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越中学。
柏正脱下安全维护员的袖套。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 莫名沉静了许多。
尽管不知道柏正和喻嗔之间发生了什么。
柏正看上去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但经历过前两天项链的事,谁都知道柏正心情糟糕。
乔辉小声说“我觉得何必呢, 喻嗔又不可能喜欢正哥。正哥以前那样对人家,没谁不记仇吧。我觉得我的可能性都比正哥大。”
庞书荣斜他一眼“有本事你去正哥面前说这话。”
乔辉讪讪道“我就开个玩笑。”
庞书荣知道乔辉口花花,也懒得和他多说,自己走到柏正面前“正哥,忙完了啊”
“嗯。”
庞书荣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见他们三中都在讨论植树节, 好像是要去什么郊区植树。”
柏正手指顿了顿, 抬眼看他。
庞书荣笑得轻松“就当去玩玩呗正哥”
说这句话时, 庞书荣看了眼柏正脖子, 原本的穷奇文身已经没了。那过程据说很难熬, 可是柏正一声不吭没有对任何人说。
柏正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好啊。”
柏正在学校站完岗, 还得去公司。
庞书荣走回去和乔辉他们一起打球,乔辉忍不住问“正哥明天要去郊区啊”
“嗯。”
乔辉嘟囔道“去了也讨不着好, 万一心情更糟糕怎么办。”
庞书荣说“你懂个屁。”
他最明白这种感觉了, 最可怕的事情并非被讨厌, 而是连面都见不到。
柏正才到公司坐下。
经理拿了一份文件过来“上个月和万丰合作的文件, 是谁负责的”
他把一份文件甩在办公桌上,大家纷纷抬起头, 知道出了事。
经理说“律所那边草拟的文件负责人都没有审核吗上面好几个漏洞就不说了,单价金额都出了错三万二一台机子, 写成三千二竟然没发现。合同还已经签署了我明天就去协商, 能挽回多少损失算多少, 但是现在,谁负责的这件事, 站出来”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坐在前面的何丽心中一慌,她是工作了五年的老员工,和万丰合作的文件是她负责审核的,但是上周她在和前男友闹分手,心情十分不愉快。
何丽想着文件既然有专门的律师草拟,肯定不会出错,而且这种业务,对公司来说就是个小业务,签完合同就了事,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在经理的呵斥声中,何丽心里慌乱极了。
本来今年年末她就该升职了,可是出了这档子事,要是认了,估计工作都不保。
她已经失去了男朋友,不能再失去工作。
何丽看了眼角落里衬衫解开几颗扣子的少年,咬牙站起来“经理,这件事是我在负责,但是我检查过电子合同没有问题,还反复确认过金额。后来我把文件交给柏正打印了,一定是打印的时候,他不小心删除了后面那个零。”
此言一出,办公室的人齐刷刷看向柏正。
说实话,这少年长相酷酷的,气质张狂,和公司谁也不交好,让人难以亲近,完全不像是“盛世”的员工。
加上之前牧原来找他,似乎也对他不满的样子,大家更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柏正被甩锅,冷冷弯了弯唇,懒懒道“不是我。”
何丽说“不是你是谁平时我就看你工作不上心,没想到还没有责任感。”
经理一时也犹豫,想到上次柏正对牧原也不恭敬的态度,经理下定决心“柏正,是你犯的错就承认。”
柏正翘起腿,笑了“嗯认什么认。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底层员工出了错,推脱给别人,经理查也不查就信片面之词。知道为什么这个公司业绩不好吗因为你们全是一群草包蛀虫。”
他言语何其狂妄,经理和何丽脸都涨得通红。
经理说“我看就是你,公司就你不服管。你多半是对同事都把工作推给你怀恨在心,才故意干出这种事。”
柏正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讥讽赞扬道“好推断。”
经理涨红了脸“我要开除你”
柏正说“成,开吧,老子也不想干了。”
妈的一群智障。
他从座椅上起身,当着一众各异的目光,从公司正门走出去。
何丽心里一喜,她本来都做好了与柏正争辩的准备,谁料这少年性格太傲,竟都不屑于辩解。
他走了那自己就不用走了。
经理挥挥手“看什么看,都给我工作。”
这件事到了晚上,传进柏天寇耳朵里。
