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在煲汤上一直没什么天赋, 主要以前在商家每月那点儿可怜的生活费, 基本没有学习煲汤的机会,别说她, 就连顾秋兰这么一个炒菜娴熟的家庭妇女估计都不会煲汤。
她只会做清汤寡水的普通饭菜。
目前为止就“大动干戈”过两次,一个是陆吟迟倒掉那桶鸡汤时,还有一次就是当下。
她在万能的网上请教了不少网友,选择了一个最简单,可行性最高的煮鸽子汤的食谱。
陆吟迟挽起袖子,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需不需要帮忙”
商仪低着头处理葱姜蒜,“不需要。”
陆吟迟视线从她后脑转移到她手里轻便却锋利的菜刀, “她醒了你能去看她,我估计她就会很开心,怀着孕,不一定这么做才能展现诚意。”
商仪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说孕妇应该多运动,不能成天躺着”
陆吟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我是怕你受不了油烟味, 你最近不是说嗅觉突然灵敏很多,各种以前嗅不到的味道现在开始刺激鼻子,偶尔让你有呕吐感我没猜错的话, 可能你很快就要进入孕吐阶段,还是不要接触那么血腥的东西为妙。”
“其实也没那么矫情”,她洗干净手,转过身笑眯眯看向他,“那我帮我打下手吧,帮我把这个”
她刚说到这里,料理台上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
备注着“婆婆”的孙克英回复了消息还没出来,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希望没事。
二十分钟以前李林手术就应该结束,所以她向孙克英发消息询问有没有结束手术。
没想到二十分钟过去,李林手术竟然还没结束。
很显然,对于所有关心李林病情的人,这多等的二十分钟,每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
商仪自然也不例外。
看完手机眼神有些慌乱,拿起葱要去洗,走到水池边才想起已经洗过切过了,转身回去,又拿起刀,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吟迟“发生什么事了”
商仪双手撑着料理台,几秒后才转过来,面色苍白,嘴唇眼色也有些不同寻常。
勉强笑笑,“手术早就该结束了,可是刚才妈妈说她还没出来她不会那么倒霉吧,才刚找到自己女儿就出意外”
陆吟迟当然更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人生有时候就是比较残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理想情况,只是这个时候,只能用“不会”两个字安慰她。
“不会,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么”
商仪哪还有什么心情做鸽子汤,怔怔看他两秒,用力点头。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李老爷子不李老爷子的,他当初无情的把她送走,商仪见了面不给他一刀子都已经是仁慈。
要不是考虑到陆家跟李家的关系以及李林跟他父女之间的和谐,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完全跟商仪没有一毛钱关系。
商仪上车,系好安全带。
沉默半路,忽然扭过头,“她昨天说想听我叫她一声妈妈,我没叫。”
陆吟迟动了动方向盘,没说话。
他现在更适合做个倾听者,而不是陈述者。
她偏开头,望着外面残存的雪迹,稀疏的人群,穿着单薄又漂亮的时尚女性,包裹臃肿、步履蹒跚的老年人。
淡淡说“我告诉她,我一时半会儿叫不出来那两个字,毕竟对我而言,对她没有任何母女之间的感情,不过以后的话,也说不准。”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没那么矫情,面对一个生病马上做手术,手术风险又那么高的病人,叫一声妈妈我又不会掉块肉,我想叫肯定叫的出我就是觉得,越是有风险的手术,我越不能让她没有遗憾,有遗憾求生欲才高,她顺利脱险的可能性才大。”
陆吟迟“嗯”了生,投过来温柔的眼神,“我明白你的意思。”
商仪看向他,又是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如果他不是在开车,真想马上凑过去抱住他。
好在理智占据高地,商仪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抱他,声音颤巍巍的,很不确定“那你说我错了吗我是应该让她有遗憾,还是应该让她不留遗憾”
陆吟迟突然靠边停车,按下手刹,温热干燥的手掌扣住她的脖颈,拉进,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视线互相紧锁。
“你相信我吗”
“相信。”
“我们先不要胡思乱想,到医院再看,好么”
“好。”
从陆宅到医院足足四十分钟,他开车沉稳,不断提速,一路堵了两次车的情况下,仍旧被陆吟迟硬生生压缩到半个小时。
两人匆匆找到手术室。
手术室一旁长椅上,看到孙克英。
对面长椅上,有个老态龙钟的老年人,不用介绍商仪就能猜到是谁。
她以为别人口中那位“李老爷子”,干的出把尚在襁褓的她无情从母亲身边送走的“李老爷子”,一定是个长相特别凶狠,一看就是反派的老头。
没想到这老头慈眉善目,举止威严,衣着打扮像个平易近人的老干部,与她想的相差甚远。
