直接开门见山,就问。
苏向红顿了半天,才说“方金换这两天还没回来呢,现在整天四处找我的一个叫钱见见,是反到底的副团长,一直追着想和我处朋友。”
“就仅仅是处朋友那么简单”苏向晚看妹妹吃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苏向红一把拉开铁皮桌子的破抽屉,在里面摸了半天,摸到两颗卫生糖,估计因为太寒酸,挺不好意思给俩小外甥的,但是,她还是一人给了一颗,就把俩孩子给支出去了。
支出去之后,苏向红才犹犹豫豫的说“那帮孩子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姐,你明白吧,他们是孩子充大人,心里没有大人的伦理底线,但是,耍的全是大人们的行事,要跟他们处朋友,不是跟一个人处,是跟大家一起处。”
苏向晚一听,恶心的差点要跳起来,但还是忍着心头的怒火就说“他们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
苏向红摇了摇头“这是变电所的家属区,我刚搬来,他们还没找到。”
窗外。
俩孩子站在电线下面站着,驴蛋从兜里掏了饼干出来,正在给狗蛋分。
他吃一片,给狗蛋吃一片,俩兄弟看起来倒是挺和气的。
但是吧,俩人脸上的神色都有点怪怪的。
苏向晚刚才看苏向红拉开抽屉的时候,里面有半把挂面,再看她要烧水,赶紧就站起来了“行了,你甭烧了,姐跟你说,你姐夫回来了,现在还有工作,姐现在不缺钱,也不要你接济姐,姐还想你跟姐一起回我们村,成吗。”
一连串的话,把苏向红都给弄傻了“我也听人说我大姐夫没死,回来了,看来这是真的啊。”
“真的,而且他就在城里上班,是个团长,真团级干部。”苏向晚话头一转,又说“好了,向红,姐也要批评批评你,驴蛋和狗蛋俩是一起进来的,你给了老大五片饼干,为啥给老二就一片也不给”
“孩子懂啥啊,而且,我心里就只喜欢驴蛋,狗蛋我真心喜欢不来啊姐。”苏向红说。
苏向晚说“你要不喜欢,就心里不喜欢,你要缺买饼干的钱,我给你,但一个给啥,另一个一定也要给,你不能再区别对待俩孩子 。”
“你不也更疼驴蛋一点”苏向红就糊涂了“狗蛋那孩子性格又怂,又不爱干净,姐,我是真喜欢不起来。”
“你直接怪我把他没教好不就得了”苏向晚反问了一句。
苏向红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苏向晚于是又说“以后千万记着,不能区别对待俩孩子,知道吗”
苏向红连忙点头呢“好啦,姐,我会试着喜欢狗蛋的,成吗”
苏向晚一看她就是在敷衍,气呼呼的把吱吱一抱,就出来了。
苏向红一看姐姐生气了,拽着几个孩子就走,连忙又翻出了小包袱来,追了出来。
一把吱吱搂住,狠狠亲了几口,她又塞了苏向晚一个包裹“这里面啊,全是小姨这一年多四处给你要来的衣服,把咱吱吱打扮的美美的啊。”
说着,她挥着手,赶紧就跑了“姐,我不能在外面露面,不然给那帮孩子看到就麻烦啦,你赶紧回去吧。”
她泪吧吧的往下掉了,自己不住的抹着,揩着,转身又跑回去了。
驴蛋望着小姨的背影说“小姨是真好。”
狗蛋喝了红糖又吃了饼干,这时候还小嘛,不懂得岐视的意味,也说“妈,我也觉得我小姨最好了。”
苏向晚从变电所出来,一路张望着,却是进清水县最大市场,百货商场了。
“妈,这儿啥东西都是要票的啊,咱进来干啥”驴蛋特纳闷的说。
狗蛋自有一套认知“妈当干部了,肯定是想要个笔记本儿,就像爸爸用的那种一样。她还缺一支钢笔,就像赵干部插在兜里的那支一样。”
这地儿说是个百货大偻,其实就是个六十年代中,地板灰溜溜,柜台漆面斑驳,货物堆杂的市场而已。
里面有个百货柜台的柜员,叫钱小芳。
根据原著中的描述,那个钱小芳,是方高地家原来的保姆,现在的情妇。
更神奇的是,方金换对自己的亲妈不咋地,动不动就因为宋大花要收拾,要教育他而跟宋大花对打,但对这个小妈可亲得很。
因为从小,他就是钱小芳带的。
后来大花发现丈夫和保姆不清不楚,于是把保姆辞退了。
但后脚,方高地就把钱小芳安排进了百货商店。
方高地只要把金换带到百货商场,钱小芳就给他送吃送喝送糖,小小年级还给他烟抽,两厢一比较,严肃刻板的宋大花那个亲妈,他反而就不喜欢了,对吧。
至于那个所谓的钱见见,是这个钱小芳的弟弟,跟方金换那是形影不离的狗腿子。
本着你不让我妹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原则,苏向晚现在,就准备先让钱见见和这个钱小芳不好过一下了。
钱小芳眼睛小,但是特别灵活,时不时的就要瞟谁一下。
苏向晚上前问说“同志,我买盒火柴。”
钱小芳笑着呢,从柜台里拿了一小盒火柴出来“火柴票。”
苏向晚说“我没票。”
钱小芳两只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快速的伸了两根指头出来,嘴里轻轻的就说了个“两毛钱。”
要知道,有火柴票的话,现在一盒火柴才是五分钱,而百货商店的这些售货员,私底下收钱,则卖它两毛钱,到时候她自己找火柴票顶上去,那一毛五,就是她自己白赚的。