即便是分公司,也有他安插的人。柏天寇哭笑不得,一面又感叹柏正性格过于傲。
但柏正能坚持这么久,不主动挑事,柏天寇已经十分惊讶少年的进步了。
柏正洗完澡,在擦头发,接通电话“柏总,消息知道得挺快啊。”
柏天寇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这事不怪你。”
柏正轻轻嗤笑一声。
柏天寇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是你,想怎么处理这名经理和员工”
柏正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知道柏天寇这是有意识在培养他。他心想格老子的,以前要是有人敢这么对他,打爆他们狗头。
然而现在,他想更好一点。
柏正说“开除他们。”
柏天寇忽略他的赌气话,笑着道“这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但是阿正,王经理在公司干了很多年,除了谄媚势利些,他工作能力毋庸置疑,何况这人胆子小,不敢贪,即便悄悄拿了少许油水,在行业内也算小事。”
沉稳的中年男人继续道“至于这个何丽,工作十分情绪化,能力并不出色,熬了五年今年才有候选升迁资格。”
柏正沉吟。
半晌少年低声道“留下王经理,他会感恩戴德继续努力工作,开了何丽,以免她的恐惧和怨恨导致工作失误。”
柏天寇笑笑,又问了下柏正关于工作上的见解。
柏正看看沙发上那堆资料,这段时间他有多拼谁也不知道。喻嗔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恩人了,而自己什么也比不上牧原。
他比牧原的低了十八年,得用十八倍的努力去过每一天。
此刻柏天寇问起来,他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看法。
柏天寇有些诧异,柏正的见解尚且不成熟,但是在他看来好几个点有利可图。
柏天寇心中暗暗叹息,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如果那人活着,所谓t市首富,一定没自己什么事。
柏天寇对他的看法指点一二,然后才道“柏正,下周偶尔有空再去公司吧,那里毕竟离你学校最近,我让王经理带着你学管理,不用做基层了。”
柏正顿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谢了,柏总。”
他挂了电话,这通电话是他十八年来与柏天寇最久的一次通话,足足打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就是植树节。
喻嗔和同学们坐上学校大巴去郊区,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八点半出发,到了十点钟才到郊区。
喻嗔背着背包下车,余巧说的没错,眼前一片荒地,远处有几颗小树苗,一看就是才种下去的。
班主任赵诗文也来了,她还穿着高跟鞋,一下车就说“刘丹红,一会儿你带着同学们去装树苗那辆车拿工具。去年你分配过一次种植面积,今年就按照那个来吧。”
刘丹红是七班班长,闻言点点头。
郊区很大一片,刘丹红先警告同学们“大家不要走散,我们班就在这块区域,今天人多特别乱,走散了一会儿不好集合。”
她大声道“每个人的任务至少十三颗树,每隔三米种一棵树苗,种完记得浇水挂上自己的号码牌,一来方便以后你们回来看,二来也能用这个验收,不许偷懒。”
喻嗔跟着余巧过去拿了工具,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开。
喻嗔忍不住担忧地往哥哥那里看了一眼。
从小到大,哥哥就不参与团体活动,即便来了,也是个摆设。小时候老师要求堆积木、搭建七巧板,喻燃眼神冷淡,看着小朋友们像在看智障。
小喻嗔连忙先帮哥哥做一份,再做自己的。
从小到大他们在涟水都念一个班,从来没出什么岔子,来了t市还是第一回分开。
喻嗔目光望向六班。
果然喻燃神情事不关己。
他们班分配任务的是牧原,牧原先说了注意安全,又划分每个人的区域。
牧原又道“我们班宋文文和喻燃情况有些特殊,他们就不参与了,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帮帮同学们。”
自从知道喻燃是喻嗔哥哥,丁梓妍冷笑一声“凭什么啊,宋文文手摔断可以理解,但是喻燃好手好脚,凭什么不种树”
牧原看她一眼“其他同学有意见吗”
六班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喻燃听见自己名字是讨论对象也没什么反应。