果然这个世界不能“以貌取人”,谁也不知道慈祥的面孔下是一颗慈善之心还是一副铁石心肠。
李林在手术室尚且不知情况,相互之间就算有意见有偏见也没多余精力计较,商仪根本也没想过跟他计较。
他在得知商仪身份后,脸上惊讶一闪而过,抬起眼细细打量。
打量的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厌恶,再除了厌恶以后,几乎找不到一丝一缕附加情绪。
这么明显的情绪商仪不会傻傻以为自己受欢迎,事实上她从来没奢望过受李家任何人的欢迎。
李老爷子就算当年叱咤风云辉煌过,如今年迈,早就退居二线,李家如今的生意大不如前,被陆氏强压一头,碍于陆家的情面,也不会不识时务的跟商仪计较些什么。
正当气氛陷入剑拔弩张的尴尬局面,手术室白色玻璃门忽然拉开,身穿蓝色手术服的主治医生走出来,在所有人期盼眼神下给了一个让人心安的回答“手术很顺利。”
商仪松了口气。
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冷汗淋漓,手心湿漉漉的。
陆吟迟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我就说会没事。”
商仪转身,用力抱住他,冷静那么久都没哭,这会儿得知李林平安,眼眶突然红了。
她忍住悸动,“血缘这种东西或许无形中真有强大的魔力,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可以潇洒的轻拿轻放。”
她透过陆吟迟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李老爷子,“当然有些人一生都不会明白,尤其是不体贴女人生育的辛苦,又没怀过小孩的雄性。”
李林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白色病房醒来,意识回笼的时候首先感觉到刀口的剧痛,尽管用着镇痛泵,也无济于事。
病房里很安静,只从窗户外面,传来医院紧挨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偶尔的鸣笛声。
被隔音玻璃隔了一层,丝毫不会感到刺耳,反而有种闹市特有的人间烟火。
这个声音提醒她还好好活在红尘中,虽然不知道商仪那句以后说不定会叫她“妈妈”是否是敷衍,但她起码有了机会去争取一下。
动了下手臂,触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垂下眼,映入眼帘的是竟然商仪略显疲倦的侧脸,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李林眼眶瞬间就红了,热热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滚落,情不自禁的抬起手,用不太舒服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商仪的脸庞。
真实的触感提醒她不是在做梦。
她做梦也不敢奢望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商仪。
她的前半生被老天无情捉弄,想要无欲无求、得过且过熬过后半生时,老天突然良心发现,弥补她么
李林含着眼泪仔细打量商仪。
从眉眼之间,还是能找到她襁褓大小时的影子。
不禁想起当年,李林还太年轻的时候,尚且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怀着商仪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惊慌之中,后来直到商仪在腹中开始胎动,一日比一日动的厉害,一日比一日有存在感,尤其到最后商仪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唯一能够支撑她坚强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期待几十天后商仪来到这个人世间。
她每个彻夜难眠的漆黑夜晚,也唯有在商仪蹦迪似的胎动中得到短暂的平静。
商仪动的越厉害,她就越欣慰。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羡慕那九个多月,因为唯有那几个月,她跟商仪是紧紧拴在一起的,无论白天黑夜,每时每刻这一颗幼小顽强的生命都跟她血脉相连、不可分割。
后来她出生,就鲜少有那么温馨、安详的时刻了。
虽然后来李林又有了雯雯,有了另一个孩子,但商仪带给她的那份初为人母的感受是永远无人可替代的。
否则,她也不会靠回忆过去支撑自己那么多年。
不过她很理解商仪的所作所为,因为商仪在她肚子里的那段时间,是没有记忆的。
她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踢母亲的肚子,不记得几个月来母亲隔着肚子与她低声聊天,不记得无数次用力踢揣时温柔手掌的安抚,不记得从狭窄的产道挤出来时的第一声哭泣,更不记得第一次吃奶时耳边低声哄她的声音。
不过这些都不是商仪的错,因为每个母亲对孩子的那份爱,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就算有一天小孩做了母亲,她也只是把曾经母亲对她的爱转移给自己肚子里的小孩,无条件不求回报的往下一代传承。
母爱这件事,一直都是单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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