苏向晚直接摸了两块钱出来塞给钱小芳,说“给我一大盒吧,我家用火柴费得很。”
钱小芳站了半天,伸了五根指头出来,一大盒要五块钱。
火柴吧,除了拆开一盒盒零卖的小包装,还有二十盒一个包的大包装,二十盒的话,要凭票,就是一块钱,但这女人涨价涨的是真够厉害的,一大盒她居然要五块钱,只能说,六十年代的售货员,那真是个一本万利的行业,也就难怪钱小芳能穿得起羊呢的裙子。
苏向晚掏钱的时候,故意露了自己兜里的信封出来,信封里装着的,全是十元大团结。
她穿的本来就朴素,又背着个孩子,听口音又是农村妇女,再带着那么多钱,标准的人傻钱多。
嘴里还叹着呢“哎,好容易他爸发了津贴,咱现在有钱,手里没票就买不到东西啊。”
津贴,军人才有,有津贴,那就是军属,大肥羊
钱小芳一听这就是个好宰的,尽量压低声音说“同志,我这还有最好的调绒布呢,一尺才五块钱,你要想要,我扯给你,只要钱,不要票。”
苏向晚赶忙就说“好啊,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布,不过,你的布在哪儿呢”
钱小芳没说话,只跟旁边的人说“哎,给我看着点儿,我去上个厕所。”
出了百货大楼,苏向晚追着这钱小芳,驴蛋和狗蛋俩追着苏向晚。
几个人跟作贼似的,兜到一个公厕的后面,一个居民楼的后窗子口上,钱小芳就喊开了“见见,见见,把调绒布拿出来,这儿有个要调绒布的。”
不一会儿,窗子里探出个光着半个身子,戴着一顶绿军帽,嘴里还吊着根烟的半大男孩,嚷嚷叽叽的说“姐,让我看看顺眼吗,是不是又红又专的,要是那种一看就是走资派,臭老九的,咱的调绒不卖她。”
“好人,还带着俩孩子呢。”钱小芳说“乡里来的。”
这叼着烟的就是钱见见了,往外猛吐了一口烟说“一尺调绒五块钱,少于六尺不卖,一手拿钱,一手拿货。”
大概是因为苏向晚长的漂亮,钱见见还打了个口哨“哟,姐姐,结婚太早了吧,生这么一长串的孩子。”
现在的调绒再紧俏,要拿着票,顶多也就一块钱一尺,但是,市面上几乎没有调绒布票,为啥呢,因为但凡有工厂学校,各种单位发了调绒票,就全给这些戴着绿帽子的,半大的革命小将们给没收走了。
然后,他们屯积着大量的调绒布,坐地起价,钱赚起来简直不要太爽。
驴蛋和狗蛋俩都觉得苏向晚这生意怕是做亏了,拽着她的手,不肯让她买调绒布。
不过,苏向晚还是把怀里的信封整个掏出来,咬牙就给钱小芳了“六尺是两米,大姐,你可甭少了我的。”
钱多多一个窜腰,把五块钱捞了回去,过了半天,才扔出一点点半旧不新的料子“给,姐姐你干嘛结婚那么早啊。”
脏兮兮的,顶多不过一米出头的一点调绒布,这就是苏向晚拿三十块钱换回来的。
她接布的时候,因为后面的吱吱正在抓头发,故意一个趔趄,头伸进窗子里就扫了一眼,只能说,虽然就一间脏兮兮的小屋子,但那间屋子里的情形,叫苏向晚是个大开眼界。
怕引起里面的人怀疑,她立马就退了回来,还说“哎呀,农村人路走多了,你看我这脚栽的。”
钱小芳还挺不好意思的呢“现在调绒紧张,我是看你可怜才带你找路子的,甭觉得吃亏,真的,你一点也没吃亏。”
苏向晚不搭话,转身就走。
钱小芳算是强盗里比较有良心的了,看苏向晚拎着大包小包,把她送到了大街上,还不停的劝呢“赶紧搭车回家吧,咱县里啊,坏人多得很。”
软刀子割肉,在这个一个普通职工一月才赚十八块钱的年代,她狠手黑了苏向晚三十五块钱。
要说坏人,谁能比她坏。
苏向晚拎着一米见方的布,带着俩孩子,一路打听,就往县公安局去了。
找庭秀,报案,抓她丫的。
驴蛋身体好点儿,一直能跑得动,狗蛋体弱,已经跑不动了。
苏向晚看狗蛋闷闷不乐的,悄悄挠了一下他的耳朵,狗蛋只差摆尾巴“妈妈,妈妈。”
苏向晚悄悄眯眯的,给了他一块一直留着给吱吱解饿的饼干,然后悄声问“是不是因为你小姨偏着你哥,你心里不高兴啦”
狗蛋才不肯承认呢“我宋西岭只要妈妈的爱就成啦,别人爱不爱我,无所谓。”
死鸭子嘴硬。
但其实吧,当驴蛋捧出饼干分给他的时候,孩子突然发现小姨更爱驴蛋的时候,心里那种酸楚是无法形容的。
狗蛋觉得,他一定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或者没有哥哥听话,小姨才不爱自己的啊,那时候他的自卑感,就又浮起来了。
“并不是说只要妈妈的爱就成了,是小姨对你有偏见,但你一定要努力,消除小姨心中对你的偏见,明白吗”苏向晚就又说。
狗蛋唇都要咬白了,张牙舞爪式的膨胀“我宋西岭一定会让小姨爱上我的。”
“那往后能勤洗手吗能站的端吗能不论跟谁说话,声音都大大的吗”苏向晚再问。
狗蛋一路走,一路小胸膛挺的老高的呢“我宋西岭跟谁说话都声音大,就只对妈妈和吱吱温柔。”
这就对了,苏向晚哈哈大笑,她要把这个小怂蛋啊,培养成个龙傲天式的霸道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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