牧原开口道“我帮喻燃种一半的树。”
“班长”
牧原说“现在还有意见吗”
这回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大家心里都清楚,牧原足够大公无私了,至少谁也做不到像他这样。
喻嗔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几眼牧原。
说真的,在见到柏正之前,她想象过的恩人模样就应该是牧原这样的。
她感激牧原替哥哥解围,想自己种快一点,然后去把喻燃的做了。
总不可能真让牧原替喻燃承担吧
队伍最后面,柏正他们却没有过去。
他们一行人开车跟过来,纵然今天十分热闹,三中全年级出动了,然而他们想混进去太难。
毕竟人家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他们过去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时候庞书荣拍拍伊庆。
“噢噢,这个我们有准备。”
伊庆跑去后备箱,拿了几套三中的校服外套出来。
伊庆道“还好荣哥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几件三中校服。”
乔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老庞。”
庞书荣但笑不语。
柏正微微挑眉,也换上了校服。
有了这身装备,他们过去就一点都不醒目了。
乔辉这回很自觉“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啊,再见正哥。”
柏正双手插兜里,穿行在人群中,他长相不错,偶尔有人抬头看他。
春风拂面,他没多久就看见了喻嗔。
这是自上次她亲手扔掉小黑龙,他们第一次见面。
少女背对着他蹲地上,用铲子在铲土。
她周围已经有一颗树,23号的牌子迎风飞舞。
郊区的土质地坚硬,然而铲子却不行,学校没经费,这些铲子都用了许多年。
喻嗔知道自己挖不动,干脆先用水润湿,再接着铲。这个方法倒是省事多了,只不过要自己先来来回回接水。
接水的路很远,班上的水桶又重,怕洒出来,喻嗔每次只能接半桶。
她手指把泥覆上去,心中暗暗着急。
按照这个进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去喻燃那边。
当她为香樟树苗系上第二个二十三号,旁边出现了两桶满满当当的水。
喻嗔抬眸,柏正也看着她。
他袖子撩了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见她回眸,他眼里几乎情不自禁带上几分笑意。
喻嗔抿抿唇“我不需要你帮,我说过,以后不想看见你了。”
柏正嗓音微哑,说“我没有答应过。”
喻嗔气得不行“你要脸吗”不仅是骗子,还是无赖。
柏正心上微微刺痛,不说话。
他何其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蹲在她身边,半晌,抬起手想给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
喻嗔心中一慌,以为他又要碰自己,想起那天被他抱住的恐惧感,喻嗔下意识一巴掌打了过去。
她满手泥,巴掌声并不响,却在少年侧脸上留下一个泥土印子。
柏正头也没偏,只静静看着她。
然而喻嗔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打人巴掌,万姝茗和喻中岩比较重视孩子自尊,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被任何人扇过巴掌。
她不安地蜷了蜷手指“都说了让你离我远点,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你再碰我,我还是会打人的。”
柏正没吭声,把她手拉过来。
喻嗔想缩回手,然而下一刻,她手指被浸在清水中。清水的凉意让她微微瑟缩。
少年脸上一个巴掌印,低眸从容给她洗手。
手上的泥土晕染了清水,他神色冷静,并不畏惧喻嗔威胁的发言。
仿佛在说,你要打就打。
手指渐渐变得白皙干净,柏正放开她,就着她洗手的水,随意抹了把侧脸。水滴从他侧脸一路流下,划过坚挺的下颚。
纵使他一言不发,可喻嗔竟然感受到了他心里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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